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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樹妖和道士的小故事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他搬進這個宅院的時候,正值春末夏初,院中種了一株合歡樹,花開正艷,不在房內躺著時,他就在樹下置一桌案,安閑看書。

看得自然不是四書五經等正統典籍,而是坊間流傳的雜談筆記。他也不認真去看,只是執了書卷粗略掃過幾眼,看到逗樂之處,就挑唇一笑。

他看得久了,就會有一陣微風拂過,吹落樹梢的緋紅花朵,飄飄落到他肩頭指間,細密之極的花團如同攏著的霧氣一般,迷離 。

這一日午後,他又坐在椅上看書,困頓漸起,朦朧間一朵輕羽般的落花掃過鼻尖,接著耳旁響起一串清脆嬌麗的輕笑。

牆頭一身紅衣的少女一邊不斷晃蕩 ,一邊扒了眼皮沖他做鬼臉:「你每天坐在這裡看書,難道不覺得悶么?」

他定了定神,而後抬頭溫和笑笑:「待得久了,也就不覺得悶了。」

似乎是聽出了他話中隱約的寂寥,少女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歪了歪頭:「你這人也真奇怪呢,住進來這麼久了,沒見一個人過來看你,你連父母親眷也沒有么?」

他笑了笑,沒有多加解釋,只是說:「我是來此處養病的,清凈一些也沒什麼。」邊說邊抬手指了指桌上放著的糕點,「姑娘來得正巧,這些茶點我一個人怕是吃不完。」

少女瞥瞥那放在精巧磁碟中的吃食,一盤是切得厚薄均勻、上面覆著一層誘人白霜的雲片糕,一盤是顏色嫩綠、形狀可愛的綠豆酥。

悄悄咽了咽口水,少女臉上卻還是故意裝出的不屑一顧的表情:「好吧,既然你吃不完,那麼我就替你解決一些!」

這麼說著,袖頭一卷,把那兩碟糕點全都連盤子卷到了自己懷中,就坐在牆頭上捧著吃起來。小嘴一張一合,不大會兒工夫連腮幫子都塞得鼓了起來。

看著她吃相,他忍不住笑了一笑:「不要急,都是你的。」

少女斜睨著他哼了一聲:「我才不搶呢,誰稀罕你的點心!」

說完居然也不等他再說,抱著兩碟未吃完的美味咯咯笑著翻到牆後,那清脆的笑聲也漸漸遠了:「看你這麼孤單,本姑娘就偶爾來看看你吧!」

他不由失笑,這說話跟做事完全不同的樣子,究竟叫什麼?

既然說了要來,沒幾天少女就第二次出現了,這次除了陪他說話,替他解決糕點之外,兩人總算互道了名字,少女說自己姓杜,名纓,他頓頓之後,只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清彥。

等到第三次來時,少女杜纓已經完全把自己當做是他的熟人了,跳到桌旁的石凳上坐下,托著頭看他:「清彥……你相信這世上有妖怪么?」

她也不是平白無故來問的,清彥所居住的這個宅院,是本地知府家中的一個小小偏院,原本是用來安置知府大人新娶的三夫人,但不知為何,這位三夫人住進來沒多久就撞了邪,口吐白沫發著癔症直嚷嚷有妖怪。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這座很不錯的小院也就荒廢了下來,直到清彥不聲不響地搬進來,這裡才算重新有了人煙。

眼睛還流連手上那捲志怪小說,清彥淡應了應:「我信的,我倒覺得妖比人還要更誠懇一些。」

聽到他這麼說,杜纓眼睛一亮:「這麼說你不討厭妖怪了?」

興許是她表現得太興奮了,清彥抬頭看著她笑了笑:「人有爾虞我詐,妖卻沒有,若硬要我選的話,我寧肯相信一個妖,不會相信一個人。」

杜纓再不通世事,也覺得他說出的話有些不對了,愣了片刻問:「你……為何這麼說呢?」

停了很久,清彥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對她說,最終還是開口說:「我家是豪門望族,我娘因為是不得寵的妾室,被陷害致死。」

簡單一句話,其中的血腥和辛酸卻鮮明異常,杜纓訝異地叫了聲,看看側著臉,神情仍是一派輕淡的清彥,突然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修長手掌:「……我往後陪你好不好?」

清彥也恰好抬了頭,正好撞到她明亮的眼睛。

兩人都沉默了,有掉落的合歡花從他們身側滑到地上,杜纓先放開他的手,漲紅了臉頰,匆忙說了聲:「我先走了」就逃之夭夭。

有了這層曖昧,杜纓不自在了幾天之後也就厚著臉皮繼續來了,只是看向清彥的目光羞澀了許多,也添了些說不清的東西。

其實,仔細看的話,清彥是個好看的年輕男子,笑容儒雅,斜飛入鬢的長眉和挺拔的鼻樑又添了些俊朗,尤其一雙墨色的眼眸,會吸人一樣的深幽,就是薄薄的唇沒什麼血色,看上去又讓人有點心疼。

