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壟斷與否，立場決定態度

我的文章《美團攜程已經補角，反壟斷應該補位》4月9日發表之後，傅蔚岡先生撰文《滴滴的壟斷只是書齋里的想像》進行批評。我原文的意思是，我們歡迎網約車市場最近出現的競爭，但為了避免新一輪競爭重蹈覆轍，反壟斷部門應該及時介入。傅先生的批評文章認為，滴滴今天的市場地位是「公共利益的勝利」，完全不存在壟斷的事實和可能，說它壟斷是「書齋里的想像」。

傅文對於壟斷的認識，存在三個明顯的問題：

第一，拿「整個出租行業的大盤子，滴滴只佔一小部分」來證明滴滴沒有壟斷，這是沒有理清楚討論的前提和基礎。我沒有說過滴滴壟斷了計程車行業，但在網約車這個市場上，滴滴佔據90%以上的市場，已是不爭的事實。

事實上，網約車已經是公共出行領域的一個細分市場。例如專車服務，它的車型和服務品質是傳統計程車提供不了的，很多人去機場根本不會選擇計程車，網約車不能和計程車一起考量。而且以整個計程車行業為基礎來計算滴滴份額，這種統計方式本身也有漏洞。有些業務，滴滴可能只是提供了平台服務，具體提供出行服務的並不是滴滴。比如，計程車就是這樣，街上現攔的活接，網約車平台上預約的活也接，這筆賬該算在誰頭上？是網約車平台，還是傳統計程車？顯然，把它簡單地歸入傳統計程車行業是不合適的。

第二，傅文認為「滴滴一直到現在都是虧的，你總不能說一個虧損企業在搞掠奪性定價吧」。這個觀點錯了。一家企業虧損是有很多原因的，可能是成本太高，也可能是經營不善，滴滴還在做自有市場呢，這都需要高投入。再說，很多壟斷性國企也曾經虧損，比如，各地的自來水公司就常常虧損，可是它卻能蓋豪華的辦公樓，員工享受高額的福利，哪有一點虧損企業的樣子？奧秘很簡單，它擁有的壟斷利潤可能被合法轉移了。所以拿虧損來證明滴滴沒有搞「掠奪性定價」站不住腳，搞掠奪性定價的原因，反而可能正是因為前期虧損。

滴滴有沒有搞「掠奪性定價」？網上已經有很多類似「高峰時刻不加價50%都約不到車」的抱怨，對於「任性」加價的投訴，滴滴給出「人多車少、供不應求」的理由，並稱車費多少是根據市場供需「計算」出來的，但滴滴從來沒有公開過加價演算法的邏輯和標準，也沒有拿出加價幅度的合理依據。

對滴滴平台上的動態定價，我們可能都忽視了它對市場價格的壟斷作用。在用車的高峰時刻，價錢可以比平時高好幾倍，因為所有司機都在使用動態定價的演算法漲價，這個演算法是滴滴公司提供的。如果沒有這個演算法，司機就會各自定價，很多司機可能會選擇「背叛」，不會開出演算法統一制定的高價，市場就會處於更加自由的競爭狀態，而使用這個演算法的結果，滴滴獲利最大。

梳理滴滴變得「任性」的節奏，不難發現在時間節點上與滴滴合併快的、收購優步中國，形成其在國內網約車市場「一家獨大」之勢是同步的。

第三，傅文舉出美國鋁業公司的例子，說該公司在單一供應的情況下也不斷下調價格，試圖證明只要准入自由，就不可能出現掠奪性定價。我認為，把這個例子套在滴滴頭上，是削足適履。

認為準入完全自由的市場就不會形成壟斷，這不僅天真，還缺乏常識。中國在高技術和裝備進口問題上是吃過虧的，常常是中國沒有的東西，價格高高在上，一旦中國研製出來了，價格才大幅下跌。試問，這些跨國公司怎麼不理智一點，合理定價呢？真正的解釋是，價格是競爭出來的，不是制定出來的，只有競爭才能帶來價格的透明和合理。

和傅文相反，我認為準入自由的市場也會出現壟斷，它可能是階段性壟斷，這個階段到底會有多長，不一而足。就滴滴的案例而言，互聯網的流量效應就是最大的門檻，滴滴打了多少價格戰，燒了多少錢，才形成了現在的壟斷地位，這個門檻已經高得超乎想像，一般人玩不起，為什麼美團、攜程這樣的企業加入能掀起波瀾，而那些存在已久的小眾網約車平台卻度日艱難，正是因為這個道理。

一組數據頗能說明問題，據智研諮詢發布的《2017年中國專車行業市場規模數據分析》顯示，2017 年上半年，滴滴出行以 92.5% 的市場佔有率居專車市場訂單份額之首。這麼巨大的流量下，自由准入、自由競爭的市場機制某種程度上已經失靈。哪怕是乘客，為了能儘快打到車，也只能選擇忍受價格上的無理。而司機呢，表面上看，如果滴滴抽成過高，他們完全可以轉投別的平台。問題是，轉投以後，平台抽成是少了，但活也少了，試問哪個司機願意幹這種事？壟斷一旦形成，對市場各方都會產生巨大的裹挾力。

當然，壟斷並不必然帶來問題，壟斷有很多不同的形式，有行政化的壟斷，也有市場化的壟斷，有高價壟斷，也有低價壟斷。比如鐵路部門就是行政化的低價壟斷，有罵鐵路服務差的，可很少有罵鐵路價格貴的。

對於行政化壟斷，大家一致反對，但對市場化壟斷，很多人還比較陌生。一個市場化壟斷的企業，通過規則打壓對手，鞏固自己的壟斷優勢，通過價格盤剝公共利益，很多時候，它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在作惡，相反還有一種推動社會進步的錯覺。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認為，政府監管部門應該介入、把關、指導，一旦越線及時糾正。

立場決定態度。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站在公共利益的立場，多了解一下消費者的親身感受，多接觸市場，在討論問題之前，也有必要回到書齋、重溫一下關於壟斷的知識，再來發言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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