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搖擺的紅娘(中)
文/吳國麗
【作者簡介】吳國麗,內蒙古赤峰市人,赤峰市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個人詩集《雁語集》,其小說,散文及詩歌發表於《中國詩》《中國風》《紅山晚報》等報刊雜誌,作品亦見於網路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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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兒子結婚了,應該是高興的事,可是,何勇和路紅的心裡卻蒙了一層陰影,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梁麗麗偏就揭了這個短,那天梁麗麗走後,何小江給路紅跪下了,路紅什麼也沒說就是淌眼淚,何勇抽了半宿的煙。
說起這路紅,也是有故事的人。
原本她是和老公在河南老家開了個路邊店,老公給過往大車加加水,補補胎,還有兩間閑房做了客房,路紅這個老闆娘就兼起了廚娘和旅館服務員。老闆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老闆娘一天也看不見個笑模樣,飯菜做得倒是不賴,人也乾淨,有司機故意說些葷段子給她聽,她就紅了臉,一扭身出去了,惹得那些司機笑得更響了,但也沒人敢吃她的豆腐,為什麼呢,沒人說。跑長途的何勇就是這時候認識路紅的。
那天夜裡,趕了一天路的何勇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仔細聽,是女人的哭聲,這哭聲似乎是從什麼縫隙里擠出來的,攪得人心裡亂亂的。出門在外的人都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可況過路的司機求的是財,是平安,路上的事能不沾就不沾。可是,這哭聲實在是攪得人難以入睡,何勇起了身,順著哭聲尋過去,居然找到了老闆的房間,沒有拉嚴的窗帘縫隙里透出了昏黃的光亮,似乎是床頭燈在亮著。何勇覺得自己多事了,正要走,裡面傳來女人的一聲慘叫,何勇一個激靈「奶奶的,別是住了黑店了吧」,人真是奇怪,越害怕越要看個真切,何勇順著窗帘縫向里瞧去,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只見老闆娘渾身脫個精光,手腳被捆在一起,像要被殺的豬一樣倒在地上,嘴裡不知堵個什麼東西,一個紅紅的煙頭挨上了那白白的皮膚,接著一聲慘叫,何勇的血一下子湧上了腦門,他不忙著走了,倒要看看是哪個畜生這麼歹毒,這一看,何勇又泄了氣,拿著煙頭的正是白天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老闆。何勇在窗下想了想,走了。自己是過路的,管不了人家兩口子的事。只是回到房中的何勇再也睡不著了,滿耳朵都是老闆娘的哭聲。
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何勇不敢拿眼看老闆娘,老闆娘倒是若無其事的照常給他端上飯菜,給他的保溫壺灌滿開水,何勇默默地出了門,發誓再也不來這個店了。
何勇的確有一段時間沒來這個店,每次過這段的時候,他都要繞行高速,可越是這樣,老闆娘的樣子越是清晰,後來竟然住在心裏面,怎麼趕也趕不走了。何勇知道這樣不好,自己是有老婆的人呢。人都說跑長途的司機在外面都有相好的,這話不全對也不全錯,何勇也不是沒見過主動貼乎的,可是,一想到家裡的老婆,何勇就生生地把那念頭給斷了,家裡的病老婆還等著自己掙錢救命呢。可這回不一樣,何勇越是想斷了想老闆娘的念頭,老闆娘的影子就越活泛。何勇既興奮又不安。回到家裡,見著老婆的何勇把那興奮收了,又是滿滿的愧疚。就這麼過了幾個月,冬天的時候,何勇瘦了一大圈。
終於有一天,何勇忍不住又路過了那個小店,何勇想咱就吃個飯,住個宿,能有啥呢。只是當日思夜想的那個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時,何勇慌亂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腦袋嗡嗡的,倒是老闆娘依舊不緊不慢地給他沏茶,做飯。何勇低著頭,用眼角瞄著老闆娘進來出去。
今天的菜比平常多了一個燉排骨,剛出鍋的家常餅還滋滋冒著油星,老闆娘解了圍裙,轉身拿了一瓶二鍋頭兩個空杯子,「下雪了,喝兩杯暖暖身子」,說著,老闆娘就坐在了何勇身邊。
何勇糊裡糊塗地點了點頭,別說是要他喝酒了,現在就是給他一杯毒藥,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
幾杯酒下肚,何勇才醒過神來,「今天只有我一個人啊?」
「我不是人啊!」老闆娘撲哧一笑,頭一次看到老闆娘笑的何勇又看傻了,原來老闆娘笑起來這麼好看啊。
