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奧巴馬
作者：桑斯坦（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曾任奧巴馬政府信息規制辦公室主任）
譯者：畢競悅
本文寫於2008年3月14日
不久前，我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是巴拉克·奧巴馬打來的。大約十幾年前，奧巴馬是我在芝加哥大學法學院的同事。
他也是我的朋友。但是自從他當選美國參議員，他就不是每天都打電話。這次，他有重要的話題要討論：關於布希總統未經授權而監視美國人與疑似恐怖分子之間的國際電話的爭論。我寫了一篇短文，認為這種監視可能是合法的。在表明公開立場之前，奧巴馬想要談透這個問題。
在大約20分鐘的時間裡，他和我研究了法律細節。他要求我探討所有各種問題：總統作為總司令的權力、憲法對不合理搜查和扣押的限制、《外國情報監聽法》、關於使用武力的授權等。
奧巴馬想要考慮如何最好地為布希的行為辯護。對於我做出的每一個論斷，他都傾聽並提出反駁。在窮盡所有問題之後，奧巴馬說，他認為該項目是非法的，但是現在能夠更好地理解雙方了。他感謝我抽出時間與他討論。
這是一場非常驚艷的談話，不僅由於奧巴馬精通法律的細節，而且由於許多傑出的民主黨領袖都已經武斷地認為布希的倡議公然違法。在傾聽和探討對方的觀點之前，奧巴馬不想公開立場。
這就是我認識了將近15年的巴拉克·奧巴馬——一個嚴謹且公正無私的法律政策分析師，非常重視多元的觀點。
芝加哥大學法學院是迄今為止美國大型法學院中最為保守的。它為里根政府的許多立場提供了學術基礎。
但是在芝加哥大學，奧巴馬同時受到共和黨和民主黨的喜愛。一些當地的里根的粉絲是奧巴馬的支持者。為什麼呢？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有著個人魅力，充滿熱情。當然這肯定與他非常有能力有關。
但和善與能力只是部分原因。奧巴馬擁有真正獨立的思想，他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他追隨理性的腳步。
我們這些認識奧巴馬比較久的人對他的修辭技巧印象深刻，非常佩服。誰能夠想像到，我們的同事、一名法學教師，能使萬眾沸騰？
但我們認識的這個奧巴馬不是修辭學家；他的光芒不是由於他能驅使人們，而是由於他解決問題的能力、創造力和對細節的關注。
在最近幾周，他的演講天賦和偶爾圍繞著他的神化氛圍，使人們質疑他的「變革」訴求背後是否有實質內容——高談闊論是否會掩蓋華而不實。但是沒有什麼比這更遠離事實的了。他在政策和細節方面最有自信。
我不否認，懷疑主義者正在提出合法性質疑。畢竟，奧巴馬在美國參議院的任職時間太短（少於四年），他沒有什麼管理經驗。他真的適合領導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國家么？
奧巴馬談到了「變革」，但是他能夠在短期內帶來大規模的變革么？如果他失敗了怎麼辦？還有一個問題是，熱情可能會使他遠離來自智囊的批評與挑戰——鑒於他相對年輕，批評與挑戰恰恰是他所需要的。
幸運的是，候選人競選提案為他將如何治理提供了鼓舞人心的線索；它們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從各方面借鑒了明智的意見。他致力於幫助弱者，但是他的芝加哥大學的背景表明他熱衷於自由市場的美德和力量。他不僅關注細節，在傾向與原則上還是一位統戰派。
透明度和責任他都非常看重；它們是奧巴馬提案的關鍵特徵。至於房貸危機、信用卡和關於信貸市場的更寬泛的爭論，奧巴馬否定了嚴厲的規制，堅持信息披露至上，以使消費者準確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
希望透明度成為奧巴馬執政的核心主題，以此作為對政府和私人部門的制衡。極具啟發意義的是，奧巴馬與奧克拉荷馬州的共和黨人（極端保守的）湯姆·科伯恩共同提出法案，創設一個公眾可以檢索所有聯邦開支的資料庫。
