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恩情之羚羊法則
維多利亞瀑布的第二天早晨，空氣涼爽清澈，從濕漉漉的草坪可以看出，夜裡剛剛下過一場大雨。我們旅程表上的安排是前往波札那的Chobe National Park（喬貝國家公園）進行Safari，波札那共和國最著名的特產有兩種，第一是大象，其境內的野生大象數目佔世界第一位；其次是鑽石，鑽石開採是其經濟的支柱產業。可惜我雖然一路上雙眼緊盯著地面，卻一塊鑽石也沒撿到。
名義上是Safari，實際上是Gamedrive，根本與打獵無關，由當地的導遊帶領，乘坐交通工具深入草原和河流，期望能夠邂逅各種野生動物。非洲是野生動物的王國，其中眾所周知的是Big Five：獅子、大象、犀牛、水牛和花豹。各種非洲土產紀念品上，也經常把Big Five作為主題，但我始終奇怪，既然叫「Big」，評判標準當然是身材，比起瘦小的花豹來，長頸鹿的身高占絕對優勢，河馬的體積也不遜於任何陸地哺乳動物（更甭提其可愛程度了），為什麼這兩種動物反而不在Big Five之列？詢問MJ，他說，實際上Big Five說的不僅僅是大小，還包括了狩獵的難度，花豹是一種迅猛矯捷的野獸，因此能夠光榮上榜。其實，對於野生動物而言，這是個血淋林的榜單，正因為難度高，Big Five反而成為偷獵者主要的獵殺對象。
非洲一年只有兩個季節：旱季和雨季，雨季是野生動物的節日，雨水豐潤食物充沛，所有動物都顯得精神抖擻，種群數目也會迅速膨脹；而旱季則是苦熬的時分，擅於長途跋涉的種族會遷徙到遠方水草豐盛的地方去，而戀家的只能守在原地苦苦等候明年的蟄雷。不過旱季對於Safari來說未必是壞事，因為所有動物都要喝水，河道附近和殘存的池塘將成為非常理想的設伏地點。
現在是雨季和旱季交接，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會下雨，非洲的天氣變化大，隨時可能遭遇大雨襲擊，我們的背包里裝著雨披，免得在荒郊野外被淋成落湯雞。這種天氣不利於Safari，動物們不僅分散四處，而且雨水會衝掉他們行動的痕迹，據說前一天另一個旅行團就因此鎩羽而歸。我們的Safari行程僅有一天，其中一半還在水上進行，想看全所有五種動物，非得憑藉可遇不可求的好運氣才行。大家不敢有過度的奢望，別的都好說，只盼著能和獅子遭遇。萬里迢迢跑到非洲，如果不能瞻仰萬獸之王的風采，肯定是件憾事。
陸地交通工具是敞篷越野車，草原上本來就沒有什麼正經道路，因此異常顛簸，但也令人覺得十分有趣，只有坐在車子兩側座位上的遊客比較緊張，用手牢牢抓住欄杆，感覺隨時有可能被甩出去。車子有時開得飛快，風迎面吹過來，身上的衣服獵獵作響，讓人頓生豪情，彷彿是侏羅紀公園裡的輕騎兵。司機要求我們，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也不許擅自下車（途中有一個休息營地，只有那裡可以下車活動，大家放鬆一下雙腿，同時四處拍拍照片），對此我們毫無異議。一路上，司機不斷用步話機與其他車輛保持聯繫，如果哪裡出現大型猛獸的蹤影，就立刻改變行進路線。
以下是我們一路上找到的野生動物。
羚羊。羚羊是最常見的，在我們住宿的Elephant Hills Resort就隨處可見，只是數量不多。等到了Chobe，隨處都是成群結隊的羚羊，每個群落當中，頂多有一頭成年的公羊，如果出現兩頭以上，他們之間就會發生激烈的格鬥，直到落敗者離開家族，去別的地方尋找安慰。我們沒有見到成年羚羊的戰鬥，只有幾頭剛剛長出犄角的年輕小羊在一起打鬧，看樣子多半是因為好玩兒，也可能是為將來的決鬥提前訓練。最初見到羚羊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喜萬分，掏出手機相機拚命按動快門，唯恐錯過任何一個有趣的鏡頭，可是時間久了，都對羚羊都失去了興趣，甚至會感到失望，這正是人類喜新厭舊的又一個證明，被大家稱為「羚羊法則」。
