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業的煩惱：系統式的時代與App式的我們

4月初的一個下午，我們在成都一家小咖啡店，不知怎麼聊起關於職業選擇的話題。

我回憶起自己僅有的一段職場經歷，入職時正是4月，18個月後，我辭職離開，從此便過起了散漫的，同時也是朝不慮夕的生活。讓我意外的是，面對這樣一個資歷淺薄的人，這位從上海來的朋友，竟希望我在她的職業選擇問題上給出建議。

從她口中跳出來的名字，都是國內赫赫有名的大公司，當然，她現在本身也在一家著名的公司里。而我卻在那個瞬間走神：絕大多數的年輕人，恐怕都無法擁有像她這樣的選擇權，如果連她都為擇業迷茫，其他人該有多麼苦惱啊。

我向她坦承自己在這個話題上能力有限，這些大公司我只是耳聞，至多，是和這些公司中的個別人打過簡單交道，除了名氣和規模之外，我所掌握的信息還太少，不足以形成完善的職業建議。

因此我只能回答：「如果你認為工作只是為了賺錢，那就去待遇最高的公司，如果你認為自己有些事業心，那就去能給你最大工作許可權的公司。」

她說有道理——這是她的口頭禪。

比爾·蓋茨在1995年寫過一本書，中文譯名《未來之路》，講的是他個人對未來的種種預測。蓋茨預測，未來人類將擁有「皮夾式個人電腦」，不僅電腦會配備攝像頭，而且公共空間都將被攝像頭層層覆蓋，個人隱私將逐步喪失，網路成癮將成為社會問題，甚至，人們還會設立某種緩速器以防止沉迷。

顯然，23年過去，這些預測都成為了現實。

蓋茨還有一個關鍵性預測，百業重整。他的意思是，科技進步將改變所有行業的組織結構形式，甚至改變某些行業最為基礎的商業邏輯。目之所及，新媒體的出現，就災難性地瓦解了傳統媒體，類似的顛覆與革命，還不斷出現在製造業、娛樂產業、出行、餐飲等方方面面。

許多職業在過去並不存在，比如今天的年輕人，可以靠對著一部手機直播個人生活作為謀生手段，在20年前，這一定會被認為是在痴人說夢。百業確實已經得到重整，那麼，我們自己得到重整了嗎？

在此前的歷史中，人類總是被教育「銘記」：打獵就要銘記動物的行為習慣，銘記不同動物的獵捕方法；採摘果實就要銘記它們的分布和種類，銘記哪些好吃，哪些有毒；一項技藝被匠人研究出來，他的子孫後代只要銘記住相關的方法，大概率就能子承父業，安穩無虞地過一輩子。

這樣的經驗在今天當然已經完全失效。在成都的天府廣場，幾年前還有替人照相的小生意人，可隨著帶有拍照功能的手機普及，他們的攝影技術和擁有相機的設備紅利都已作古，假如不另謀生路，現實的巴掌就會狠狠甩在臉上。與他們類似的，還有那些生產復讀機或者VCD機的工廠，管理者若是糾結於投資的生產線還沒有回本，那就將抱著沉船一起沉沒。

人類歷史上從未有像我們這樣的一代人，最核心的生存能力是刷新和遺忘。在一個百業重整的時代里，堅守記憶與傳統是有害的，這確實是很殘忍的結論。

哪怕做同一職業，時代的要求也已不同。2018年程序員所使用的編程語言，絕對不是1998年的樣子，我們甚至可以做出一個狂妄的斷論：如何你所從事職業的職業標準相比於20年之前毫無變化，那麼這一定是個毫無生命力的行業。

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已經如同一個巨大的手機系統，每隔幾個月就會有一次升級，而我們則像是系統里的一個個App，必須隨之升級才能保證不被淘汰。「活到老學到老」不是某種需要頌揚的品格，而是對每一個人的基本要求。

當然，因此產生的副作用是，我們總要考慮某一技能的世俗價值，也就是它是否有用，哪怕現在無用，未來也最好有用。這讓我們的社會變得充滿了實用主義的氣味，理想主義被逼迫到了陰暗潮濕的角落裡。

