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典祥 鄉場收菜
散文隨筆
鄉 場 收 菜
【山東】沈典祥
場院里，蘿蔔，白菜，綠豆，大蔥開始收穫了，場地就顯得開闊起來。周圍是平整的麥田，視線里沒有什麼遮攔，一眼就能望到遠遠的地方，高壓電線啦，河林啦，村莊啦，泰山山脈啦；偶爾，搜尋的獵人在那裡移動，每一聲槍響格外震耳，餘音久久不絕。生產隊的場院緊貼一條公路，公路從村子伸出來，穿過田野，穿過汶河，穿過許多村莊，通向泰山腳下的泰安城城。公路兩旁生長著高大筆直的楊樹，葉子已經脫落了，沒有什麼鳥兒在上面棲落，北風也不緊，一天里，如果沒有車馬行人，那兩行白楊樹似乎永遠靜止在那裡。在這個時候，每年的小雪前後，縣蔬菜公司來村裡收白菜。
場地設在場院里。先是馬車，機動三輪車，運來了裝菜的山一樣高的草包子。草是稻草，米黃色。人們忙著豎杆子，扯電線，安裝地磅，卸車。狗也在場子里追逐，撒歡。這時，我正抱著小板凳在村裡念書。下午放了學，和夥伴們來這裡看熱鬧，玩耍。在堆成山的草包子間鑽洞，翻跟頭，摔跤。突然，紅兒嚷著從草包子里抓出一把花生，大夥很吃驚，伸手去掏，果然，人人從草包子里抓到了花生。花生就掖在兩個底腳處。大家不再玩耍，一雙雙小手伸向每一隻草袋裡，那個興奮啊，歡啊。有的掖著一個兩個，有的掖著一小捧。取一個，剝了皮，嚼在嘴裡如同吃了糖果。那個下午，我們沒再去割豬草，拾柴火。後來，一放了學，我們就跑到這裡，掏花生吃，有的裡面有，有的裡面沒有，沒關係，我們樂此不疲。
收菜的第一天，四鄰八鄉的人們早早地趕來了，隊伍排得老長。有套小毛驢的，有套耕牛的，有的是夫妻，有的是老婆孩子一家人全來了，車子上裝的又滿又高的大青白菜。人們的眉發，鬍鬚上掛著霜花；牲口則四蹄垂立，噴著白氣。六順提著糞筐在車馬間出沒。劉順沒娘，書只念了一年就回家幹活了，爹讓他給生產隊拾糞，掙工分，10斤2分一天能頂半個勞力。六順有兩條長腿，跑起來飛快，我們中間沒有誰趕得上他。兩隻耳朵也大,頭髮總是被他爹用剪子剪的露了頭皮，兩隻耳朵就顯得更大了。為了學習，老師曾讓我們動員他幾次，他爹不肯，還惡言惡語地罵劉順是頭驢。劉順就這樣失了學。收菜的日子，劉順的腿腳變得勤快，一天能掙兩個整勞力的工分。幾個拾糞的上了年紀的老頭看在了眼裡，見了劉順老遠就罵「你這個王八羔子。」六順不支聲，頭一低走開了。我們和六順在一塊，他拾糞，我們拾菜葉子，柴火，扎白菜的姜苗，麻，紅薯秧，經子（縫草包子的繩，麻線搓的）。場子共5台地磅，東西南北各一台，中間一台，每台地磅跟前豎一根竹竿，上面吊一隻燈泡。加夜班照明，晚上亮一個通宵。過磅的都是國家工人，穿四個口袋的中山裝，袖子挽得高高的，露著閃光的手錶。都會吸煙，嘴裡一根，耳朵上還夾著兩根。讀磅時聲調故意拖長，十分逍遙自在。白菜有專門收的，有專門裝的，有專門運的，整個場子人歡馬嘶，十分熱鬧。
裝好的白菜開始往縣城運輸。鄉下車輛很少，逮住這個機會，我們偷偷地扒車，享受乘車的歡樂。扒車，六順最拿手，他的腿長。我們隱藏在土溝里，橋洞里；機動三輪車一晃而過，我們三步兩步，一個箭步趕上，雙手緊緊抓住車廂，兩腳蹬在車廂上。這時就見兩邊的樹木，田野迅速閃過，後退。離開村子後，司機往往加大油門，車子把我們帶到3里遠處的汶河橋上，才跳下來。這是一段未曾體驗過的旅行，十分的刺激。跳車時，掌握不好平衡，有時摔傷了胳膊，有時磕傷了腿，也不覺得疼，我們再步行回去。有一次回來，六順的糞筐不見了，大家四處尋找。臨走時，他把糞筐和鐵杴藏到一個廢棄的窩棚里，現在只有鐵杴插在秫秸里，不見了糞筐。劉順非常害怕，找不到，晚上回家要挨揍的。找到天黑，終於在一個涵洞里找到了那隻糞筐，一隻已經被砸扁的糞筐。後來，六順再也沒跟我們一塊扒車。
鄉場收菜，前後大約半個月的時間。這時正是農村的清閑時節，村人多參與了收菜。有裝包的，有裝車的，有紡經子的，又燒水做飯的，有值班守夜的。上了年紀的招待落腳的親戚朋友。擺席吃酒，提親說媒，果然村裡的幾個青年人訂下了婚事。後來，六順也是在這個季節定下的婚事，只是他不再拾糞了，他已經長成一個棒小夥子，在鄉場上給馬車機動三輪車裝菜包子，活兒很是叫好。偏僻的平原小鎮，冬天是平靜的，單調的。鄉場收菜雖然時間短暫，但它畢竟給我們這些無知的孩子帶來了歡樂和幸福。每年小雪前後，無論我們在拾柴火，放羊，還是在念書的時候，我們都翹首期盼那響著鈴鐺的馬車，那吐著濃濃黑煙的機動三輪車，從兩行高高的白楊樹間朝我們飛快地跑來。
（責任編輯：海藝）
作者簡介
沈典祥,筆名，沈典翔，山東泰安人。曾在《大汶河》《天目》《時代文學》《終南山》《師範教育》《齊魯晚報》等報刊雜誌發表多篇文章，獲得過中國散文學會舉辦的徵文獎，山東省優秀文化人才。現就職于山東省泰安第十九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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