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學》——亞里士多德論各家要旨
亞里士多德論各家要旨
在《形而上學》的第一卷中,亞里士多德對他之前的部分哲學家的學說做了歸納和評價。本文通過對亞里士多德評述各家學說要旨的簡單回顧,試圖把握亞里士多德如何看待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以便於我們更好地理解其他的哲學問題以及學習《形而上學》的餘下卷、章。
首先,我們注意到亞里士多德在卷一第三章的開篇引入了他在《物理學》中提出的「四因說」,即形式因、質料因、動力因、目的因。通過對原因在四種意義上的分別述說,亞里士多德展現出了他對這一問題的超越前人的理解,接下來他決定對以前進行過哲學思考的人們的觀點分別進行考察。對此,亞里士多德不無必要地補充寫道:「那麼,重溫他們的看法,對於目前的研究將會是有益的(983b[1])。」
亞里士多德考察的第一批哲學家可以被歸入「質料派」中,因為他們「大多數認為質料性的本原是所有事物的唯一本原」(983b)。
在「質料派」中首先被考察的哲學家是泰勒斯(Thales)。泰勒斯出生於米利都,他從所有事物的營養物都是潮濕的、熱本身是從濕氣中產生出來、生命也依靠它得以保持、所有事物的種子都具有潮濕的性質、以及水是潮濕的事物的性質的來源中,得出他的學說:事物的本原是水。因為這種水本原的說法,泰勒斯還假設大地像一塊木頭浮在水上,這一假設也為「地球中心論」提供了支持。不過,「對於事物經由什麼途徑從水裡產生出來,泰勒斯似乎沒有提出更詳細的說明」[2]。關於水本原的假說,亞里士多德通過指出古代人讓海洋之神成為創世的雙親、眾神皆以水起誓等證據,猜測這種「關於自然的說法也許是原始的和古老的」(984a)。
雖然泰勒斯的學說和假設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不免有些隨意和簡陋,但至少在探究世界本原和開端的嘗試上,泰勒斯作為這類學說的創始人,為後面的哲學家們打開了一個新的大門。
接下來亞里士多德考察的哲學家們是阿那克西美尼(Anaximenes)和第歐根尼(Diogenes),他們認為「氣是簡單物體中最基本的」(984a)。阿那克西美尼認為氣通過稀疏和凝聚變成萬事萬物,而第歐根尼進一步聲明連生物的靈魂都是空氣做成的。除了氣本原說之外,希巴索(Hippasus)和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則認為本原是火,其中赫拉克利特認為這個世界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一團永恆的活火,在一定分寸上燃燒和熄滅。
對於以上這些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把他們歸入到一本原的「質料派」。亞里士多德認為這些學說的問題在於無法解釋無形體事物的產生,無法解釋運動的原因,以及沒有設置實體或者本質(Essence),而且他們在區分簡單事物形成的先後次序的問題上也研究不深。因此,總的來說,亞里士多德對這些學說評價不高。
然後,亞里士多德談到了恩培多克勒(Empedoeles)提出的水、氣、火、土四元素都是本原(多本原)的學說。恩培多克勒還進一步補充到,「這些元素永遠保持而不是被產生出來,只是它們變得多些或少些,即聚集為一和從一分離出來。(984a)」 不過,恩培多克勒並沒有使用這四種元素,他只是把火本身看為一類,而土、氣、水看為另一類。事實上,亞里士多德在第四章中對恩培多克勒關於運動如何在基質上產生的學說做了進一步的考察,我們提前在這裡予以說明——恩培多克勒指出,友愛與爭鬥造成了元素的結合與分離,其中「友愛是善的事物的原因,而爭鬥是壞的事物的原因(985a)」。亞里士多德對此說道:「這些思想家明顯地抓住了原因中的兩個——質料以及運動的源泉——然而它是粗略的,並且沒有明晰性(985a)。」