刷新技能總是容易，但刷新觀念卻是困難的。當代中國社會的一種情況是，我們是一群守著舊觀念在新時代生活的異人，我們腦海中總有一些規則，與今時今日的時代需求形成衝突，但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又過於乖順，並不敢打破舊規則，而這個時代卻還在自顧自地、以飛快的速度更新迭代。許許多多看似偶然的生活挫折，其實都是陳舊觀念所帶來的必然結果，擇業恐慌的問題，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在1996年之前，中國人並不太有擇業的概念。一方面，當時社會沒有今天這樣廣泛的機會，另一方面，當時的大學還負責學生的就業分配，在人與工作的關係里，往往是工作選擇人，而不是人選擇工作。學生們必須要在學校就提高自己參與工作的競爭力，許知遠也因此寫道，「我們的大學正在成為就業前的培訓中心。」言語之間，滿是悲觀又惋惜的情緒。

誠然，從試煉新銳思想，啟發創新精神的角度，所有的大學都有失職之過，可是有許知遠式需求的年輕人是少數的，大多數人讀大學，都還是為了獲得更好的工作機會，畢竟改變時代命運，要從改變個人命運開始。

1996年之後，中國大學停止了包分配的制度，大學生們像是被放置在空曠的草原上，四處都是可以前進的方向。但是，時代刷新之後，人們的擇業觀念卻留在1996年之前。當時社會的主流風氣仍然認為，進入政府機關是好工作，進入國企是好工作，因為這些工作社會地位高，最重要的是，收入穩定，是鐵飯碗。

從這個角度就會發現，當時中國的經濟水平並不高，饑寒交迫時代留給人的心理陰影仍然在起作用。人們易於滿足，認為有穩定的收入就是人生巨大的成就，當然了，一個從小餓肚子的人，肯定會更傾向於選擇替糧倉守大門的工作，無他，唯踏實耳。

這在今天來看，當然是一種落後的擇業觀，因為追求安穩的人會失去活力，而僱傭他們的機構也會因此失去活力。

可怕的是，時至今日，許多年輕人擇業的觀念也仍處在新舊觀念的兩難中。左手是自由與冒險，右手是安全與穩定，左手是自我理想，右手是父母意志，所謂擇業的恐慌，歸根結底，我想是價值體系錯亂導致的，想要自由就要捨棄安穩，想要財務自由，就不能指望會有人按月發工資給你，每個人都只能選擇其中一條路，過一種人生。

人需要不斷給自己以信心，也需要給社會和時代以信心。初代微信在iOS 11上無法運行，同理，在2018年，1998年的擇業觀也是無效的。當然，我不是鼓勵所有人都追求自由與冒險，我只是說給一些有類似念頭，卻又不完全肯定的年輕人，同樣，這也是說給我自己。

屬於當下的擇業觀具體長什麼樣子，我想，離不開以下的價值參照體系：

人是可以依據自己的興趣而謀生的，打遊戲可以，化妝可以，直播也可以。我記得有一天在路上看到一個女孩子，架著三部手機在路邊直播自己唱歌。那是一個假期的夜裡，不是一個理所應當的工作時間，但她願意走上街頭，打開手機，為她的聽眾提供服務，一份掙工資的人是不會在假期夜裡主動加班的，相比之下，她如此勤奮，如此熱愛所從事的勞動，當然有理由獲得報酬，而且我相信，在那個時刻，她一定不認為自己在加班；

大公司很好，但小公司未必不好。滴滴是在2012年7月註冊公司的，到今天還不滿6年，但它最新的估值是576億美元，很巧合的是，今日頭條也誕生於2012年，最新估值也接近500億美金。大公司未必會一直大下去，小公司也未必會一直小下去，這是一個有強勢資本的時代，任何一個小孩子都可能在數年內長成巨人，公司規模，並不該成為擇業時的關鍵指標；

個人的小選擇，需要參考時代的大脈搏。在2018年進入一家研發打字機的公司，當然是不明智的（除非你特別喜歡打字機），以互聯網行業為例，人口紅利消失之後，互聯網將進入一個穩定的平台期，社會全體都將在互聯網上沉澱下來，人工智慧、金融科技、生活服務、大文娛產業，都顯得比研發打字機更有前景，這也可以用武侯祠的一句對聯做解釋：不審勢則寬嚴皆誤；

接近財富不代表擁有財富，你需要不斷學習以完善自我，甚至，包括重新回到學校；

最後，永遠不該害怕從頭開始。

文/默爾索 獨立批評人 微信公眾號「默爾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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