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大棋局上的小棋子
原標題：西班牙大棋局上的小棋子
1978年西班牙發行的憲法通過紀念郵票。資料圖
陳夏紅
1948年11月8日，年方10歲的王子胡安·卡洛斯，從葡萄牙里斯本附近的一個小站啟程，乘火車前往西班牙。
就20世紀波詭雲譎的西班牙歷史來說，胡安·卡洛斯人小鬼大，躬逢其盛，成為歷史漩渦中的關鍵角色，尤其是成為西班牙實際統治者佛朗哥和西班牙流亡國王唐·胡安之間博弈的一枚棋子。
佛朗哥崛起與1930年代的內戰中。在長年戎馬倥傯的內戰中，羽翼漸豐，黨政軍大權均實權在握；縱然缺乏憲制上的正統性，西班牙境內也有不少人認同君主制，但佛朗哥實權在握，似乎也沒什麼大問題，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不想把實際統治權，交給在西班牙人民頭上作威作福多年的波旁王朝。唐·胡安作為國王，有國難回，不得不在距離西班牙實際並沒多遠的里斯本近郊做起了「寓公」。
在面對公共輿論時，佛朗哥長袖善舞，幾乎為所欲為。早在1936年阿方索十三世尚在世且在位的時候，他就授意在支持君主制的人群中散布傳言，說他阻止西班牙王位繼承人進入西班牙，是因為他不想讓王位繼承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在我所肩負著的重大使命中，其中一項就是不能讓他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因為他的生命有一天會對我們大家都具有十分珍貴的意義……如果有一天會出現一位統治我們國家的國王，他將作為和平的締造者出現，而不應該混跡於勝利者的行列之中」。謊言重複一千遍便成為真理，這種宣傳確實在動搖波旁王朝的民意基礎。
而佛朗哥在維持包括阿方索十三世在內的王室成員時，則顯得粗暴、傲慢且輕蔑。他曾在1937年致信阿方索十三世，「我們正在鑄造的新西班牙，將與過去在您統治下的自由主義的憲政西班牙之間，具有如此微小的共同點，以至於您所受的訓練和您所習慣的老式政治慣例，必定會引起西班牙人的憂慮和怨恨」。
儘管佛朗哥明確拒絕還權於西班牙王室，但他與西班牙王室之間的通信往來，依舊在客氣和周旋中和諧發展。1941年，阿方索十三世駕崩、唐·胡安繼位後，這種狀況絲毫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是佛朗哥的對手，如果可以稱之為對手的話，換成唐·胡安。
佛朗哥採取了一系列法律措施，肆無忌憚地鞏固自己的地位。1939年8月8日，他頒布《國家元首法》，獲得「發布具有普遍適用性質的法律的最高權力」，也擁有緊急情況下不需要內閣討論便可直接發布特別法令和法律的權力。1947年，佛朗哥頒布《王位繼承法》，再次重申他的國家元首地位，確認國家元首有權任命皇室的繼承人，未來的國王必須遵守他的法律。他不是國王，勝似國王。
相比之下，真正的國王則不得不偏安於里斯本一隅，小心翼翼地與佛朗哥周旋，寄望於佛朗哥良心發現，歸政還權。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唐·胡安曾試圖聯合德國、義大利、英國等，尋求對其復辟的支持。他在通信中也直言不諱地告訴佛朗哥，佛朗哥的統治沒有憲法基礎，缺乏正統性，他本人對西班牙國內的持續分裂和日益嚴峻的國際形勢，也十分震驚。他甚至與虎謀皮，告訴佛朗哥，在西班牙恢復君主制、放棄個人專制，是佛朗哥的愛國義務。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槍杆子裡面才能出政權！
對此，佛朗哥當然深惡而痛絕之。在時而頻繁、時而停滯的通信中，他警告唐·胡安，不得做任何削弱西班牙團結的行為，甚至明確暗示，唐·胡安只有乖乖聽話，不與佛朗哥做對，不試圖去顛覆佛朗哥的權力，將來或許有一天，他才可能容許國王在佛朗哥的護翼下建立傳統政府。佛朗哥甚至還宣稱，他將頒布一項法律，宣布把西班牙變成王國，但這不意味著波旁王朝家族的後裔能夠重返王位。在他們承諾遵守佛朗哥的法律之前，歸政還權之事想都不用想。
一晃，近十年時間過去了。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佛朗哥的西班牙越來越與世界為敵，而佛朗哥對唐·胡安也越來越厭惡。但考慮到唐·胡安家族的正統性以及國內外的民意支持，佛朗哥和他的幕僚們，想出驚世駭俗的一招：讓唐·胡安的繼承人胡安·卡洛斯前往西班牙，接受西班牙教育，進而既通過人質控制唐·胡安，也為未來建立佛朗哥護翼的傀儡政權，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儘管雙方的底牌都很清楚，但恰如一副牌，沒打到最後一張，鹿死誰手，難以斷言。年方10歲的胡安·卡洛斯，便成為佛朗哥與唐·胡安之間都想著力培育的大牌。
幾經折衝，1948年8月25日，佛朗哥與唐·胡安見面。儘管唐·胡安對此次見面想法甚多，但佛朗哥的目標只有一個：希望胡安·卡洛斯在西班牙完成教育。這是一個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既能讓卡洛斯成為他手裡的人質，也給外界一種西班牙王室默認佛朗哥實權派角色的印象，還能夠讓卡洛斯成為佛朗哥控制君主制支持者的一個工具。兩人3個多小時的面對面交流，並未達成一致。
但從那時候開始，唐·胡安卻開始考慮這個建議的可行性了。卡洛斯對此完全不知道。他長期呆在瑞士，其實正盼望著來葡萄牙與父母團聚。但對唐·胡安來說，較之於他的復興大業，卡洛斯的喜好並不重要。他滿腦子都是如何重新奪回王室對西班牙的統治權。但他與佛朗哥的見面，讓他確信，他已經不可能在反抗佛朗哥的情況下，在西班牙恢復君主制，國內外的形勢都有利於佛朗哥。要想繼續復興大業，只有捨出胡安·卡洛斯，徐圖復興大計。
1948年10月26日，經佛朗哥授意，王子胡安·卡洛斯將要在西班牙接受教育的消息傳遍了西班牙大地。11月8日，胡安·卡洛斯淚流滿面，在里斯本登上前往馬德里的火車，但他卻不知道將要去向何方。
責任編輯：鄭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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