「自從一個月前新路開通後,走這條路的人就越來越少了,來住店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也就是一些老主顧們還來照顧生意了,這不,今天就你一個客人。」老闆娘麻利地給何勇倒上酒,也給自己的杯子倒滿了。
「那老闆呢?」何勇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內心為什麼特別想聽到老闆不在家的回答,至於老闆不在家會如何呢,他倒還沒想那麼多。
「出門了。」老闆娘遲疑了一下,何勇發現老闆娘低了頭,一滴淚落進了酒杯里。
何勇忍不住伸出手去,他本來是想替老闆娘擦眼淚的,手卻落在了老闆娘的肩上。
「出門了也好,省得你受罪。」何勇脫口而出的話連自己都嚇了一跳,老闆娘抬了頭,錯愕地看著他,何勇知道自己泄露了秘密,索性就說了吧「那天晚上,我看見他……他……折磨你,」何勇停了下,「心疼。」說完,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藏進去。
老闆娘嚶嚶的哭聲終於轉成了嚎啕大哭,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哭出來一樣。何柱忍不住把老闆娘摟在了懷裡。
這一夜,兩個人睡在了一起。也是這一夜,何勇知道了老闆娘叫路紅,老闆叫陳振,兩個人結婚十年了,一直沒有孩子,就為了這兒,陳振才變著法地折磨她。
「怎麼不去醫院看看,興許能治好呢?」何勇摟著路紅暖暖的身子,自從三年前老婆生病後,他這還是第一次再碰著女人的身子,興奮,踏實,還是什麼別的感覺,總之,說不出來,只是盼著這雪別停,這老闆出門別回來,這夜長得太陽忘了出來。
「我去看過,醫生說我沒病。」路紅縮在何勇的胸前,兩隻手臂緊緊勾著何勇的脖子,何勇聞到了淡淡的香味。「是他有病呢,他不肯去看,就天天地折磨我,我要離婚,他說我要是和他離婚,他就弄死我。」
何勇用手指抹去了路紅剛湧出的眼淚,路紅不好意思起來,笑了笑,把手從何勇的脖子上拿下來。
「我也沒想到自己這一輩子還能遇到個男人心疼我,我就是和你只有這一夜,也心滿意足了。」路紅的話讓何勇心裡一熱,也讓何勇不敢再想以後的事。
這雪下的不大不小,第三天路上的雪才化盡,何勇沒和路紅呆到雪化盡的那天,第二天,何勇就急著上路了,穿上衣服的一剎那兒,何勇想到了家裡的病老婆,他為自己昨夜的行為感到羞愧。路紅也沒有挽留他,只是給他把車加滿了水,給他保溫壺裡也灌滿了水,連屋門也沒有出,踏進車門的何勇聽見了路紅的哭聲,和那晚不一樣卻一樣讓他心亂的哭聲。
何勇又是半年沒來路紅的店。
倒不是何勇有意迴避路紅,而是這半年何勇正經歷著喪妻的痛苦。老婆活著的時候,雖然何勇要掙扎出治病的錢,生活的錢,可是回到家,有人問問冷熱,兒子有人管著,心裡多少還有個奔頭,可是這一切都隨著老婆咽下那口氣結束了。
看著最後骨瘦如柴不成人樣的老婆,何勇心裡覺得死對老婆應該算是解脫了,老婆這三年的痛苦,任誰看著都覺得還是早點去了的好。雖然理是這個理,何勇抱著老婆漸冷的身子時還是哭得心揪到了一起,他第一次知道心痛到底是個啥滋味了。若不是兒子小江抱著他大腿直哭喊爸爸,只怕他也要隨老婆去了。
老婆死了,何勇像沒了魂一樣兒,天天守在家裡,和小江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桂花嬸看不下去,把小江接了過去,何剛勸哥哥,人死不能復生,為了孩子,也得好好活著。
何勇這才打起精神出車,兒子小江託付給何剛和桂花他沒什麼不放心的,男子漢總不能為了這個就折了腰吧,再說給老婆看病欠下的錢還得還呢。
開著車上了路,何勇就想到了路紅,他想和路紅說說話,說說和弟弟不能說的話。至於,能不能說上話,怎麼說這話,他還沒想好,興許到時候什麼也不會說吧。再來路紅店的時候,路紅正挺著大肚子站在門前,一臉的憔悴。何勇心虛地給老闆道著喜,「喜?是喜呢!」老闆陰陽怪氣地回答著,何勇忽然想起那晚路紅的話,懊惱自己說錯了話。
何勇沒能和路紅說上話,路紅挺著笨重的身子給他做好飯菜卻一言不發,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何勇不知道這半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敢問,也沒機會問,忐忑不安地住下,盼著天快點亮。可是有了以前的經歷,何勇總睡得不踏實,冥冥中他預感今夜要有什麼事發生,什麼事呢?他把那張床折騰得吱吱作響也沒想出個頭緒來,眼皮倒是關了門合在一起了。
睡了沒多久,何勇又被路紅的哭聲給驚醒,他穿了衣服,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老闆的房間外。老闆的房間亮著燈,順著窗帘縫看進去,這回,老闆倒沒把路紅綁起來,只是用腳踢著路紅的肚子,路紅光著身子一邊在地上翻滾著一邊用手護著肚子上,嘴裡發出痛苦的哭號。
何勇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腳踢開了門,趁著屋裡的人發愣,何勇扯過被子扔給了路紅,路紅抓過被子裹住了身子,掙扎著起來縮到了屋角。