野豬。也在Resort里見到過了，不過今天總算可以近距離觀察。野豬的有趣之處在於，它們的前腿總是彎曲跪伏在地上覓食，不知是否是因為前腿太長的緣故，顯然，當大部分食物只有在地面上才能找到的時候，曲起前腿的效率肯定更高，然而這樣就形成成了前低後高的姿勢，想來並不利於食物的消化和新陳代謝，怪不得野豬都那麼胖。根據羚羊法則，野豬也很快也成為我們視角中的盲點。
鱷魚。我們沒有機會看到幾米長的大傢伙，只有一米左右的小鱷魚，趴在河邊的爛泥里曬太陽。由於形狀如同一根普通的樹榦，如果不是司機提醒，我們誰也不會察覺。司機小心翼翼地把車輛儘可能開到鱷魚身邊，好讓我們能夠看清楚，正在熟睡的鱷魚被吵醒，翻著惺忪的眼皮木訥地打量著我們，經過長時間沉思，認為我們沒有什麼敵意，就繼續呼呼大睡。
長頸鹿。痛失Big Five排名，當事人倒不像我這樣憤憤不平，沒心沒肺地啃咬樹頂的枝葉，有人問我，長頸鹿這麼高的身量，是不是格外懼怕大平原上的閃電？這可真是「問道於盲」了，我沒有見過被閃電擊中的長頸鹿，一廂情願地認為它們要麼就是依靠本能在雷雨天主動伏到地上躲避閃電，要麼就是它那長長的脖子自帶避雷針的功效，電流可以順著皮膚避開內臟導入大地。無論怎樣，這全是瞎猜，將來還是等待野生動物專家的解釋吧。
非洲水牛。就一個「酷」字。身軀雖然龐大，但舉止矯健，身上每一條肌肉都稜角分明。水牛的眼神憂鬱，臉上永遠都是一副哲人般的沉思狀，配上中分的髮型，顯得外剛內柔。它們的性格安詳，小鳥也可以放肆地停留在其鼻尖上唱歌。我知道，草原上的水牛大遷徙是極其壯觀震撼的場景，萬馬千軍勢不可擋，但是我們只發現了一頭，它獨自在草地上信步閒遊，一對驕傲的犄角指向藍天。
大象。這是我們最近距離接觸的野生動物，而且是一個象群，有的象身已經輕輕觸碰到了我們越野車，象鼻子也在無意之中伸到車內。有幾個老太太因為興奮或害怕而尖叫起來，司機急忙阻止，嚇著人沒關係，別嚇著大象。好在大象們似乎也對大驚小怪的遊客見慣不驚了，並沒有在意我們的喧嘩，神態自若地任由越野車擦著身邊開過，我忽然想到，大象大概也懂羚羊法則吧。這是我們在非洲第一次接觸大象，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機會。
獅子。所有人都想看獅子，司機也知道這一點，可是車子開了很久，一點兒蹤影也沒有見到，步話機里傳來的全是令人沮喪的消息。正當大家快要絕望的時候，忽然步話機又響了，我們聽不懂當地土著的語言，只能緊張地觀察司機的表情，他哇啦哇啦說了幾句之後，立刻撥轉方向盤，一百八十度調頭：發現獅子的蹤跡啦！我們立刻興奮起來，資源共享，三四輛參加Safari的越野車全都集中到一個地方，大家瞪大眼睛在草地上搜索，終於在遠處一片草叢中發現了獅子蹤影，然而畢竟距離太遠，看不太清楚，而且獅子僅僅露出一個腦袋，東張西望片刻，隨即無影無蹤。我們既覺得僥倖，又心存不足，人的欲壑實在是太難填滿了。
鳥類。就像諸葛亮家裡的童子所說：我記不得許多名字。南非有許多漂亮的飛鳥，但是名字都太難記。除了上回說過的在河堤鑿出公寓的「翠鳥」，還有不少其他飛禽惹人矚目。比如說有一種類似魚鷹的傢伙，看上去黑乎乎的不起眼，但是當找到河水中的食物時，它會把雙翅張開抱攏，形成一個小圓帳篷，保護好吃飯環境，擺出一副「我的我的全是我的」的陣勢，避免別人來搶食後，這才安心埋下頭去享用，我覺得今天仿生學既然發展得這麼好，應該把這種護食技能技能實用到自助餐廳里。非洲鳥類中比較漂亮的是「珠雞」，圓鼓鼓肉墩墩，五顏六色，行動遲緩，在草地上，偶爾可以撿到它們華麗的羽毛。
