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追憶恩師知白老人

追憶恩師知白老人

第一次見到吾師知白老人,是在2000年秋天。當時的情景,我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知白老人寓所,位於築市觀水路。一個周末的下午,在劉維湘先生的陪同下,我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前去拜見年過八旬的山水畫大家——劉知白。叩門進屋,眼前是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我想,這就是我所仰慕的知白老人了!對於知白老人的印象,大概用「仙風道骨」四字來形容再恰當不過。老人的客廳,也兼作畫室,大約十來平米的樣子。進到室內,目光不自覺地被牆上的畫作吸引。其中一幅四尺整紙的潑墨山水畫,落款為:第四幅,白雲。畫面氣勢雄渾,老筆縱橫,神乎其技,令人驚嘆不已!靠近廚房門牆邊,立著一塊大畫板,筆墨等常用文房用具也在客廳邊上。古人說,內美靜中參。這就是知白老人的「思靜室」,鬧中取靜,清簡素樸,斯文在茲!

我自幼喜歡繪畫,頗有師緣。入小學,識得朱玉貴師,每日放學後讓我到他家學畫,後購得得劉子久《山水樹石畫法》臨習。中學遇龍康華師,因受龍老師影響,我在念省藝校和上大學時多習人物畫。當時徐、蔣體系仍是人物畫的主流,人物畫到底該怎麼學?我感到很困惑,苦於無處求教。正欲藉此難得機會,向知白老人請益。我生也晚,與知白老人年齡相差60歲。然而,當我初次見到老人時,並沒有陌生感,感到很親切。知白老人沒有立刻回答我人物畫的問題,而是從他一生作畫總結的四個字「法、守、功、化」說開去。雖然我之前讀到過畫家黃賓虹的:勤學、深思、守常、達變,但體會並不真切。親自聽到知白老人用安徽口音娓娓道來的四字解,令我震耳發聵:「凡習畫者,必須知有法……應知其法來之不易。」在老人看來,法為第一要義,學畫首重於法,如法修行,方可免致誤入歧途,落得個塗鴉之嘆。知白老人循循然善誘人,傳道解惑,令人如坐春風。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今日追懷,能毋慨然!

我首次聽聞知白老人名號,是因為他的畫展。2000年5月,知白老人畫展在貴州省博物館舉辦。這次展覽,展出作品之精,數量之多,可以說是老人生前最為重要的一次展覽。馮其庸先生有詩讚曰:「參透蒼蒼筆底妙,瀟瀟風雨起六朝。輞川若見蓮翁筆,應悟洪荒是寂寥。」由於我喜歡知白老人的畫,展覽期間,獨自前去展廳參觀了很多遍。驚嘆他潑墨大寫意的自由和酣暢!心想,如果能夠見到知白老人,該多好!但我自知才疏學淺,故而缺乏「程門立雪」的勇氣。

人生中會經歷很多的「相遇」。2000年國慶,剛留校工作不久的我與學生去西江寫生。不曾想,在那裡竟結識了知白老人六子劉維湘先生。君子成人之美,當我說到對知白老人的景仰時,他欣然答應回築帶我去見知白老人,我滿懷感恩與歡喜!在距老人畫展圓滿結束僅僅四個月之後,我將可以見到這位前輩了。法頂禪師說:「人並不是從母體中出來就成為人的。那時只有動物的年齡,卻沒有人之為人的精神年齡。人之所以成其為人,乃是經歷某種相遇。這個相遇,既可以是人與人的相遇,也可以是與書的相遇,或者是人與思想的相遇。」他更進一步說道:「相遇,應該有求道般的肅敬之心。」誠哉斯言!這一生,我能夠遇到吾師知白老人,並成為他最後的入室弟子,想來實在是太幸運了。

吾師原籍安徽鳳陽,早年入蘇州美專拜顧彥平為師,於顧氏過雲樓臨摹歷代藏畫。顧家是三吳望族,收藏之富,甲於吳中。顧氏怡園畫社,盛極一時。參加的畫家及書法家有:吳大澂,吳俊卿,顧鶴逸,王同愈,顧沄,費念慈,翁綬琪,陸恢,倪田,吳谷祥,楊峴,沙山春,鄭文焯,蒲華,黃山壽,任預等。評論家陳小蝶說「吳中弟子,莫不隨顧氏趨而成其一派。」怡園畫社,雖然只存在了半個世紀左右,但從怡園畫社走出去的畫家是很多的,如後來的鑒定大家王己千也是出自怡園,他是顧鶴逸的外孫。顧彥平為顧鶴逸從子,時為蘇州美專國畫科主任兼山水畫教授。顧彥平授課極為嚴謹,為吳門一路。吾師早年在怡園的學習,奠定了深厚的傳統畫學基礎。後雖因抗戰顛沛流離、「文革」下放,吾師仍堅持作畫,堅定走研習傳統、以古為徒的寂寞之路。明代大畫家董其昌說:「畫家以古人為師,已自上乘,進此當以天地為師。」「文革」的下放,吾師沒有怨天尤人,而是安時處順。師法自然,在洗馬畫了大量的寫生,兩年間,得寫生稿五千餘紙。厚積薄發,吾師七十歲以後,獨創一格,終臻化境,成為畫史上最具代表性潑墨畫大家。