對她的這些小心思,清彥就像是沒發覺一樣,仍是她來了,就和她閑談幾句,她不來,也不急,只是自己坐著慢慢看書。

轉眼清彥住進來已經一個多月了,節令轉入盛夏,那株合歡樹上的花朵也開得更艷了。

和清彥混得越來越熟,杜纓每次待在小院中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這天跟清彥聊了足足有幾個時辰,一直到日頭偏西,杜纓才磨磨蹭蹭準備離開,她轉身之際,卻聽到身後清彥淡然開口:「明日午時,我們還在這裡見如何?」

相交這麼多天,這還是清彥第一次開口邀她前來,杜纓驚喜之餘,忙點頭答應了:「好啊,我一定到的。」

興奮之下,清彥雖然只衝她一笑,但她卻覺得那笑容比往常還要好看許多。

轉眼第二日就到了,是個極好的晴天,杜纓不等到午時,就趁院中無人的時候化出了人形。

是的,她就是個妖,而且真身就是院中這株枝葉茂盛的合歡樹,但她卻不認為自己是個壞妖怪。

妖怪中也有作惡的妖怪和從不做壞事的妖怪,以前住在這裡中邪的那個三夫人,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因為三夫人討厭花樹,她甚至都沒怎麼見過她。所以聽到這裡鬧妖怪的傳聞,她既覺得委屈,又覺得不平: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卻被那些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好在也算因禍得福吧,那個討厭的三夫人搬走了,所以清彥才會住進來,她才能遇到他。

想到那個人,她躲在牆後捧著臉傻笑起來,多麼溫柔、多麼英俊的一個人啊,她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又等了一陣,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她才翻上牆頭。

以往也是這樣,害怕突然出現嚇到了清彥,她化出妖身後,總要在隔壁的牆下躲一陣才出現。

高興中顧不上看清院中的情形,她身形落到地上之後,才驚覺今日的院中多了幾個人!

正中瞪圓了眼睛看著她的錦衣中年人,是知府何大人,他身後還站了幾個手持兵刃的護院,一個個嚴陣以待,而負手側立在一旁的,是一身青色衣衫的清彥。

她不知所措,何大人卻先遲疑著開了口:「柳上師,這個真就是你所說的樹妖?」

「就是她,何大人,你不要去看她的外貌,妖物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人心,切莫要被她迷惑了。」冷冷聲音從薄唇中吐出,清彥此刻讓她覺得有點陌生。

「那就……有勞上師。」掙扎著把話說完,何大人就像再也不願靠近一般,連連退後幾步,看她的目光嫌惡中還帶著恐懼。

清彥轉過身來,唇角不再有笑容,神色也肅殺之極,她本能地後退一步,這才想起前幾日聽其他小妖說城裡最近來了一個姓柳的除妖師,不但法術高強,而且手段極狠,千萬不要招惹。

她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了,她不但去招惹了,而且招惹得這麼深,該怎麼辦?

想要再退一步,她卻覺得全身飛快地僵硬了,幾道金光一齊自她身旁迸出,繩索一般緊緊把她的身 束縛住。

帶了法力的聖光不僅封住了她的行動,還帶來了陣陣劇痛。

她記起來了什麼,忙忍著痛竭盡全力喊:「我沒做壞事,不是我……」

還沒有說完,地上的陣型變幻,他已經催動了陣法。

目光中冷冷地再不見一絲溫情,咒語從他淡白的薄 一串串念出,結印的手指間迸出金色光芒。

杜纓只覺得那纏到身 上的金色繩索越來越緊,逐漸地連一口氣都吸不上來,意識一點點模糊。

最後的時刻,她仍努力地抬頭去看他,那麼熟悉、那麼好看的一張臉,為什麼卻能這樣殘酷地奪取她的生命呢?

只因為她是一隻妖?於是就連辯解和爭取的權力都沒有了么?

