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誕生記:用生命在書寫自己的內心

《庫藝術》專訪

墨戲心話

曾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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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藝術您是從傳統書法走過來的,那是一個法度非常嚴謹的體系,所以想要從中打破走出自己的風格就非常困難。您這批新作的突破很大,一下子完全放開了,自由了,這是一個從書法家到藝術家的跨度。這個跨度是怎樣完成的?

曾 翔:真沒想這個問題。就是在做自己喜歡做得事。我是一個一直沒有長熟的果子,始終是在一個成長的過程。很多人提醒我說你早就該成熟可以摘下來吃了,我們一直在觀望著呢,我說那可能待等到我百年之後了。因為我並不想做出一個成品然後不斷複製給大家去展示,向社會兜售,起碼這種意識一直不強。

我沒感覺有什麼轉型,因為我一直在做關於漢字的探索。光是延續老祖宗的東西有點不滿足,在傳統的基礎上還想有一些創造性。我這個人不是那麼本分,從小釣魚摸蝦的辦法就跟別人不太一樣。我們那時上高中就把專業分得挺細了,我學的是農業科學,這個和我後來對藝術的認識還真有關係。比如說「嫁接」,這種水稻和那種水稻雜交產生另一種東西,很神秘。農民叫「試驗田」,說白了就是不墨守成規,總想法把產量弄得再高一點。

這個經歷對我後來做藝術探索是有影響的。總覺得這個書體和那個書體雜交一下,能不能出來一個新的東西。後來通過對美術史的學習,發現其實這個事古人也早就做過了,比如王羲之的所謂「破體」,就是把篆隸行草幾種書體糅合到了一起,這些在我們傳統里古已有之。我這些新作本身跟書法本體就有很多的關聯,比如說「線」的運用,我這裡一筆一筆都是寫出來的,不是染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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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源,144×734cm,2018年

庫藝也就是說傳統中本來就有很多創造性的東西,可能在我們外在觀感上跨度很大,但對您來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事情。中國有「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與「書畫同源」的傳統,線本身就不只是表意,也是表「象」,可以產生各種聯想,生髮出種種意象,啟發出人的種種情感。您的作品,也可看作對於中國「線」起源的神性的一次集中演繹?

曾 翔:這個和藝術家的關注點有關係。我常說一個藝術家需要有一雙智慧的眼睛,去發現生活當中不被別人發現的東西。我們傳統中這種有神性的紋飾、文字、畫像磚等等太多太豐富了,這裡面就有很多「亦書亦畫」的東西。再比如說一個潮濕的地下室,牆皮突然剝落下來,形成很多圖案。還有下過雨之後,有的地方幹了有的地方沒幹,這個虛實的對比也會出現很多圖案,這些都值得我們去認真觀察

▲ 被腐蝕的院牆(藝術家手機攝影)

▲ 被小孩子刻畫的樓牆(藝術家手機攝影)

▲ 海底世界(藝術家手機攝影)

我這批新作也是這樣的「似是而非」,你說是抽象它又不是太抽象,你要說不抽象,又真的不知道是什麼,實際上就是這麼一個懵懵懂懂的東西。你剛才講到「神性」,我是隨州人,「楚地多巫」,我們那裡出過曾侯乙墓。我不好意思說我是曾侯乙多少多少世孫,但那裡留下的東西確實對我影響也很大,比如說漆畫。

庫藝術您的這一批新作既不抽象也不具象,但可以稱之為「象」。遠看像山水,近看像動物昆蟲,再往近看就只有墨線了。

曾 翔:似是而非,說不清楚。毋寧說是「心話」抑或「心象」。第一眼看山是山;第二眼看山不是山;再看,山還是山。這個挺有意思的。

▲ 「是名世界」系列-15,400×150cm,2018年

▲ 「是名世界」系列-15 局部1

▲ 「是名世界」系列-15 局部2

庫藝術可能只有中國漢字的「生成」之美,才可能產生像您這樣的藝術作品,我們也才能找到欣賞的趣味。它與抽象不同,它既不拒絕形象,也不囿於形象,既是平面性的,也可以有空間性的聯想。正是在這個微妙之地您找到了表達的自由。

