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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以繼日》之前,濱口龍介,何許人也?

第71屆戛納電影節即將到來。導演濱口龍介並非戛納嫡系,卻力壓不少曾經的嫡系和獲獎者,成功代表日本電影的一員,以《夜以繼日》入圍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

濱口龍介出生於1978年,其生活在一個非常普通的日本家庭。19歲考進東京大學,畢業後當過商業片和電視節目的助理導演,在經歷了諸多失敗後報考了東京藝術大學,之後成為了黑澤清導演的學生。之後,完成了其代表作《激情》、《歡樂時光》等的拍攝。

在期待看到濱口龍介的新片在戛納上的表現之前,我們可以先回顧一下他的上一部長片作品《歡樂時光》。

歡樂時光 ハッピーアワー

導演: 濱口龍介

主演: 田中幸惠 / 菊池葉月 / 三原麻衣子 / 川村莉拉

濱口龍介長達317分鐘的《歡樂時光》給予了我們幾組日本社會平常家庭的生活樣本,這些樣本主要通過四位女主角的視角傳遞——標準的家庭主婦「櫻子」、深陷離婚官司的「純」、因丈夫出軌而獨自生活的「明」和與丈夫一起工作卻少受重視的「芙美」。

四人是經常會聚在一起的摯友,而引發她們之間話題討論的,往往便是家庭生活。以四個人聯結的友誼出發並作為基點,濱口龍介探討了某種意義上日本社會所特有的家庭困境。

《歡樂時光》的實驗性無疑是同類議題的日本電影中少見的,其創作思維延續了部分真實電影運動中的特點與訴求,又以學習工坊的環境進行了劇本寫作和影片拍攝、製作。而四位素人演員(片中幾無專業演員)能在傳統意義上並不適合被「銀幕化」的平凡人物中貢獻出克制而又能量巨大的真實表演則讓這份實驗性落到實處。

在簡單的場景、長余的對話中,這部電影找到了一條通往生活的漫長捷徑——以形似「堆砌」的拍攝、剪輯方式來捕捉並提煉出日常,在隨性的組織里舉重若輕,迎來數度微妙的時刻,來展現每個人的情感、狀態和所遇的困境,再從中擴散至外部社會。

電影中具有轉折意義的兩大段落群戲給人以強烈的衝擊(「讀小說」段落有用力過猛的嫌疑),也是濱口龍介的野心所在——模糊劇情片與紀錄片的界限。我們在觀看時會感受到銀幕內外的時間流動所產生的微妙平衡,和其中因情節轉折而產生的巨大信息量。

從「用虛構再現真實」的角度而言,這兩個效果各異的段落的塑造令人驚喜,因為其方便、有效:每個段落都對兩到三個場景進行連續地拍攝,形成完整的鏡頭段落和幾乎同步的銀幕內外時間,塑造出了真實的電影空間,在長時間的同步中,觀眾與銀幕上的人物、現實中的演員產生了近乎相似的經歷,付出漫長的時間後走進了銀幕之中。類似於《四月三周兩天》中的聚餐段落或《讓娜·迪爾曼》。

「身體研習會」作為第一大段落幫助這部電影找到了開篇的「重心」。背對背坐地起立、尋找同伴與自己的中心線、聽對方丹田的聲音(聽腸氣)和靠額頭接觸來傳達思想,四套動作循序漸進地揭示了人與人相處間親密關係的模式,即如何從信任到平衡、從接觸到相知,也象徵了之後會發生的種種事件。

在研習會之後的分享會中,之前此段落中通過行為傳遞信息量的方式迅速被置換成通過大量場景對話——櫻子不經意間透露出她通過研習會,感到自己的身體受到了關注,心情受到了理解,而這其實也是其遭遇困境的原因。純也自然地透露出自己因為單方面出軌而陷入了一場持久的離婚官司中,被價值觀不合的明所反問,明出走,芙美隨即告辭跟上。

段落的前半部分側重於暗示電影的主題和隨後會發生的事件,段落的後半部分側重於塑造人物形象和展開情節。

「讀小說」作為第二大段落,一方面對前兩個章節進行了「稍顯刻板」的總結,也正式拉開了櫻子和芙美家庭崩潰的第三章。在其中我們主要站在芙美的視角上,不僅和她共同聆聽了青年女小說家的辭藻紛繁、內容淺顯的戀愛小說,也接收到了她對自己丈夫「愛的宣言」,並在慶功宴上聽到了丈夫對小說家戀愛觀的擁護並出走,換成了櫻子告辭跟上。當然,這個段落也夾雜了櫻子和明各自的視角(都以一種都市孤獨情緒渲染),純則作為不在場的在場促使她的丈夫公平發出了告白。

個人其實對這個段落的喜愛有限,不可否認它完成的很好,但其中濱口龍介的「創作談」借公平之口介入占的時間實在是有點多到過分,本來如果控制地好會產生「我就誇誇自己幾句」的幽默效果,目前這個則顯得有點尷尬,某種程度上也造成了這個場景中人物的失真。

彷彿有預兆一般地,在朗讀會和慶功宴上備受壓抑的櫻子向芙美吐露自己渴望「被關心」的需求,與突然遇見的「身體研習會」上觸碰過額頭的男性出軌。在第二段落結束之後,這三位女性角色都巧妙地和第一大段落中的自己進行了互文。

由這兩個大段落可見,雖然有著已經足以走進真實的「漫長捷徑」,濱口龍介依然在劇本中強調了「設計感」,有巧妙之處,亦有過火之時,自信與不自信同時出現。

說回到這部電影的主題。

在「讀小說」段落中,純的丈夫公平(這條線說實話裡面的人物狀態情緒真的很像直接從某部黑澤清電影中提拎出來)對女小說家的對話展現出其不會是一個沒有生活趣味的人,而之後的餐桌對談中也展現了他不為人所知的感性的一面。是什麼使這樣一位並非無趣的老好人的婚姻與家庭搖搖欲墜的呢?

濱口龍介沒法給出我們需要的答案,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大概也無法給自己這個答案。每個人都陷入了生活的迷局,被自己的人生所圍困,被警醒,或逃離或麻木,或悲或喜。

這部電影與凱莉·雷查斯的《某種女人》在某種意義上是異卵同胞,影像在鬆弛的情境與節奏中延展了人物的開放狀態。換言之,電影中女人們的故事在電影外也都會持續下去。當然,不限於「她」,不止是女性,濱口龍介在訪談中提及了此作劇本的創作仿效對象為約翰·卡薩維茨的《夫君》。

《歡樂時光》不僅只為我們呈現出了這四位好友作為女性所面臨的家庭困境,她們身處其中的精神狀態——所感到的無力、麻木與空洞,遂以各自的方式反抗,卻依然不得其所。它也並沒有將這些問題以模式化、標籤化的方式直接扔到電影里的男性角色身上,電影中的男性形象依舊立體。

歡樂的時光是否真實呢?

或許只是我們面對人生時所獲得的片刻的歡愉,但那也已經足夠了。

電影里最迷人的時光,莫過於四位女子在電影過半時的出遊。在瀑布合影,相互開玩笑似的自我介紹,彷彿大家才剛剛相識。往往一開始都是歡樂的,但隨著這段時光過去,我們還是要進入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的巡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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