陳振看清進來的是過路司機:「滾開!」
何勇一步步逼近陳振,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畜生!」
「我們兩口子的事你少摻和!」陳振的氣勢明顯弱了下來,他從何勇的眼睛裡看到了殺氣,不由地後退了兩步。
「聽著,以後不許你再碰她一指頭!」何勇惡狠狠地看著陳振,卻把話又說給了路紅「穿上衣服去我房間等著!」
「啊,原來她肚子里的野種是你的!媽的,這臭娘們,我問了她半年她都沒說,看來你們還挺鐵的啊,這帽子給我戴得可真夠磁實的。」
陳振順手抄起了一個花瓶,砸了過來,何勇正看著路紅出房門,一個沒防備,正砸在腦袋上,一股血流順著頭髮流過額頭,從鼻子的左側流過了臉,一滴滴落在地上,何勇把臉一抹,塗滿了鮮血的臉多了幾分猙獰,何勇大吼一聲「打啊,打啊,你再打啊!」
陳振哆嗦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何勇鄙夷地看著他:「你就不是個爺們!」轉身,何勇走了。留下一個男人絕望的哭聲在曠野中迴響。
何勇沒敢再做停留,連夜帶著路紅上了路。車離開小店半個小時後,小店起了大火,而此刻,何勇和路紅正坐在一家鄉鎮衛生院的值班室里包紮傷口,何勇腦袋上縫了三針。這一夜,何勇和路紅就住到了鎮上。
第二天,何勇帶著路紅回到店裡,才發現店已經成了廢墟,在廢墟上翻撿什麼的警察告訴路紅,是陳振把自己點燃又燒完了房子。
路紅大哭了一場,料理完陳振的後事,何勇就把她帶回了柳條灣。
老婆剛死半年,何勇就帶回來一個大肚子女人,柳條灣的人瞬間展開了豐富的想像力,可是,鰥夫娶妻,小孩要媽,天經地義,再說,誰能證明那女人肚裡的娃就是何勇的?再說,誰說大肚子女人就不能嫁人的?柳條灣的人把自己繞糊塗後就不再糾纏這事了。
路紅和何勇的日子總算是平靜下來了,到了預產期,路紅順利生下一個男孩,那孩子一落地,桂花嬸就瞧出來了,那鼻子眼活脫脫和小江小時一個樣。何勇樂得嘴都閉不上了,給小兒子起個名字叫小海。
要說這路紅還真不一般,過門沒一年,何勇先前老婆留下的兒子何小江,就張口閉口地喊她媽了,路紅也一口一個我大兒子如何如何,何小江放了學,寫完做業,也總是喜歡抱著小弟。那時候還年輕的桂花嬸和胖嬸也是在這一年和路紅要好上的。
路紅慣著何小江,家裡的活何小江願意伸手就伸手,不願意也不勉強,「我不能虧待了小江,讓人家說到底是後媽,就是差個成色。」路紅這樣和胖嬸桂花嬸說的時候,胖嬸就誇路紅做得對,桂花嬸依舊是不說話,桂花嬸是嘴上不說,心裡有數「繼母難當」。
「中交。」桂花嬸話還是那麼金貴。
「你說,這後媽當到這份上,咱柳條灣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好人啊,就憑這兒,她這人就錯不了,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不吃虧。」胖嬸的話多。
於是,再下地幹活的時候,胖嬸就喊完桂花嬸再去喊路紅,路紅是外鄉人,做莊稼活的路數和柳條灣的人不大一樣,好在路紅肯下力氣,又有胖嬸和桂花嬸在教,路紅很快就適應了做農活。不過,這兩個人教路紅的方法也不一樣呢,比如鋤地,胖嬸是絮絮叨叨,常把路紅講得五迷三道,拿著鋤頭就是橫豎都不得勁,桂花嬸則什麼也不說,指指自己,意思是要路紅看自己怎麼干,前腿綳,後腿蹬,鋤頭順勢往前這麼一搭再往後這麼一拉,路紅一看就明白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何勇照常在外面跑長途,家裡有路紅,何勇就少了牽掛。何勇家的日子悄悄地發生著變化,先是三間土房換成了四間平房,房前加了擋風門樓子,門樓里擺著一排花盆,到了過年的時候,這花就像趕集一樣爭先恐後地開著,粉紅色的蟹爪蓮,紅色的仙客來,連那太陽花也來湊熱鬧,好像把春天搬進了屋裡。屋子裡沒有了藥味,兒子的房間,路紅和何勇的房間,哪一間都拾掇得窗明几淨,到過何勇家的人都說何勇有福氣娶了個好媳婦,連何小江的親姥姥來了也不住口地誇獎著路紅,轉過身又禁不住為自己的女兒流幾滴淚。
到了小海五歲那年,何勇自己買了車,給自己幹活更是捨得氣力,常常是回來在家歇一宿就又出車了。
「悠著點!」何剛私下勸著何勇。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不能虧了小海,也不能虧了小江,特別是小江,不然將來我見他媽時咋說?」
何勇一這麼說,何剛也不好說什麼了,前窩後繼的日子看著好也是難呢。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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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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