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征讀唐詩：此情可待成追憶

文|斯征

錦瑟·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首《錦瑟》非常有名，收錄到中學課本中。我們都知道李商隱有一些詩晦澀難懂，這首就是其中之一。歷代對此詩的解析非常多，我們先看看古人是怎麼理解的。

第一種，錦瑟是一個婢女的名字，此事為懷念婢女而作。

劉攽《中山詩話》：「李商隱有《錦瑟》詩，人莫曉其意，或謂是令狐楚家青衣名也。」這裡的令狐楚是誰呢？身份很多，比如宰相，比如李商隱的貴人，比如令狐綯的父親等等。

令狐父子開始對李商隱非常好，不僅給他經濟援助，指點李商隱的駢體文，還在仕途上提攜他，李商隱也經常拜訪令狐家。但後來關係鬧僵了，為什麼呢？

原因很簡單，當時朝廷存在牛李黨爭。即牛僧孺與李德裕為代表的兩個黨派之間因政見不同而出現黨派鬥爭，支持牛僧孺者屬牛黨，支持李德裕者屬李黨。令狐父子是牛黨人物，李商隱按說受恩與令狐父子，也應站在牛黨一方。

但造化弄人。令狐楚去世後，李商隱去涇原節度使王茂元處作幕僚，王茂元非常欣賞李商隱的才華，就把女兒嫁給李商隱。

不巧的是王茂元當時被認為是李黨之人，所以牛黨的人就不高興了，認為李商隱辜負師恩，開始處處打擊李商隱。

實際上李商隱這個人無意於黨派鬥爭，甚至沒什麼政治頭腦，就是一心想為國效力。他但凡有一點政治意識，就不會去王茂元那裡做幕僚，更不會娶其女。

當然還有一種說法，李商隱確實腦子秀逗了，不夠練達。人情關係處理不好，比如恩師令狐楚病重，非常希望臨終前看到李商隱，結果李商隱遲遲未到，讓令狐綯很有意見。

此後，李商隱的仕途一直不順，就跟此事有關。話說回來，李商隱之前經常拜訪令狐楚的時候，還是單身，很有可能對令狐府里某個婢女產生情愫。但僅僅是可能而已，沒有證據。

第二種認為此詩描寫的是錦瑟這種樂器的聲調特質，適、怨、清、和。

宋人指出：『庄生曉夢迷蝴蝶』，適也；『望帝春心托杜鵑』，怨也；『滄海月明珠有淚』，清也；『藍田日暖玉生煙』，和也。」然而明代學者在《詩藪》就認為，這是穿鑿附會，沒有根據。

第三種認為與愛情無關，而是寄託家國興衰之作。

比如清末吳汝綸認為：「此詩疑為感國祚興衰而作。」歷史學家岑仲勉認為：「余頗疑此詩是傷唐室之殘破，與戀愛無關。」

實際上這也是牽強附會，此二公不是詩人，外行評詩自然難中肯綮。我們看李商隱的詠史懷古之作，不少都明白曉暢，比如《馬嵬》、《詠史》、《籌筆驛》、《賈生》，因此從風格上看，就知道這並非書寫家國之作。

第四種認為就是愛情詩，且是悼亡之作。

清初的朱彝尊就這樣認為：此悼亡詩也。意亡者善彈此，故睹物思人，因而托物起興也。瑟本二十五弦，一斷而為五十弦矣，故曰「無端」也，取斷弦之意也。「一弦一柱」而接「思華年」三字，意其人年二十五而歿也。

胡蝶、杜鵑，言已化去也；「珠有淚」，哭之也；「玉生煙」，葬之也，猶言埋香瘞玉也。此情豈待今日「追憶」乎？只是當時生存之日，已常憂其至此，而預為之「惘然」，意其人必婉然多病，故云然也。

當然還有其他解讀，詩無達詁，再多也無所謂，但無論如何，我們應該儘可能地理解詩歌本來的面目。

我認為朱彝尊的解釋非常貼切，比較契合此詩本質。第一聯有「思華年」，最後一聯有「成追憶」，相互照應，就是描寫的對某人的感情，且此人不是李商隱的妻子，而是生命中某個相識的女子。

之所以寫得如此隱晦，可能也考慮到妻子的感受，不便直接表達。

另外需要指出尾聯，「只是」不是表示遺憾，而是「就是當時」，唐詩里用到「只是」時都是這個含義，朱彝尊也是這樣解釋的。

此外台灣大學的歐麗娟老師認為「此情可待成追憶」中的「可待」意為「何待」，並舉例李商隱《牡丹》詩中「可待」也是這種用法，我並不認同。

實際上，尾聯其實是逆挽倒裝，原本的邏輯順序應該是「只是當時已惘然，此情可待成追憶。」這種用法在詩中非常多見，因此並不存在「何待」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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