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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木芙蓉·家

最近,聽父母偶然提起小舅想把外公外婆生前住的一處老房子重新裝修,我心頭一顫,卻沒想遭到了父親的嘲笑:丁點大的地方,位置又不好,沒價值,沒意義。

小舅家在廣東,自從20年前外公外婆去世後,他在湖南老家便沒了真正落腳的地方。如今年近六旬,思鄉之情估計更加濃烈了吧。裝修老房子,心情頗能理解。

但我的父親、他的姐夫是瞧不起外公那個房子的。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那個房子的確「不像樣」。

首先,地段不好。屋後緊挨一條大馬路,且地勢比外公家的屋頂還要高出很多。一有車輛經過,灰塵就會順勢往下落,飄到屋子裡。我小時候去外公外婆家,先氣喘吁吁爬上屋後那段陡坡路,再沿著外公修葺的台階一步一步下到屋子裡來。

其次,房屋不規整。這個房子,原本是1979年外公和一戶農家合買的鎮子附近的一處二手房。房子是典型的農家戶型——中間堂屋,左右各一間大屋的三間房格局。三個房間被兩家均分成了二分之三,想想都覺得挺難居住。但外公外婆是那種天性善良的人,兩家人把堂屋砌成前後兩半後,便把朝南的半間堂屋和東邊的房間讓給了農戶,外公要了朝北的半間堂屋和西邊的那間屋子。如此,半間房門朝北開,一間房門朝西開,彼此不通,各不相干。

這實在是彆扭的格局。

不過,我卻覺得外公家非常特別,和別人家完全不一樣。

自我懂事時候起,他的房子已作了自我改造:朝西的屋子開了一個朝西的門,並隔成了里外兩間卧室,各放一張床,外面那間兼作外婆的裁縫室。朝北的半間堂屋則改成了外公的書房。又在朝北的書房北側,砌了一排五間小屋,分別作為餐廳、廚房、雜物間、浴室和廁所。書房、卧室與五間小屋的屋檐之間順勢連接起來,變成一個遮蔽的迴廊。又將西側的屋檐和西邊另一戶農家的屋檐連接起來,搭建出一個約兩米寬、十五米長的遮風避雨的走廊。於是,分散的幾間屋子,因為三條縱橫相接的迴廊連接在一起,構成了一個自由盈動、空間錯落的場所。

不僅如此,北屋後面的斜坡上,鬱鬱蔥蔥種了許多植物,有的認識,有的叫不上名字。但幾株芭蕉和木芙蓉格外惹眼。芭蕉樹葉脈寬大,碧綠舒展,還結過小小的芭蕉;木芙蓉也很高大,粉紅粉紅的花朵掩映其中,比當地常見的月季、美人蕉、夾竹桃雅緻多了。那喧鬧的、高高在上的大馬路,在綠樹的遮蔽下,似乎遠遠的消失了。

當年,我所有城裡、鎮里、村裡的各類親戚中,沒有一家是有迴廊的,也沒有一家有單獨的書房,更沒有見過房前午後栽種芭蕉和木芙蓉的。

這真是個特別的住所,躲藏在湖南的一個小鄉鎮旁——靜謐、自由、靈動。

而我,也會在暑假的時候去外公外婆家住幾天。

或者在光線明媚的餐廳里吃飯(屋頂安了幾塊透明玻璃,陽光直接從屋頂照射進屋子);

或者繞到餐廳左邊的儲物室里看外公外婆飼養的兔子、金魚缸里逍遙的金魚;

或者走到西邊的工作室里,看外婆靈巧地踩著縫紉機踏板,噠噠噠有節奏的做衣裳;

午間時分,我躺在西邊大迴廊里的竹躺椅上,享受穿堂風習習吹過來的涼爽,疲倦感頓時消失;

如果下雨,就坐在北邊那個書房裡,看窗外的芭蕉葉、木芙蓉和滴滴答答從屋檐掉落的雨滴,寫一兩行毛筆字,覺得美好得不行;

酷熱夜晚,地皮不再發燙,大人小孩搬出椅子凳子,圍坐在南邊開闊的平地上,農傢伙伴們一起點燃蒿草熏蚊子、談天說地,玩鬧嬉戲。火光之下,煙氣繚繞,火光之上,群星閃閃……

最特別的是,外公家的廁所和當地農家一樣,是旱廁,可是沒有一丁點異味和污穢。外婆每天把那兒打掃得乾乾淨淨,每天都灑上白白的石灰。夜晚的時候,廁所沒有燈,卻有一盞昏暗的、閃爍著螢火蟲光芒的自製小燈——那是外婆從野外捉來的螢火蟲,養在瓶子里。天黑的時候,廁所便閃亮起來。

唯一不好的是,外公威嚴肅穆,外婆沉默寡言。在他們家呆久了,就覺得悶悶的,孩童時的我,新鮮勁一過,住不了幾天就嚷嚷著回家去了。但那種幽靜,有種奇特的魔力,讓我至今戀戀難忘,並在以後30年的光景里縈繞於心:那明媚的餐廳、忙碌的裁縫室、涼快的迴廊、幽靜的書房、螢火蟲廁所……

哪怕去過很多富麗堂皇的地方,也覺得那個家特別美好。

或許因為,那是個生活拮据,卻詩意盎然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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