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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一個老木匠的記憶

在年少的記憶里,我家一直與木頭打交道,張木匠的名聲也一直被鄉里鄉親傳叫著。

爺爺是木匠,他的3個兄弟也是木匠;在那個艱苦的年代,爺爺憑藉著良好的木匠手藝,養活著父親兄弟姐妹6人,並且在方圓數十里生活水平還算是上等。還是在80年的時候,硬是憑藉著爺爺和父親木匠手藝賺錢,在全鄉第一家蓋起了磚瓦房,引起了當時的鄉長駐足。只是隨著大家賺錢的門路越來越多,其他人家的房子都已翻蓋兩遍,可是我家的磚瓦房一直住到現在,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風光,留下的只是斑駁的歲月和年少時的記憶。

已經36歲的堂屋

已經21歲的前門樓

在那個不用上學的年代,爺爺會木工手藝,父親和叔叔自然而然的繼承父業,做起了木匠,並且一做就是一輩子。他們一生的時間只駐足在這方寸圓木之上,為養家糊口,也為傳承那份父輩留下的技藝。

父親未上完小學就下來與爺爺一起學習木工,十六七歲的時候已經開始獨自一人去西安打工。那個時候正流行請木匠師傅到家裡做傢具,一個僱主家中要做上一個月左右,親戚朋友看到了都要找去做,所以木工活做不完。記憶中父親每年有很長時間在外,農忙時間回來,農忙完了接著出去,這種狀況直到我小學快畢業了才結束,因為父親開始了自己創業,此是後話。

也是因為長時間在外,父親到過很多地方,沿著隴海鐵路北面的省份幾乎都跑過,向北最遠接近黑龍江漠河,向西最遠到青海格爾木,向東到了遼寧丹東,唯獨向南只突破了我們縣城,也算是父親一大遺憾。

父親靠著精湛的木工手藝支撐起了我們家,供養了姐姐進入衛校學習並安排了工作;也供養了我讀大學、找工作,以致後來的買房、結婚、生子……只是父親已經漸漸老去,獨自一人守在老屋中,平時在傢具廠打工,偶爾自己做些實木傢具,他說一個人在家閑不住,能做動就做,做不動了就歇著。父親幹了一輩子,真的是累了!

父親為我做的餐桌,桌面採用傢具廠的下腳料拼接,整個桌面共30行*100列,整整三千個木塊,每晚拼一行,花費了一個月整才完成,桌腿和稱全部採用純實木榫卯結構

家中還有很多父親當年使用過的工具,有的荒廢了,母親多次要賣掉,但是父親不允,我也不讓母親賣,因為我知道那是跟隨父親一輩子的,它們與父親都是有感情的,留著是個念想。

在96年的時候,父親、叔叔和兩個表叔合夥開了一個木工鋸房,幫人做設備包裝箱,不到一年的時間投入產生了收益,可惜因為合夥的人太多,沒有一個主心骨,最終因為意見不統一而分道揚鑣。父親以6千元的價格將設備盤下,自己開起了木工鋸房,幫助周圍幾個村莊加工板材。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鋸房,但在那個年代做傢具和蓋房子木材需求量大,而整個鄉鎮也就只有4台鋸床,因此差不多在接下來的4、5年中,我家門口的木頭一直都是不斷,正是父親這個正確的抉擇才幫助我們家脫貧,也終止了他20多年在外漂泊打工的生涯。

帶著我們家脫貧的鋸床,這是保留上面棚子最後一天的照片。大概在2004年的時候,上面說要搞新農村建設,大門口什麼礙視線的都不能保留,結果全被拆除,連粗一些高一些的樹也被伐了,這個邏輯很彪悍!也是從那以後,鋸房的生意走下坡路了

很多時候,我家門口就像這樣堆滿木頭

過了2000年後,板式傢具逐漸興起,新穎的造型和便宜的價格迅速吸引了大眾的目光,做傳統傢具的人也在逐漸減少,加上鋸房的棚子被拆除了,在以後的時光中父親便不再經營鋸房,開始了進入傢具廠打工的生涯。

曾經鋸房已經被拆除,只剩下了荒廢的設備,母親多次要賣掉,父親堅持不賣,這是父親最後的情結,也是他最輝煌的見證!

進入傢具廠的父親,要逐漸適應純機械化的作業方式,雖然他已年過半百,但一輩子都在操作各種工具和設備,新的作業方式倒也沒有難到他,很快學會了各種機械的操作方式,在聊天中他流露出興奮,感受到了機械化作業帶來高效率與高質量,常常跟我聊那些他沒用過的機械設備,對於他這種一輩子的傳統老木匠來說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即使這種自動化程度很高的機械也讓他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勞作了一輩子的父親,也許是真的要干不動了。

父親抽空又幫我做了一個茶几,桌面用一千塊木塊拼接,仍舊是純實木的腿和稱,榫卯結構

也曾與父親聊過,讓其不要再如此操勞了,隨我一起到蘇州來,但他拒絕了。其實,他知道我現在過得也是不好不壞,不願意過來給我增加負擔,他寧願一個人在家趁著還能幹的動,再多做一些,只是他的身體也不好,母親不在身邊,更增加了我們的牽掛。

爺爺做了一輩子木匠,直到去世前仍在勞作,他的手藝在其年輕時已經傳承給父親和叔叔;父親從10多歲就開始學習做木工,也是做了一輩子的木匠,可是他的手藝卻未能傳承出來;我從小看著爺爺和父親做木工,幫著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但是我卻沒有能夠將父親的手藝繼承下來。

這是一個追求名與利的時代,父親靠著他的手藝將我送入大學,囫圇吞棗般的完成了學業,卻學無所成。在異鄉的城市裡安家,過著混沌的日子,迷茫不知前方在何處,卻將蒼老的父親一個人留在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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