恩培多克勒雖然對於質料因和動力因都有所闡釋,但這種闡釋並不充分,也沒有一致性。而且,恩培多克勒的學說同樣無法解釋無形體事物的產生,無法解釋運動的原因,以及沒有設置實體或者本質,而且無法解釋事物質的變化(亞里士多德認為他「必然地把質的變化拋掉了」)。雖然如此,亞里士多德還是對於恩培多克勒給予了一定的肯定,因為他與他的先輩比較,最先引用動力因的劃分方式,也最先提出不同的和相反的兩個來源,而且是第一個談到四種物質元素的人。
最後被亞里士多德劃分至「質料派」的哲學家們是第三章末提及的阿那克薩戈拉(Anaxagoras)以及第四章末提及的留基伯(Leucippus)和德謨克利特(Democritus)。阿那克薩戈拉提出的「微粒說」或者「種子說」被亞里士多德歸入多本原的「質料派」。因為這一學說認為本原在數目上是無限的,幾乎所有事物都是由於其自身相同的微粒構成的,而且它們通過結合和分散的方式永恆地保持自己,不會在其他意義上生成和消滅。這種說法顯然無法說服亞里士多德,他認為這樣的說法必定「會推出本原就是一又是其他……說的既不正確也不清楚」(989b)。另外,相比於其他哲學家,阿那克薩戈拉在赫爾墨提謨(Hermotimus)的基礎上提出:理性,或者說心靈(nous/Reason)表現為秩序和所有安排的原因,亞里士多德對這種關於運動原因的哲學思考表示了讚許。而留基伯和德謨克利特則認為,「實」(存在)和「空」(非存在)是元素,「他們把這些作為事物的質料原因,並且元素的差別是所有其他性質的原因(985b)。」這兩位哲學家對此補充道,存在的差異是由於韻律,接觸和轉動,「其中韻律是形狀,接觸是次序,轉動是位置(985b)。」不過,亞里士多德仍然認為留基伯和德謨克利特仍然和其他思想家一樣,忽略了運動從何而來以及怎樣屬於事物。
另外,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薩戈拉和原子論的某些學說比較相似,但是它們的區別在於這些「元素」、「微粒」、「原子」運動的力的不同——恩培多克勒稱之為愛與恨,阿那克薩戈拉稱之為心靈(nous),而原子論者(如德謨克利特)認為是原子基質(arche)本身。
亞里士多德或詳或略地介紹了以上幾位「質料派」的自然哲學家,他們的共同點在於「認為唯一的原因就是這類所謂的質料因(984a)」,不過他們並未仔細思考在這些本原之外,事物運動變化的源泉是什麼。亞里士多德還指出,雖然他們都認為基質是一個,但是有一些人因此提出「這一個基質和自然作為一個整體是不變的,不僅就生成和壞滅來說,而且也就所有其他變化說的。」(983a)這說明他們中的一些人對於運動變化保有恆定不變的看法,但這似乎仍然不夠妥當。況且,「把這樣重大的問題委之於自發性和偶然,也是不對的(984b)。」
在考察完「質料派」之後,亞里士多德轉向對「形式派」的考察。
在「形式派」中,亞里士多德首先提到的是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派。畢達哥拉斯派從非感性事物中找到了本原,他們認為數學的原理就是所有事物的原理,「數似乎是整個自然中的第一位的東西,數的元素就是所有事物的元素(986a)」。也就是說,數是本原,而且既是事物的質料,也形成它們的運動。畢達哥拉斯派還「主張數的元素是偶數和奇數,而他們中的後者是限定的,前者是不限定的;一貫串於這兩者,而數是從一引出來的(986a)。」在談到畢達哥拉斯派的「十項原理」時,亞里士多德認為阿爾克邁昂(Alcmaeon)的一些思考與他們有相同之處,即都認為事物是成雙出現的。不過差別在於前者提出十對有限的對立物,後者則認為存在無限的對立物。亞里士多德繼續寫道,雖然這些哲學家認為對立是事物的原理,但是它們沒有明確地說明這些原理如何集合在一起成為質料因的。
在第五章末,亞里士多德補充道,畢達哥拉斯派在探究運動的來源時,其特有的觀點是「有限和無限不是某個其他分離的事物,而是無限本身和一本身是他們所表述的事物的實體(978a)」,也就是藉助唯一的「一」和對立的「二」解釋了萬物的產生和消亡。除此之外,亞里士多德認為畢達哥拉斯派在處理「事物是什麼」的問題上過於簡單,他們只是對事物表面地加以規定。最後,亞里士多德在第八章末指出,畢達哥拉斯派對有限無限、奇數偶數的過分關注,讓他們很難解釋運動和變化,也無法解釋輕重、冷熱這樣的可感知事物。亞里士多德還對畢達哥拉斯派還提出了一些問題,如為什麼「數的屬性以及數本身是宇宙存在和發生的事物的原因?」「在世界由之構成的這個數之外,有沒有其他的數?」(989a)這些看法和問題反映出了亞里士多德並不是很贊同畢達哥拉斯派的學說。