曾 翔:中國藝術講「筆筆生髮」,在我這裡就是筆隨心走,走到哪裡憑感覺。這個地方需要亮一點,這個地方突然來「霧霾」了,黑乎乎的,都是憑直覺自然而然的呈現,有潛意識的表現又不完全是,我也說不清,鬼使神差,始料未及。我也不知道畫成什麼樣,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但在畫的過程中,好像又有當下生活的體驗或者經常思考問題的呈現,比如說有的像垃圾場,有的像霧靄,有的像核爆炸,有的像馬航失事……畫時沒想,畫完一看原來是這個東西。實際上這種東西我一直在做,我曾經畫過一幅八米長的「海嘯之塔」,好像是海嘯來臨瞬間自然界各種物體被打成一個平面重疊交織在一起,然後被定格了。這幅作品我用了一刻鐘一氣呵成。畫時什麼也沒想,「海嘯之塔」是畫完之後心裡對它的一種解讀。

▲ 「是名世界」系列-16,210 ×150cm,2018年

您剛才說到「馬航」「霧霾」,我個人反而想到了《山海經》,《山海經》裡面也有很多不可考證的古怪的東西,可能也是遠古時代先民對於這個世界好奇、想像、恐懼,道聽途說以及時空變遷雜糅到一起的產物。這與您的這批新作很相像。

曾 翔:我沒有明確的指向,提前有一個預設可能會對藝術創作產生干擾。不過你能從中看出這些我很開心。曾經有一個老師跟我說,你這個東西是讓別人猜呀!我說猜就對了,如果告訴你畫的就是饅頭,你就去想跟生活中的饅頭像不像了,那就沒意思了。希望觀者能夠發揮自己的想像力。

我自己並不想說得多麼玄虛,實際上就是一個寫過多少年字的不安分守己的人,幹了一件看著很有意思的事,或者說這個作品還值得大家去觀賞和思考,這就足夠了。

庫藝術這裡面還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轉換,你就是您把作品局部中偶然生髮出來的一些「象」,又重新畫了一遍,就像畫花花草草一樣,這個太有意思了,這些物象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有的像飛機,有的像老鷹,有的像風箏,但又不是。但您又確實是把它們正式畫了出來。

曾 翔:我當時是突發奇想,當時好幾個朋友都在場,他們都在說這個東西像什麼像什麼,但又說不太明白,覺得挺好玩。我說那我把這個東西怎麼來的給你們畫一個「分解圖」。並不是圖像本身的分解,而是我內心的分解。我也沒想畫一棵樹,畫一條魚,就是順勢而發,為了把作畫過程中的那種筆隨心走讓大家看得更清楚一點,就把這些東西分別畫到了紙上。沒想到一發而不可收拾,一口氣畫了六十張,飯也顧不得吃,從下午畫到晚上,有人掛畫,有人叫好,我只管把紙拉過來,畫了一張又一張,把當時心裡想的清楚和不清楚的亂七八糟的都表達了出來。後來一看,挺有感覺。實際上也有點受到類似《榮寶齋畫譜》的啟發。

▲ 「是名世界」系列,138×68cm, 2016年

▲「是名世界」系列,138×68cm,2016年

庫藝術您這也是一種「一畫之法」。

曾 翔:還真有這個意思。落筆之後,你就待想法怎麼樣左右逢源,開弓沒有回頭箭,你總得有一個說法。我認為這個難度不小,不亞於畫一張成品大畫。因為這個沒有修飾,點到即止。但這裡面又沒有固定標準,標準就是藝術家本人,自己說了算。

從某個角度講,這比有標準更難。我經常聽到有人說,你這個字我也能寫,就是「兒童體」。我說是啊,你可以寫,但你寫多長時間呢,你能寫一輩子嗎?你寫的快樂嗎?這個非常重要,這就是你的信念認知和藝術觀。很多小娃娃十歲以前畫得很好,為什麼後來沒有堅持呢?因為他沒有認知到那個東西好,你不知道好在何處,就沒有自信,所以你堅持不了。這裡面的界限就這麼一點,看似簡單,就跟杜尚的小便池一樣,但他內心對藝術認知的程度決定了他會這麼做。這是一個根本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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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名世界」系列-17,69×275cm,2018年

▲ 「是名世界」系列-17 局部1

▲ 「是名世界」系列-17 局部2

庫藝術中國古人講究「畫品」「畫格」,有的是「仙山聖水」,有的是「可居可游」,您的作品畫出來,自己感覺是一種什麼「境界」?

