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位NAUer，27天，35萬字，尋跡80年前隕落南京的英雄
「曾經有那麼一群年輕人，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他們戰鬥在雲霄，勝敗一瞬間，他們必須無所畏懼，但也無所遁逃，他們在人類最大的戰爭當中成長，別無選擇。」
「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這句校訓，刻在中央航空學校的石碑上。
電影《無問西東》里，王力宏飾演的沈光耀，角色原型是中央航校三期學員沈崇誨。
沈崇誨的祖父沈味蘭是張之洞的幕僚，父親沈家彝是著名大法官和法學家。他18歲考入清華學習土木工程，是足球和棒球隊校隊成員。大學畢業不久，放棄優渥工作投考航校轟炸科。
電影里，沈光耀給母親的信中寫，「兒很好，母勿念，文章每日都寫，今餓殍遍地、哀鴻遍野，兒怎敢言累。」他座機受損後，加足油門沖向日本軍艦，在爆炸聲中與敵人同歸於盡。
現實里，1937年8月19日早晨，攻擊日本船艦時，沈崇誨座機受損，仍堅持前行殺敵報國，轟炸任務結束後隊里發現他的904號機失蹤。
再也未能尋回。
就在此前兩天，航校六期學員閻海文在執行轟炸任務時被高射炮擊中，跳傘後誤入日軍陣地。
這個曾經在航校史上創下打地靶滿分的21歲小夥子，以隨身手槍反擊包圍他的日軍，並高喊「中國無被俘空軍」，然後留下最後一顆子彈自殺。
連日軍都感佩他的壯烈，為他安葬並立碑，寫著「支那空軍勇士之墓」，日本記者在報道他的事迹時感嘆，「中國已非昔日之中國」。
他們無恐無懼、無負無愧、無怨無悔，將鮮血義無反顧灑向這天空和大地，我們記得、記住、紀念，有所作為。
我校幾位年輕人：李研、司淑、宋一凡、王妍、王鶴蒙、錢雅妮、蔣欣強，從少年時起，就對近現代史尤其抗戰史很感興趣。
在大學裡，他們接觸到更多歷史教育。
2017年6月大型史詩話劇《雨花台》在南審上演，呈現的革命精神讓他們震撼；12月，他們聆聽了盛鴻教授的講座，從中國共產黨史談十九大，對於紅色文化的研究讓他們印象深刻。
南京大屠殺史與國際和平研究院的副研究員胡卓然老師，為同學們講述「受過高等教育的雨花英烈對當代大學生的影響」，也讓他們很受教育。
去年12月，胡卓然老師指導他們依據史料及碑文記載，在地圖上用藍色邊框標記出北極閣叢葬地被掩埋的2000多遇難者同胞遭受迫害的具體地點。他們希望這段歷史不被時間所掩埋，能夠警醒世人，勿忘國恥，砥礪前行。
聆聽講座，參加活動，參觀展覽。。。這七位年輕人對抗戰史愈發感興趣，於是，近現代史與紅色文化研究社就這樣成立了。
他們希望更深刻地學習梳理過往的歷史，並通過自己的行動，讓更多人有更深了解。
最近，他們在研究80年前鏖戰在天空的一群年輕人。
1937年8月15日至12月13日南京淪陷之前，面對連續空襲南京的日軍航空兵，中國空軍進行了持續近四個月，堪稱「空中南京保衛戰」的「南京大空戰」。
經過南京市地方志辦公室2015年公布出的統計，共有13位航空烈士犧牲於這次空戰，其中12位此前都從歷史文獻里找到殉難的原始記錄，只有敖居賢烈士一人未被發現充足史料記錄。
今年南京抗日航空紀念館接到專註於二戰海空戰史寫作的作家何國治先生提供的一些全新史料。
胡卓然老師找到研究社志願者，指導他們對何國治先生提供的史料中有關南京部分進行整理歸類。
