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戀一抹綠意
印象中的童年,是從「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牙牙學語開始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總是讓我念成「餓餓餓」,無奈的外祖父也只好在樓上菜園裡順手摘下蔬果供我解饞。
魯迅先生以百草園為小時的樂園,而我卻有個頂樓上的世外桃源。中國人彷彿始終都割捨不下對泥土的眷戀,不管住進高樓大廈還是別墅洋房,總會有一片空地分享給瓜果蔬菜、綠草黃花。外祖父,就是這樣的中國人。
不必說肥美的黃瓜,個兒大的苦瓜,矮胖的絲瓜,油綠的小白菜,霸道的厚皮菜,也不必說根正苗紅的蒜苗,生機勃勃的韭菜,茁壯成長的小蔥,就說園中的花,也有無限樂趣。可吃的就是黃花、金銀花、油菜花,甚至還有臘梅花;可聞的有黃角蘭、桂花、菊花、茉莉花,也姑且把淡不可聞的蘭花算進去吧;可賞的有極艷的三角梅,花枝招展的仙人掌花。當然,也有一些不開花的「另類」,傲氣的文竹,肥碩的蘆薈,孤獨的君子蘭。它們各自在園子里待著,相安無事的樣子,一派和諧景象。
不過說起這園子,也和我的年歲相差無幾。剛從老舊的公寓遷到單位集資的職工房,外祖父不由得懷念起曾經空地里的菜園子,遂下定決心在樓頂水池中開闢一番新天地。開閘放水、清理青苔,一絲不苟地規劃用地:西南角種蔬菜瓜果,西北角栽種花樹北邊水池邊緣擺放大盆的蘆薈、金菊和黃花,東南一隅栽種幾排蔥蒜韭菜,餘下的就灑滿絲瓜子,等來年豐收。樓頂的世外桃源雖好,可畢竟是在六樓頂上,且不說搬運泥土磚瓦之難,轉運往昔花草之艱,就說以當年祖父花甲之高齡,居然也把園子給建成了。直到現在,我們一家人也依舊能享受祖父的蔭蔽,在鋼筋水泥之中求得一片綠意。
冬至前的那段時間,天旱雨稀,外祖父急急開閘放水,順便將水中青苔一一撈出,晾曬在空地上,春節正好撿拾殘磚碎瓦,跺碎經年積攢下燒過的蜂窩煤,再從山林中背來一筐筐黃土,深深埋下泥土,等待來年播種。「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初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外祖父嚴格遵守四季之道,立春萬物復甦,雨水施糞肥,驚蟄盼雷鳴,春分種瓜,穀雨種豆,立夏勤澆水,等夏至綠蔭,小暑結果,大暑收穫,等到了秋分,慢慢轉涼,除了花開花落,外祖父除草埋肥,修養土地,等來年生長。所以一年之中,最喜的就是夏天。我才不管什麼耕土播種,只要有吃的就行。絲瓜在頭頂盤旋,苦瓜在藤蔓間躲閃,小蔥鬱郁青青,藤藤菜鋪張開來,連帶著金銀花也不甘示弱,把枝丫伸展到欄杆之外。一盤小蔥拌豆腐,黃瓜炒肉,素炒苦瓜,炒藤藤菜,絲瓜清湯......一桌的綠意,加上外祖父最為拿手的綠豆稀飯,連帶著祝融的火氣也消減幾分。一個夏天,便這麼過了;十七年歲月,也便這麼過了。
祖父熟知氣候變化,這一點,也傳給了母親。他們常在節氣里念叨氣候,立春求晴,雨水盼雨,清明識天,立夏望風......雖身處城市,遠離土地,卻也盼著風調雨順,同樣,也牽掛著樓頂上的植物們。
母親是不同於祖父的。外祖父像是勤勤懇懇的農民,收穫是他的大事。而母親,似乎是個花匠,只喜歡侍弄花草。連帶著外祖父也跟著寵極了家中的幾盆蘭草。春夏秋冬各有不同的蘭草,春蘭開花,夏蘭絢爛,秋蘭靜美,冬蘭冷冽,四時之景,各有無不可愛。但不同於那些買回來或者從老屋搬回來的土著們,三角梅和文竹是「別人家的孩子」。文竹是母親在散步路上撿到的,當時的文竹還是一棵奄奄一息的瘦弱老竹,面黃肌瘦、亂如蓬草。眾人都不解母親為何拾來一株枯草,可母親每天好生養護,閑時間以剩牛奶灌溉之,現如今春來發枝芽夏時翠色慾滴,大約是用這美景報恩吧。而那株妖艷的三角梅,卻是當年鄰居吳爺爺所贈。艷紅的三角梅是吳爺爺養了多年的,只因我一句「好看」,便慷慨贈與。確實,枝繁葉茂、翠色慾滴,加之嬌艷的紫紅色花瓣,實在為非黃即綠的菜園增加幾抹亮色。可惜過了幾年,吳爺爺病逝,這花也在第二年曝晒而枯。外祖父只好把它安置在菜園廢棄的角落裡。從此,家中不養三角梅。
樓頂上的一圃綠意,是外祖父的眷戀,是母親的眷戀,也是我的眷戀。
「
城市沒有森林
卻永遠有人心懷一抹綠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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