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我的老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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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我的老宅子
作者丨北人南相 攝影丨旅途
父母搬來縣城已4年多,我一次也沒有回過老家。這次回去是父親出殯後的第二天,和姐姐去感謝同族長輩及鄉里鄉親在父親後事上的出力。去了,就免不了看一看我家的老宅子。
老宅子位於黃河防汛大壩東側的「台」上。上世紀70年代國家要實施黃河南展工程,就在緊挨黃河大堤背河而築起3到4米高的「房台」,用於安置將要淹沒的南展區內村莊的村民。
那時還實行公社體制,公社下面設大隊(相當於現在的村),大隊下面就設小隊(也叫生產隊)。我家屬於四個生產隊中的第一生產隊,叫「一隊」。房台上的宅基地就是按照生產隊的劃分南北縱向著來排的,一個隊一排一個隊一排,共四排,隊與隊之間留有地排車寬的街道。然後是東西方向十間一行十間一行地排,一個家庭不夠十間的,就自由組合,同族親戚了、脾氣合著來的了就組成一個橫行。宅基地是按人口來分的,一口人一間,過了二十周歲的男人分兩間,過了二十周歲的女人就沒有了,女兒早晚是人家的人嘛。我家加上我奶奶是 8口人,大姐正好是20歲,分了7間。我娘願與她娘家人在一塊,就與我一個遠房老姥娘家組成橫的一排十間。站在防汛大壩上往下瞅,房台上的房子就好像豆腐塊似的一塊一塊地整齊地排列著,好比一個模型里塑制的,千篇一律,沒有特色。如沒有村碑是分不出村界分不出隊域的,就這樣一個一個的村村隊隊、隊隊村村地緊緊地擠著。
分了宅基地就要蓋房。不知為啥父親非要趕在麥收之前蓋起來。晚上他把大隊小隊負責的請到我家喝了一壺,第二天便開始動工,用了不到幾天就上了梁封了頂。剛搬進時心裡覺得房子那個寬敞呀,特別是後來通了電,扯上電燈,感覺這世上除了太陽怎麼還有這麼亮的東西,這房子能盛得下這些玻璃燈泡里發出的一束一束的光柱嗎?
剛搬進時的寬敞,那畢竟是心裡覺得。其實房子確實不大,又窄又矮,土坯壘牆,可總算有了立堆之地,這是我家第一次真正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雙腳著了地,省卻了以前借住親戚家總有一隻腳飄著的感觸。記得房子剛築起的一日晚上,我們一家就用麥秸在地上鋪了鋪作了臨時炕,忘記了吃啥,卻只記得屋子裡的笑聲堆積起來把這屋頂擠破似的。來到天井裡,又數著閃閃的星星,觀著圓大的月亮,月亮一會兒躲進了雲里,一會兒又從雲的那端游出。聽老人講月亮上的陰影就是月宮,月宮裡住進了人。長大後才知道老人說的月宮裡的人其實就是書本里的嫦娥。嫦娥進了月宮,我們在地球上也終於有了「月宮」。
可這「月宮」蓋起來又如此艱難。前面我說過,以前我們是借住親戚家的。一個家庭沒有房子,就如同一個無能局長治理單位無方一樣的無臉。父親及家人很努力,努力地想築起這個爭臉面的家。先說用的磚,是父親和我到黃河壩上拾掇修防汛閘時剩餘的磚塊。土坯是大姐和她的夥伴光著腳,肩抗手抬地一個一個垛的。大梁是我一個親戚家蓋房時嫌細舍予我家用的。檁條是父親和我早起拉著地排車走了30多里路趕龍居集買的,買時又撿些便宜的細得不很直溜的。錢是去借去掙去劃拉的。