在「形式派」中,除了認為自然界的元素多於一的多本原說之外,也有一些哲學家認為萬物好像就是一個實在,即一本原說。比如「巴門尼德(Parmenides)似乎專註於定義的一,梅里梭(Melissus)則注意於作為質料的一,由此之故,前者說它是有限的,後者則說它是無限的(986b)。」在談及巴門尼德時,亞里士多德指出關於一的學說最早是由色諾芬尼(Xenophánes)注意到的。而色諾芬尼卻沒有抓住這兩種統一中的任何一種,他只是「第一個把世界內在固有的神性與不少改變的存在統一起來,第一個賦予思想以比感覺知覺的不可靠性優先地位的哲學家」[3],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一就是神。」亞里士多德顯然認為色諾芬尼和梅里梭的學說不太縝密,因此他決定「略去這些思想家(986b)」,轉而對巴門尼德的一些學說有所考察。亞里士多德注意到,巴門尼德認為一就是存在,存在之外沒有什麼非存在,然而迫於和觀察到的事實符合,巴門尼德在作為定義的一之外,假設了兩個原因和兩個本原。正因如此,巴門尼德認為不變的一才是真實的,萬物的變化都是假象。對巴門尼德這樣的看法,亞里士多德不置可否。
最後一個被亞里士多德歸入「形式派」的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的學說做了比較詳盡的分析和質疑。不過,由於亞里士多德對柏拉圖學說的考察涉及後面的章節內容,目前我們並沒有學習完,因此本文暫不談及。
總之,通過對《形而上學》卷一的第三至第八章的簡要概括,我們可以看到亞里士多德對當時各家各派要旨所做的歸納和評價。具體來說,亞里士多德將這些哲學家們分為「質料派」和「形式派」以及「一本原派」和「多本原派」,這樣組合起來一共就是四類學說,即「質料一本原派」、「形式一本原派」、「質料多本原派」,「形式多本原派」。
以上學說各有不同,不過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主要還是集中在對質料因和形式因的探討上,關於動力因和目的因要麼沒有涉及,要麼說得不清楚,要麼說得不正確。這樣看來,前人的思考已經不可避免地遇到了障礙,需要有一種新的哲學學說來回應和解釋四因。亞里士多德從歷史的研究開始,通過對各家要旨的評述,為他接下來在B卷中列舉的十五個問題以及後文中對這些問題的進一步探討做好了鋪墊。
參考文獻:
[1]. 亞里士多德著,李真譯:《形而上學》,上海:上海世紀出集團,2006年.
[2]. 策勒爾著,翁紹軍譯:《古希臘哲學史綱》,山東: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
[3]. 羅斯著,汪子嵩譯:《亞里士多德一書的結構》,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
[1] 亞里士多德著,李真譯:《形而上學》,上海:上海世紀出集團,2006年,以下引用皆為此譯本.
[2] 策勒爾著,翁紹軍譯:《古希臘哲學史綱》,山東: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8頁.
[3] 策勒爾著,翁紹軍譯:《古希臘哲學史綱》,山東:山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6頁.
博雅學院,天義
書於2018.04.14
公眾號天義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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