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輝：春天到河坡上去挖蒲公英
寒冷蕭瑟的冬天使人渴望春天，使人懷念春天在河坡河堤上挖蒲公英的暖暖感受。我想起那一年我們到河堤上去看桃花、春草的情景。我們前行到河堤上，左轉前行，走不多遠，看見路邊停著一輛摩托車，一位戴頭盔的中年人，正蹲在河堤上的稀樹林里挖野菜。挖野菜？這可是我們春天裡最想做的事情呀！我們的車已經開過去了，我趕緊停車倒回去，兩人下車，到那人身邊請教道：「這是挖野菜嗎？」那人抬頭笑說：「本來想來釣魚的，釣不到，看見這裡有野菜，不如挖些野菜回去吃。」我說：「這是什麼野菜？」他說：「這是蒲公英。你看，這裡開黃花的都是。」他用手指了指附近。果然，河堤上和小樹林里，到處都是正在開黃花或正在鼓苞或打算鼓苞的蒲公英。
「啊，啊，是呀，是呀，這就是蒲公英呀。」我們驚奇地叫起來。蒲公英以前我們都是認識的，甚至種過的，我母親以前在她的園子里種蒲公英，她說蒲公英清熱、去火、敗毒，所以在園子里種了許多，用來煮水喝或做菜吃；蒲公英結了種子後，她還給我帶了許多種子，讓我撒在自家的園子里。但多日不見，記憶就淡漠了，只有遇到相應的契機，過往的記憶才會被激活，曾經的一幕才會重顯現。
「啊，啊，是呀，是呀，這就是蒲公英呀。」我重複著自己的話，其實是在一瞬間想起了許多往事。「那我們也來挖一些。」我們從後備廂里取出袋子和鏟子，開始挖正在開花或打算開花的蒲公英。「蒲公英怎麼吃呀？」夫人邊挖邊問。「煮水喝，焯一焯做菜吃，包餃子，都能吃。」那位戴頭盔的中年人說。稀樹林里去年落下的許多樹葉已經腐爛了，那裡正是蒲公英生長的好地方。稀樹林旁流雨水的小溝，裡面不僅堆滿了腐爛的樹葉，還有許多雨水經過時留下的有機物，土壤暄軟，那裡的蒲公英長得更肥更嫩，說是剛上過化肥催生的都有人信！我們挖呀挖呀，挖呀挖呀，不停地挖呀挖呀，蒲公英好像挖不完似的，挖完一棵，附近又出現兩棵，挖完兩棵，附近又出現五棵，挖完五棵，附近又出現八棵，挖完八棵，附近又出現無數棵。哇哇，發財了呀！發財的感覺真好！拾到寶貝的感覺真好！童話般的，那麼神奇！這期間，至少有五輛經過此地的小車停下來，從車上總有人好奇地下來問我們在挖什麼，又問我們蒲公英怎麼吃。這裡的蒲公英都是野生的，又不是我們種的，有福同享，我們沒必要藏著掖著，於是我們都一一回答了他們。
挖了一袋子蒲公英之後，戴頭盔的中年男人和我們道別，騎上摩托車走了。我們接著挖，眨眼間就挖了一大袋子蒲公英。我們覺得差不多了，不能把一個地方的蒲公英挖完了，還得留一些開花結籽呢。我們收拾收拾，興奮地上車離去。一路沿著河堤走，一路興奮地談論著挖野菜和蒲公英的話題。我們一致認為，此次看桃花的最大收穫，無疑是有緣挖到了夢寐以求的野菜，無疑是無心無意做成了挖野菜這件事，無疑是享受了一次高質量的郊遊。河流曲折，河堤時而上，時而下。想什麼，見什麼，這時我們時常會看見河堤上一片一片開放的蒲公英，而這是以前從未注意到的。我們看見剛才停車問我們挖什麼的一對夫妻，他們也把車停在路邊，正各自埋頭挖開黃花的蒲公英呢。這種事的傳染性也是夠快的。在河堤上走了十幾公里以後，我們驚訝地看見河對岸一片開闊地里，那位戴頭盔的中年男人正在那裡埋頭挖蒲公英。哦哦，是我們把他擠走了嗎？並不像。不過，人總是想單獨佔有一個或大或小的空間的。有的人希望相互之間的空間大一些，這樣更自在些；有的人希望相互之間的空間小一些，這樣更親密些。都是不一樣的。
不幾日後，為挖蒲公英我們按捺不住又往河流那裡去了一次。那是一個雨後的晴日，地點是在上一次挖到蒲公英的河流的下游地帶。在路上時我們一直擔心沒有行家的指點我們是否能找到蒲公英，或是否還認得蒲公英，但到了視野開闊、空氣新鮮的無人河堤上後，一切疑問都證明是多餘的。河堤上長滿了開黃花的蒲公英，這裡一片，那裡一片。我們跳下車，抓起鏟子和小竹籃，各自找到心儀的地方，埋頭挖起來。這裡的蒲公英更多，比那天見到的蒲公英還要多好幾倍。我們一刻不停地挖呀挖，挖累時伸直腰看往河流的對岸和河流的上下游，心中有一種很原始的感覺在蕩漾。我們打開後備廂，把挖來的蒲公英一籃子一籃子地往後備廂里倒。做這種事的感覺實在太類似挖到無人認領的財寶了，把一籃子一籃子挖到的財寶倒進後備廂充滿了豐收的大喜悅。
挖來的野菜當天都會迫不及待地做來品嘗。中午搭配一點牛肉來炒，略略有點苦感，這正可滿足吃點苦的需求。晚上則用開水焯一焯，加上切段的蒜苗、精鹽、麻油、特別要加醋，拌成冷盤，清鮮爽口，再多也不會膩歪。剩下的蒲公英，夫人把它們放在竹篾里晒乾備食。曬了幾個太陽後，蒲公英的葉子都幹了，卻沒想到，原本裹得緊緊的花苞，一個個都開放了。在有風吹過的時機，它們那些著名的小白傘見了風，便乘風而上，帶著一粒粒黑色的種子，飛向了城市的角角落落。哦，這是我們起初完全想不到的。讓它們見縫插針佔領城市裡的那些隙地吧。這樣，到下一個春天，我們在城市的哪裡見到精神抖擻的小黃花，我們就知道那裡已有蒲公英正在開放啦！
（本文見於《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18年04月14日 第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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