曾 翔:這其實也是我困惑的地方,這些畫和我們傳統審美有時候對接不上,我畫的東西跟他們不太搭,如果用傳統美學去考量會覺得這個東西就不能存在。「境界」不是我不想追求,而是沒法用傳統美學的範疇來界定。

古人是「借物抒情」,比如畫一棵竹子來表達他內心的高潔,比如家裡掛「四君子」條屏,來表現主人的情操修養,這是中國文化很重要的方面。但我真沒這樣想,這也是當代藝術家和傳統文人不同的地方。

當代藝術就是要把我們的生態、自然,現實在作品裡面有所呈現,而不是躲進書齋,即使有經天緯地之才也隱而不出。我們就是要把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直抒胸臆。所以從作品中看到的不再是一種理想,而是現實。我們的生存環境遭到這樣的破壞,我們人類的生活處在這樣危險的狀態,有一種壓力感和緊迫感,或者是對未來的世界要儘可能提供一些參照,更關注當下。

▲ 大字創作現場

▲ 大字創作《空》,300×300cm,紙本水墨,2018年

▲ 大字創作《空》,300×300cm,2018年

▲ 大字創作《空》,205×145cm,2018年

庫藝術從筆墨本身的美感來說,這種長年累月積澱的修養仍然是一種不自覺的畫面要求吧?

曾 翔:一定是這樣的。畢加索曾說如果他生在中國,可能就是一個書法家。我把「線」稱之為「生命線」,這個「線」要有我們傳統書法線條的質量,而這種質量我相信沒有幾十年的修為錘鍊,同樣的紙筆畫出來可能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對線我有自己的判斷,不論是藏鋒、立鋒、中鋒、偏鋒,你不需要任何的伏筆,一筆完成,這肯定是你內心有一種對線的認知,有一種要求。這是我的書法身份決定的。

▲ 大字創作《空》,300×300cm,2018年

庫藝術抽象表現主義借鑒禪宗與書法,將繪畫完全打開,而日本的墨象和少字書則在抽表的鼓舞下,一鼓作氣將書法線條融入繪畫,雖然強烈,但與中國線和漢字本身的神性,豐富性相比未免簡單。而您的「象書」則全然接續書寫文脈,但又在形式上打開,可以說是將歷史、現代、個人相結合的一次成功嘗試?

曾 翔我真沒有想。有人說你這個東西怎麼就成這樣了。我也不知道,可能現實生活本身就是這樣的錯綜複雜,既有序又無序。世界就是一個亂象,今天這個地方爆炸了,明天飛機又失事了,每天早上一打開電視就是車禍幾死幾傷。你如果不關注,當做一個局外人好像也就無所謂,但如果你還關注生命,我覺得可能就會有一種潛意識的衝動或者內心的壓迫感,就覺得應該去做點事,把你此時此刻的這種心境用不同的藝術形式表達出來。

▲ 立於展廳的大字作品《嶽》,300×300cm,2018年

這樣一個錯綜複雜的世界,你做的每一件事,說一點原因沒有是不可能的,它肯定是有一種對生命的美好與脆弱的感慨,總覺得要把每時每刻的認知在你的作品裡呈現出來。其實我寫字時也有這種感覺,寫字寫的是什麼?實際上就是你自己內心的反映,每天生活方方面面的目之所及肯定對你的內心有不同的影響,心裡就像一個資料庫儲存很多信息,這種信息怎麼去釋放?你可能就會藉助於毛筆和宣紙表現出來。

回到你最初的問題,為什麼從書法慢慢走向這樣的繪畫?我想跟這個是有關係的,就是你每天的目之所及,僅僅用書法來表達好像不夠,你要把內心的東西找到一種宣洩的出口,老不出就憋死了。有人說你這個東西太隨意了,好像不夠嚴肅。我說您還真說錯了,我這恰恰是一種真正嚴肅的生命表達,決不是說簡單畫著玩,可能有玩的心態,但是是認真的玩。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墨戲」,而是用生命在書寫自己的內心,實際上是一種生命的觀照。可能我的作品就是這麼誕生的。

本文原載《庫藝術》2016年12月刊

文章和圖片均為藝術家授權

未經授權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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