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路中的選擇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這是今何在的小說——《悟空傳》，封面上的一句話，也是別人提到這本小說，最先想到的一句話。心裡默讀一遍，會覺得，這句話真是太狂妄了，傲氣衝天，甚至會認為，這該不是哪個傻子說的大話吧？
最起碼，在第一眼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是不屑的，「幼稚」是我對這句話的初始評價。
然而，這本書幾乎讀過的人都說好，值得一讀，而且值得一讀再讀，反覆讀，要在不同的年齡段讀。有人感慨萬千，有人淚流滿面，有人憂心忡忡，有人悔恨不已。
《悟空傳》我讀了兩遍，說實話，第一篇我沒看太明白。小說結構散亂，時間頻繁跳躍，基本靠人物對話推進情節。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不是大眾印象中的西遊記，孫悟空，唐僧，豬八戒，沙悟凈，都有了新的心路歷程。
但是作者說了：有人說《悟空傳》顛覆西遊，其實我一點兒沒覺得顛覆，我覺得我寫的就是那個最真實的西遊，西遊就是一個很悲壯的故事，是一個關於一群人在路上尋找當年失去的理想的故事，而不是我們一些改編作品裡面表現的那樣，就是打打妖怪，說說笑話那樣一個平庸的故事。在第二篇閱讀過後，在我這個二十齣頭的年齡段，我算明白了何為西遊。
在我這個年紀，讀完《悟空傳》，我認為，西遊之路就是一條不歸路。師徒四人，加上白龍馬，組隊去西天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西天是什麼地方？是極樂世界，是諸佛待的地方。而佛又是什麼？「佛就是虛無，四大皆空。」反過來說，欲成佛，必消亡，西天便是空寂之地。紅塵雜念加身的西天取經小隊，通過一路曲折，終於到了西天，最後都成了佛。
然而，他們又獲得了什麼呢？但是，他們能回頭嗎？能夠不去西天取經嗎？沒得選。
唐僧要獲得真經，必須要往西天去，必須要在西天斗破如來佛。孫悟空，他不再是齊天大聖，他是戴上了金箍的猴子，受了制約。豬八戒，他也不是天蓬元帥了，作為一頭豬，他不能直面心中所愛，沒有了歸宿。沙悟凈，要在往西天的路上尋找曾被他打破的琉璃盞的碎片，他要重回天庭。眾神諸佛會告訴他們，取經路上會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可偏偏，神佛還要派遣一堆妖魔鬼怪阻撓他們，名為考驗，實為謀殺——殺死他們心中的性情。這樣，西遊之路，就成了名副其實的不歸路，踏上了這條路，就得學會拋棄，就得讓自己的心空無一物，終成佛。
在踏上這條不歸路的時候，師徒四人註定了要不斷的做出選擇，你不想去選擇，然而眾神諸佛會逼你選擇。而其中，唯獨孫悟空的選擇讓我倍感沉重。
孫悟空，五百年前大鬧天宮，讓天庭顫抖，神仙恐懼，齊天大聖的威名，往後一萬年都會有人記得。在十萬天兵天將的圍捕之下，孫悟空被投入煉丹爐。可是，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併不能讓這天地生的猴子死去，他復活了。接著，他就被壓在了五指山下，戴上了金箍，護送唐僧西天取經。玉帝許諾悟空完成三件事便可消前罪，其中一件事便是殺死另一個沒帶金箍的悟空。孫悟空選擇了，他選了遺忘。在煉丹爐中，孫悟空一分為二，一個跑了，一個後來戴上了金箍。孫悟空決心忘記自己曾是一個妖王，他要做神仙。
於是，他和沒戴金箍的悟空打了一場，驚天動地，並最終殺死了在他眼中的假冒孫悟空。真正的遺忘，在這一刻實現。即便最後他發現這是一個騙局，可是又能怎樣呢？最純粹的孫悟空已經死掉了，失去了本真的孫悟空鬥不過如來佛祖。紫霞曾對鎖妖柱上的孫悟空說，你清醒過來吧，死之前，永遠記住你的名字！你是孫悟空，妖王孫悟空！紫霞是受觀音的指示，來殺死孫悟空的心。
可我相信紫霞是希望孫悟空能夠記住自己的名字，但不歸路上的所有，神佛都已經寫好了劇本。
轉念想想，西遊，這般的不歸路，怎能忘了？其實，人人都在西遊路上。從受精卵，到胚胎，再到呱呱墜地，最後閉上眼睛，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所有人的起點都是一樣的，所有人的終點都是一樣的，人的一生，一樣是條不歸路，我們一直在西遊的路上。
再仔細看看，自身的成長曆程和孫悟空是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現在去看開頭那句狂妄酷炫的話，會看到曾經的自己。那個年少時候，無知無畏，一往無前，鮮衣怒馬，熱血燃燒的自己，那時不知道自己正青春。後來，初嘗愛戀，孫悟空心不死，是因為他還裝著紫霞。我們同樣因為心裡裝著一個人，而不願意放棄。小說中的小猴子把夢想講了出來，我有一個夢，我想我飛起時，那天也讓開路，我入海時，水也分成兩邊，眾仙諸神，見我也稱兄弟，無憂無慮，天下再無可拘我之物，再無可管我之人，再無我到不了之處，再無我做不成之事。
誰能否認，自己曾有個宏大的夢想呢？只是後來，我們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忘了為什麼而出發。但有的人，沒有忘記抗爭，會選擇戰鬥，亦如書中所言，天邊的雷鳴已然越來越近了。孫悟空靠在一棵焦樹上，靜靜地等著。等到那一刻，黑暗的天空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閃電劃開。孫悟空一躍而起，將金箍棒指向蒼穹。「來吧！」那一刻被電光照亮的他的身姿，千萬年後仍凝固在傳說之中。
回頭認真的看看過往的自己，會覺得面目模糊，陌生感在我，和我之間拉開了不可縮短的距離。我欲往回跑，去拉一把，可是這是一條不歸路，怎麼跑都無法倒帶回到上一秒。
人生這條西遊路上，同樣圍繞著眾神諸佛，無數的聲音企圖劃定一個人的行走軌跡，然而，人與人之間，唯一不同的便是軌跡。但願，我們能記住自己曾是個純粹的孫悟空，即使是戴上了金箍，做了選擇，也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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