乾涸的眼中逐漸湧出一種陌生的液 ,她不知道那就是眼淚,她只知道,如果妖死後也會有靈魂,她一定會恨他的。

地上的金色光芒消失,圓形的除妖陣里只餘下幾點焦黑的痕迹,杜纓的身影早已不見了蹤跡。

眼看著清彥收復了這隻樹妖,何大人總算鬆了口氣,擦擦額角的汗:「柳上師,此後我這座宅院就能幹凈了么?」

將佛珠收回,攏到袖中,清彥搖搖頭:「我只是把她打回了原形,若要根除,燒了那株合歡樹即可。」

燒一棵樹自然是簡單之極的事情,何大人連聲答應,當下就命小廝去找燈油和火種,要立刻燒掉這株妖樹。

清彥只是將手攏在袖中,站在一旁閑看,不一會兒火就被點了起來,火舌卷著合歡的枝幹飛速往上竄去。

還在盛放的花朵也都捲入到肆虐的大火之中,枯萎著如雨般紛迭落下,乍一看如同滿地血淚。

就這麼看著這株陪了自己幾乎整整一夏的樹木在烈火中化為焦炭,清彥的眼中終於露出一點類似於悲憫的東西,轉身走了。

等何府中的人忙完,清理火後的宅院之時,這才發覺他早就已經不見。

幾日之後,揚州城外的一處小小的酒肆之中,有兩個酒客在議論近日城中的怪事:「兄台可曾聽說?何府家的三夫人昨日又中邪了!」

另一個奇道:「不是說何府三夫人中邪,都是他們偏院中一棵成精的合歡樹所害么?那合歡樹幾天前不是已經請人做法後燒掉了么?」

第一個人笑起來:「兄台你還真信這無稽之談啊?依我看哪裡有什麼精怪,不就是何府那個愛喝醋的大夫人使得手段?可憐一株好好的樹木,無辜受累,被燒了去!」

另一個人這才笑起來,撫掌道:「兄台所言極是,子不曰怪力亂神,這精怪之流,哪裡有婦人之心惡毒。」

他們在這裡說著,酒肆里另一角,一個一身青衫的客人站了起來,帶上斗笠,付錢後走了出去。

酒肆外就是通往外阜的官道,那青衫的客人拄著手杖不緊不慢走著,斗笠遮住他的眼睛,只露出俊挺的鼻樑和微顯蒼白的薄唇。

走了一陣,似是覺得累了,他停下,就在路旁找了一個大青石坐下,掩唇輕咳了兩聲。

「你怎麼這麼不中啊!才走了幾步就不行了?」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紅衣少女嘟囔,圍著他打轉,卻還是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湊過去替他擦汗。

清彥笑笑,抬頭看因為被藏在袖中久了,而顯得有些鬱卒的杜纓:「抱歉,因為倉促,只能讓你附身到那串佛珠之上了。好在紫檀也算靈木,不用多久,你就能徹底恢復了。」

那天清彥做法之時,其實並未打散她的妖身,而是用了一個手段讓她的精魄附到了自己手中的紫檀佛珠之上,算是保住了她的 命。不過就算如此,杜纓的真身也已毀了,要想像以前那樣,隨時隨地化出實 ,也是需要假以時日才可以的。

扁著嘴看他,杜纓突然嘆了口氣:「你這個人,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經歷了一番生死,她也不像原來那麼天真而不知世事了。清彥雖然對她還算不錯,但她猜不透他的想法,也不知道他以後會拿她怎樣,畢竟他們一人一妖,族類相異,更何況清彥是個除妖師,他們相處起來會更加得難吧?

「我說過,相比起人,我更信任妖一些。」仍是那樣溫和地笑著,清彥抬起頭看她,「你就當我一時興起,想要找一個妖來陪伴吧。」

杜纓皺了皺鼻子,對這個輕描淡寫的解釋相當不滿,因此沒過一會兒就失去了耐心,不住催促坐著休息的清彥:「你快點趕路吧,要不然到了晚上找不到客棧,我可不陪你露宿荒野,會有妖怪的!」

說得無比理直氣壯,彷彿忘了自己才是一隻地道的樹妖。

清彥笑了笑,也不跟她鬥嘴,拄著手杖站起來,重新邁出那慢悠悠的步伐。

他不喜歡多說話,於是有很多事情,他並沒有對杜纓講,比如他告訴她的關於他身世的事是真的。再比如將一個妖的精魄從原身移到另一個器物之上,即使對於他這種法力高深的除妖師來說,也是極耗費氣力的事情,所以他才會在做法後幾天都只能留在客棧中休養,無法離開揚州城。

還保持著妖身的杜纓在他身前只大步走了幾下,就停下泄氣般地回過身來,抓住他垂在身側的那隻手,牢牢握好:「一起走。」。

清彥只是笑,任她不怎麼情願般地,接過兩人的行李扛上,配合著自己不那麼快的步伐。

他們就這麼攜手走著,穿過道路中斑駁的樹影,身 離得很近,近到對方的呼吸都清晰可辨。

如同那天他們在合歡樹下坐著,看到那落在滿樹英華間的彼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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