吾師教授繪畫的方法較為特別,與學院教育方式大為不同。他重視身教,從不作過多空談。我跟隨吾師,感觸最深的是看他作畫,所謂「看,即是學」。看得多了,老人作畫的場景「印」在心中,彷彿也就會了。我認識吾師之際,正值他晚年潑墨畫的高峰期,每日作畫不輟。當老人心情好、興緻高時,可以一作數幅。老人晚年喜作潑墨大寫意山水畫,常常在給我示範傳統點線的畫法時,一開始還是小筆勾皴,但畫著畫著就變了,最後完成的,還是一張潑墨畫。當吾師作畫時,絲毫感覺不到他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手中的筆在紙上躍動、飛舞。橫塗豎抹,干筆濕筆,濃淡相破,渾然一體,如同觀賞一場精彩交響樂演出,透露出他對技法的嫻熟和中國畫意蘊的深層了悟。偶爾師生間也會做一些筆墨的遊戲,比如我與師兄們斗膽在宣紙上破壞性亂塗幾筆,然後讓吾師來收拾「亂局」,這是相當有難度的,需要隨機應變、把握整體的能力。吾師因勢生髮,輕鬆化解。吾師因材施教,對於弟子性情,洞若觀火。常常說:什麼樣的樹,便開什麼樣的花,結什麼樣的果。評點弟子的習作,也都是用筆「說話」,不厭其煩,耐心加以修改,破除弟子僵化的習性定見。因為看吾師改得多了,弟子們對技法的了解和對章法的應變在心裡也就活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吾師虛懷若谷,還說:「改畫過程,自己也是在學習」。謹記老人教誨,我現在給學生上課,也是這樣這個方法。往往在這種的師徒之間的無聲對話中,弟子能夠在老師身上感受到一切,學到一切。吾師見我喜歡練字,說要把字再寫小些,並給我講了文徵明「日書萬字」的故事。對於提問,吾師大多不會直接給出答案。他往往採取旁敲側擊,將提問者引向思考,自己尋求答案,所謂「悟在吾心」。我也愚鈍,吾師當年所說的一些話,我要十年後甚至更長時間才能稍稍有所領悟。在生活上,吾師予我如父親般關懷,有時看完畫,留我在家裡吃飯,怕我客氣,不時給我夾菜。如果幾天未見到我,會詢問學校工作是不是很忙?有沒有時間畫畫等等?

除了觀看吾師作畫外,還得以飽看吾師畫作。閑暇之餘,吾師會從裡屋,像抱棉被一樣抱出一大卷的畫作,讓我們一張張展觀,吾師則在一旁抽著煙。仍然只是是看畫,吾師不多說。偶爾,也會用手指輕敲畫面,提醒一些重要的地方。這樣看過的畫,數量之多,真是難以計數。吾師精勤,重視日課,不教一日閑過,曾題畫云:「久病而愈,當作畫千幅,以令手活」。「雨山圖,一畫成百幅,未計工拙,為老來久病不能捉筆而補課之舉耳。如蓮老人記。」

我覺得,同歷代大家一樣,吾師的畫,是為己的,從不媚俗。因之,不懂潑墨畫的人,遑論吾師晚年是不是糊塗了,不會畫畫了?可嘆,在「黃鐘毀棄,瓦缶雷鳴」的時代,時風所致,真正的好畫又豈入時人眼呢?吾師曾書俞樾之聯以自況:「萬事隨心皆有味,一生知我不多人。」而在一幀山水冊頁上,老人這樣題道:「數十年來何所事,一心一意畫青松」。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吾師每以松、梅自比,獨見標格。

吾師身後才享有大名。牧牛人對我說,老人只是極其普通的一員,平平凡凡做事,安安心心畫畫。然而在我心中,吾師溫良謙讓,其性如蓮,不欲與時人爭高下,胸中懷著中國文化之道,藝術之道。西學東漸,人們普遍認為中國畫已經走上窮途末路的時候,他卻堅守並發揚傳統,為往聖繼絕學,可謂文化的託命人。柯文輝先生是這樣評價的:「作為畫家,劉知白作了同時代人很少做成的事情,那就是他在生命境界上的探索。……在清寒的生存條件面前,保持了人格的獨立和文化的良知。勇敢地放棄有時候比勇敢地佔領更難,先生對待生存與藝術的態度,給予我們的教育比他的畫還要多。」

2003年夏,吾師生病住院,我與牧牛人、浩若師兄、樹人師兄二三子到醫院陪護,病情似乎有所好轉。可是,當我回鄉看望父母時候,吾師卻永遠地離開了,我感到無比悲痛,多年過去,我恍恍惚惚。在我書房裡掛著吾師的照片,有時,覺得知白師從沒有離開,老人依然慈祥如昨。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全球大搜羅 的精彩文章:

交易所上幣要花多少錢?HADAX:至少3500萬
萬事勝意,永不回頭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