我和父親曾去大王家集市賣蘿蔔賺錢。到了集市,父親讓我叫賣,我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害羞,只喊出了「蘿…」未及喊「卜…」時就沒了聲,罷了,「賣蘿蔔了---賣蘿蔔了---」自己吆喝起來。父親活著的時候,我也沒來得及問他當時為啥令我吆喝,我猜想應該是為我走向社會儲備膽量吧。我的孩子幾歲時,我曾帶她去油田機廠(現在叫裝備廠)劇院看馮鞏的演出,為了鍛煉她的出人頭地,也好讓她以後的生活能出人頭地,曾攆她去求演員簽名。可一想起孩子當時的難為情我心裡又難受。父親當年心裡咋想已成萬古之謎,再也無法解開,但他的用心應是良苦的。
父親的良苦用心終於換來了只夠蓋4間房的材料。4間房子,我奶奶睡一間,兩個姐姐睡一間,我弟兄仨和父母睡一大間。以後又在正房的東邊蓋了2間偏房,叫西屋,放個牲口啥的。我們年齡大了和大人住在一起也不方便,把西屋從中間一隔,這邊放牲口,那邊晚上睡人。二明家人多房少,二明就和我在牲口棚里睡了兩年。直到我參加工作後單位的人也都還知道我家庭的困難。小商就撇清了做媒責任,向我對象介紹著:他家裡很窮,房子沒窗戶沒門的,是個窮光蛋,你願成就成,不願成就拉倒,你自己得拿定主意,我只是給你們扯個線。小商估計的過於悲觀了,窗戶是有的,門也有,但窮是真的。
窮也不能無盡。幾年以後條件有了改善,泥頂覆蓋了灰瓦——一種最便宜的,又在空著的宅基地上蓋了3間房。弟兄仨長大後要娶媳婦要分家,房子怎麼蓋,按現在的叫法是一房一室還是一房二室得早設計好,免得三個兄弟及兄弟媳婦們過活不好時打架爭房。四爺爺給出主意,說,將來我父母佔1間,我弟兄仨每個家庭佔2間,蓋的時候要挨著我奶奶住的那一間房子的牆上預留一個門,就是等我奶奶走了以後再打通,2間連起來再給另一家。
1986年等我奶奶真的西去後,預留的那個門一直封著,再也未打通。我弟兄仨都在外娶了媳婦成了家又在外立了業,白廢了四爺爺的苦心設計。天井顯得有點空了,父母種了菜,養了兔子,養了豬,養了羊,栽上棗樹杏樹桃樹啥的。桃樹是母親從我在縣城的家園裡移過去的,桃三杏五,三年後桃樹結出又大又圓的果子,我帶著孩子回老家時就從樹上摘下幾個嘗嘗,那個甜呀。有一天父親也沒說什麼,拿起斧頭就把生長的好好的桃樹砍掉。母親說老家有個風俗:園子里是不能種桃樹的,會逃(桃)荒的。
父母在這個宅子里一直住到2010年。我們為了養父母的老,弟兄姊妹幾個湊錢在縣城購了套樓房,把他們接出了這宅子,又空了一年多,賣給了我家對門,作了雜物室用。
這次回去我見大門已拆,又往南挪了挪建了新大門,天井裡的棗樹杏樹不見了,被風雨侵蝕得傷痕纍纍的外牆又進行了重新粉飾,房頂的瓦片縫裡瘋長了一堆一堆的野草,這還是我住了幾十年的宅子嗎?心裡頓生涼意,但我還是敞開大門,走了進去。
剛走進天井,卻看見一個光頭老人倒背著手,正從西屋走出,向我走來。啊,這不是父親嗎?是父親。我禁不住喊了一聲:
「爹!爹----」
不是爹,不是爹,那不是我爹,我爹死了,已經死了。在這所留給我的只是一種永遠思念和無盡回味的老宅子里,我再也聽不到我爹高興時的笑聲、悲傷時的哭聲和生氣時罵孩子們的腔聲了,這笑聲,這哭聲,這罵聲正化作了陣陣發霉的氣味和顆顆黃灰的塵埃在這老宅子里飄零,飄零。
編輯丨張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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