志願者們迅速行動，從3月10日開始準備，3月29日已經整理出有關於敖居賢等烈士的部分成果。
他們整理資料時了解到，敖居賢是遼寧鳳城人，生於1914年10月23日，家境貧寒，1934年9月考入航校第五期。他是劉粹剛的麾下，1937年全面抗戰初期，敖居賢屢次升空在淞滬、南京空戰戰場迎擊日軍，曾在9月19日空戰中擊落日機一架，被航空委員會授予一星星序獎章。
對於敖居賢的犧牲雖有1942年編成的《空軍陣亡烈士錄》進行了籠統記錄，但此前僅發現抗戰勝利多年後成書的一本《空軍忠烈錄》里寫到他是1937年12月1日如何犧牲於南京溧水。
因1937年12月南京淪陷時資料散失，當時中國空軍的《戰鬥要報》等歷史文獻未被發現。抗戰時期空軍戰史里也沒有記錄1937年12月1日有過空戰。未發現這一天的空戰記錄，以至於不能整理出敖居賢犧牲事迹。
志願者整理這批新的資料時，終於發現歷史文獻的原始記錄是敖居賢1937年12月1日「赴溧水擊敵」時「失蹤」。這一關鍵史料和以前發現的記錄實現了互證，最終確認敖居賢於1937年12月1日在南京溧水上空參加抗日空戰時被擊落。
同時還補充一個歷史細節：沒有找到敖居賢的遺體。
他被擊落犧牲後，可能落入敵占區，故而無法尋找烈士遺體，最後以「失蹤」名義被列入空軍抗戰殉國官兵名錄。
這是敖居賢烈士的犧牲事迹首次被整理確認。
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始建於1932年，1937年南京淪陷，公墓遭到破壞，全面抗戰初期長眠於公墓的烈士名單因而變得支離破碎。
七位志願者，從3月10日至4月5日，歷時近一個月，面對他們不熟悉的豎版繁體字，查閱三份史料，十幾份公報，整理近35萬字，最終首次完整梳理出全面抗戰初期安葬於航空烈士公墓的27位烈士名單，以及他們犧牲時間、地點等詳細犧牲事迹。
其中黃居谷、劉熾徽、劉蘭清、戴廣進、馬金鐘、傅嘯宇、曹芳震、張韜良、范濤、全正熹、游雲章、樂以琴12位烈士犧牲於南京空戰；蔡志昌、方長裕、趙庸、蔡振東、張褀、李岳龍、楊季豪、吳范、袁汝成9位烈士在南京上空犧牲失事；聶盛友、吳可強、汪雨亭、張俊才、洪冠民、劉粹剛6位烈士犧牲於他地。
而於「南京大空戰」中殉國的敖居賢是唯一未能安葬的烈士。
幾位同學所在的沁園書院對研究社的工作非常支持，幫助他們申請去往第二歷史檔案館等地，老師們對整理工作進行指導，並與胡老師進行溝通交流，保證研究工作順利進行。
梳理資料過程中，烈士們的精神時刻深深打動著他們。
開戰不到半年，近100名飛行員殉國，他們有的來自頂尖學府，有的是歸國華僑，有的出身名門望族，他們之中每10個就有6個在戰爭初期犧牲，平均年齡23歲。
民國時期，父子兩代人都奮戰在藍天之上的屈指可數，犧牲於安徽廣德安葬於南京的吳可強烈士和他的父親吳振璽就是一例。
樂以琴、劉粹剛、高志航、李桂丹被稱為空軍「四大金剛」。其中樂以琴和劉粹剛均被安葬於南京的航空烈士墓。
樂以琴是四川蘆山人，生於1914年11月11日，1933年考入中央航空學校第三期。
全面抗戰開始，樂以琴駕駛霍克戰鬥機在淞滬戰場上多次迎擊日軍的轟炸機群和戰鬥機群，更以擊落五架日軍飛機的成績成為空軍王牌飛行員，他是空軍第21隊上尉副隊長。
1937年12月3日，日軍陸軍航空兵空襲南京，樂以琴的座機正在修理，可他殺敵心切，當即決定改用同僚座機升空迎敵，不幸被日軍擊落於南京棲霞山，壯烈犧牲，年僅二十三歲。