奧巴馬的醫療方案旨在降低保費成本，使人們能負擔得起治療，而無需成人額外購買健康保險。（他要求強制覆蓋的範圍只限於兒童。）由於共和黨議員不願支持強制保險的方式，奧巴馬的方案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理解為對政治現實的認可。
但這也反映了他對自由選擇的濃厚興趣。他尋求醫保的普遍覆蓋，但不是通過不能執行的命令，而是通過賦予人們更好的選擇。
至於奧巴馬對低收入工人的幫助，不必感到吃驚，他曾長期關注收入退稅——一項共和黨人領導的方案，變相增加工資，但不會使人們失去工作。
但奧巴馬不是和稀泥的人；他不會在兩級之間搖擺。「騎牆」對他而言沒有吸引力。對於國際問題和國內問題，他都高瞻遠矚、大膽果斷。在反對並不受歡迎之時，他卻公開反對在伊拉克的戰爭。
他支持與世界上最壞的一些獨裁者進行高級別會談。他會反思對古巴的封鎖。
他提議1500億美元的預算用於氣候變化研究。他想要主持一場史無前例的對溫室氣體排放權的國家級拍賣。他已經提供了富有雄心的計劃，促進科技革新，呼籲國家品牌政策，信奉網路中立，提議改革專利制度。
他的競選談到要走向「iPod 政府」——努力反思公共服務和國家規制，使事情更為簡化、對用戶更為友好。
這些是其政策和主旨的要點。作為總統，奧巴馬將設定美國政治的新基調。他拒絕妖魔化他的政敵；我相信，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甚至不認為那些人是政敵。不出意外，你將在他的政府中找到共和黨人和無黨派要人。
奧巴馬想要知道什麼理念可能有效，不管是民主黨人還是共和黨人提出的。記得他在2004年民主黨大會上的主旨演講中有一段最令人難忘的話：「我們在藍色（民主黨的投票機顏色）州指導少年棒球聯盟，是的，我們也在紅色州得到了一些同性戀朋友。有愛國者反對在伊拉克的戰爭，也有愛國者支持在伊拉克的戰爭。」
在他的著作《無畏的希望》中，他請求政治家接受「對立方有時也有道理的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普通美國人「不總是理解左與右、保守派與自由派的區別」，奧巴馬希望政客們「跟隨民眾的步伐」。
在收到一位反對墮胎的醫生的電子郵件之後，奧巴馬回憶起他如何軟化他網站上關於墮胎的激烈言辭，寫道：「那一夜，在我上床之前，我向自己禱告——我應該把這種善意推定及於其他人，就像這位醫生對我一樣。」
簡言之，奧巴馬一直寬宏大量。他以善意去推測與他意見不同的人。他想要傾聽他們如何說。在實質上和在口頭上，奧巴馬都質疑關於「左派」與「右派」的傳統的政治劃分方法。他能獲得來自共和黨人和無黨派人士的支持，很大程度上就是源於此。
自從認識奧巴馬多年以來，我從未質疑過他的領導能力。他博聞廣識，學習能力強。更重要的是，他對自己的短板有自知之明，毫無疑問，他會配備勝任的、有經驗的顧問團隊。他對自己競選的出色管理就是明證。
但是包圍著他的公眾支持存在某種脆弱性。群眾和粉絲變化無常，如果他的一些決定令人失望，或者結果不好，他的支持就會消失。一些人認為這可能會是致命性的。
我自己主要關注內部辯論的重要性。最偉大的美國總統們（以林肯和羅斯福為首）都受益於健康的對話和顧問，那些顧問不會說「你真偉大」這樣的話，而願意說：「總統先生，你的這個想法全錯了。」
由於奧巴馬本人非常能幹，由於許多人把他視作救星，他的顧問們可能會太過順從，不願質疑他。這才是真正的危險。但是我認為，他的謙遜、他尋求異議的強烈願望將是重要的保障。
在2000年競選中，布希宣稱自己是「團結者，而非分裂者」，結果證明他是我印象中最撕裂社會的總統。由於他對自己的確信，缺少對其他人想法的好奇心，布希使這個國家變得極化。他的許多極富野心的計劃毫無進展。
作為總統，巴拉克·奧巴馬將是真正的團結者。如果他能夠為他的國家、為世界完成偉大的事業，主要就是由於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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