下午，我們乘船在Chobe River（喬貝河）上進行水上Safari，看到的依然是鱷魚和水鳥，羚羊法則再次發威，大家更多的時間都在聊天，都說可惜沒能看到一頭完整的獅子。見我們意興闌珊，船長有些不安，賣力地介紹河上的風景，尤其是河岸上的「象道」，這是大象每天來河畔飲水時踩出來的道路。正說著，船隻拐過一個河灣，恰好看見幾頭大象正在水中嬉戲，等我們的船隻靠近，幾頭成年大象都紛紛上岸，只有一頭小象依然賴在水中，顯然根本沒有玩夠，直到大人重新下水，不知用什麼方法訓斥它一頓之後，貪玩的熊孩子才怏怏地邁動腳步，鼻子不停地甩動，藉此表達心中的不滿。
大象一家給我們帶來不少樂趣，但是原本陽光燦爛的晴朗天空中，聚積起越來越厚的彤雲，預示著一場暴雨的來襲，濕重的空氣里醞釀著沉悶的雷鳴，閃電不時劃破天宇，照亮了寬闊的河面與遼闊的草原。遠方的烏雲被撕開一道縫隙，遙遙可見接天連地的雨幕傾斜垂下，彷彿雲層背後有一位巨人，正在用碩大無朋的長柄噴壺澆灌他的花園。我們的遊船依然按照原定路線前行，看起來無法躲開這場陣雨，果然，大家剛剛穿上雨披，呼啦啦一陣狂風掠過，正當我們努力整理雨披的下角時，巨大的雨點已經劈頭蓋臉地擊打下來。
好大一場雨，遊船的頂棚根本無法抵禦，我們都擠成一團，靠彼此的身體來對抗刺骨的寒風。有幾個聰明人發現，在船尾部有個木頭柜子，一格一格地裝著些亂七八糟的什物，這個地方是風雨的死角，經過船長同意後，他們把零碎東西拿出來，擠入自己的身體，由於柜子很小，屁股進去了，腦袋和四肢全露在外面，只好窩著身軀，雙臂蜷曲在膝蓋上，其他旁觀者都覺得這姿勢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什麼地方見過，最後還是鑽柜子的人自己說出來：我們跟野豬學的。
壞天氣來的快去得也快，眼看雨水就要浸透鞋襪，風突然停了，我們還沒來得及脫去雨披，火辣的陽光已經曬得脖子後面刺熱發癢。就連天氣也反應出非洲的性格：任性而自由。雨停了，一天的Safari也結束，大家告別波札那，坐上大巴返回辛巴威的Resort，途中還要去拜望一棵Baobab Tree（猴麵包樹）。在所有生物當中，植物是「靜止的征服者（BBC）」，它們雖然沒有四肢，卻蔓延至地球上每一個角落。猴麵包樹又胖又長壽（真帶勁），本身發出的氣味並不好聞（臭胖子？），但果實中含有大量澱粉，脫水變硬後如同乾燥的麵包塊，不僅可以食用，而且營養價值不低。我們見到的這棵猴麵包樹叫「Big Tree」，名字倒也直白，樹高23米，腰圍卻有18米，樹齡1000至1500年。水桶腰且長壽，這難道不是自然界給我們的啟迪么？
Big Tree讓我們想起Big Five，到目前為止，犀牛與花豹都鏗緣一面，獅子則猶抱琵琶，回到大巴上，大家都有些疲倦，一邊心中盤點著Safari的帶來的驚喜與遺憾，一邊隨著大巴的搖動打瞌睡，忽然，大巴緊急剎車，景子和MJ同時低聲急促地叫起來：看，快看！
我們從半睡眠狀態中驚醒，揉揉眼睛看向車窗外，路邊趴卧著一頭身材修長的母獅，目光安詳地望著我們，見到我們停下來，她才從地上站起，慢條斯理地橫穿過車前方的公路。我們都屏住呼吸，不敢出聲談笑，默默地行著注目禮，在她身上，帶著天生的王者氣場，既不盛氣凌人，也不羞澀膽怯，既不嘩眾取寵，也不泯然流俗，她就像檢閱臣民一樣，坦然接受我們的敬意，沉穩的步伐中顯示出不怒自威的強勢和尊嚴。最後，她的身軀略微停頓，只有尾巴在路面的灌木輕輕掃過，不知是否意味著對我們的舉止表示滿意，然後飛身一縱，無聲地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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