劉粹剛的經歷同樣讓人唏噓。
劉粹剛，自幼聰慧剛毅，1934年2月自中央航校第二期畢業。
許希麟，出身名門，18歲時已是小學校長。
飛行員生死一瞬間，愛情也在一瞬間。他在火車上邂逅她，不能忘懷。
他給她寫了第一封信，卻因為探聽來的線索不甚準確，連名字都錯寫成「希齡」，她看後毫不客氣地提起紅筆，當學生作業批改一番。
可是這位「鐵鳥痴漢」並不氣餒，寄來一封封熱情洋溢的情書，還駕機在許家門前做低空特技。
父親把她叫來， 「粹剛這小夥子不錯，可職業太危險，你？」許希麟笑了，拿筷子往父親的酒杯里蘸了酒，在桌子上寫，「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1936年，他們結為夫妻。
這一年，他出任中國空軍第5航空大隊第24中隊中隊長。
1937年8月，他受命防衛南京領空，親身參與了堪稱「空中南京保衛戰」的「南京大空戰」。
她給他寫信，「國將不國之際，不應再有小我，卻忍不住真情流露，對你傾訴衷腸，這種事是自己難以控制的」「粹剛，現在不是我們的時候，現在，望你多多的殺敵，望你珍重、望你為國珍重。」
他給她寫信，「人生本如朝露，事事如夢，一切都難預料的。假設我遭遇不幸，那這就是給你的最後一封信。」「我只希望你在人生的旅途中永遠記著，遇到了我這麼一個人。我的麟，我是永遠愛你的。」
9月，許希麟也來到南京。
他的每一次衝天，都揪著她的心。
一天，日機來襲，許希麟沒有進防空洞，她跑上陽台，緊貼著欄杆，手指幾乎要插進欄杆里。因為空中那架迎戰的霍克機的腹部，是清清楚楚的2401機號，正是他的丈夫。
終於，劉粹剛在最後關頭以高超技術獲勝，一陣狂樂的尖叫聲響徹雲霄，她驚魂初定，看到遠處陽台上人們跳躍著揮舞著雙手，她的雙腿幾乎支持不住身體，眼眶噙滿淚水。
多少快樂、多少辛酸的淚水。
10月25日劉粹剛奉命率隊北上支援，由5架霍克三戰機組成編隊，從南京大校場起飛，到漢口降落加油，經洛陽進入山西境內時，天已全黑。
天氣惡劣又缺乏無線電通訊，未能及時找到機場，他發信號彈幫助僚機跳傘，自己堅持駕機迫降，在昏暗中不幸撞上高平縣的魁星樓，當場犧牲，年僅24歲。
為什麼不跳傘？
因為當時中國可用飛機不到300架，損失一架少一架。
「從歷史文獻資料中可以看出，當時的中國裝備與日軍裝備從數量和武器型號上都有很大的差別，在雙方差距如此懸殊的情況下，我們的烈士英雄依然頑強拼搏抵抗，為民族解放而奮鬥，這種精神值得我們當代青年的學習。」同學們說。
4月1日上午，沁園書院徐婷婷、肖方兩位老師帶領著四十名志願者，來到南京航空烈士公墓，進行清明節祭掃活動，憑弔敖居賢等烈士的英魂。
接下來研究社同學還將整理其他戰役的烈士名單，並計劃通過展覽形式，讓英雄的英勇事迹，重回他們誓死保衛的這座城市。
他們對飛行的熱愛，
對天空的憧憬，
還有那些國讎家恨，
縱橫捭闔，
兒女情長，
都化成命運的音符，
飄揚在雲間。
八十年世事蒼老，
但他們永遠年輕。
而我們，
在和平時代用心讀書、工作、思考，
以不同的方式和一樣的真心報國！
整理丨李建萍、李研
圖丨沁園書院、來自網路
責任編輯丨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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