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外婆家的老屋
文/丁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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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輩子,走過南,闖過北,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從來沒把某一處當家。在我的潛意識裡,只有走進鄉下外婆的那棟老屋才叫回家。
外婆家的那棟老屋是我回憶鄉村童年最醒目的標誌物,我生於斯,長於斯。那時外婆家住在前街的老宅里,老宅的這棟老屋據說是外公以一人之力建成的。這還要從外婆嫁給外公之前說起,年輕的外婆和帥氣的外公是青梅與竹馬,嫁給外公似乎在外婆心裡是理所當然的。外婆愛氣外公,笑話外公沒本事,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掙不來。外公年輕氣盛又愛較真,當場賭誓沒新房就不娶媳婦,別說,還真是嚇了外婆一跳。不過外公可不是隨便說說,半個月準備材料,又花了兩個多月竟然真的建成了,新屋落成之日外公請人喝酒,也請了外婆,不過純粹是炫耀給外婆看的。外婆不屑:「不就一棟土房子嘛!」可是臉上的神情已經難掩心中的歡喜。就這樣,外婆順利的成了新房的女主人,那棟老屋也成了外公一生自豪的談資。
在我呱呱落地那年,老屋已經老得奄奄一息搖搖欲墜,宛若行將就木的衰者。這,已經是三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當外婆將一把銹跡斑斑的銅製鑰匙掛到我脖子的那一刻,我成了老屋名副其實的小主人。那時的外婆外公總不得閑,農活是莊戶人家的大計,除了炕上,田間地頭是他們待得最久的地方。暑氣充斥的季節,我喜歡和小夥伴兒們去河裡捉魚摸蝦,或者去水窪賽紙船,一直玩兒到天約莫黑才回家,外婆一家還沒回來。門上的鎖雖說銹跡很重,但能看得出來原來的樣子十分精美,我摘下脖子上的鑰匙,一插,一擰,「啪」的一聲鎖開了。輕輕推門,門吱呀一聲彷彿老者沉重的嘆息。年久失修的門楣上撲簌簌地往下掉落陣陣塵灰,我一下子迷了眼,睜不開眼睛,只會哭,此時外婆總會趕回來,帶著我去洗眼睛。
老屋的南端,那裡有我睡過一整個童年的炕,也是外婆嫁給外公時睡過的炕,母親、舅舅、二姨三姨也都是降生於此,祖孫三代與這面炕結了緣。然而讓我愧對於它的是,伺候了三代人,卻沒人侍弄,如今老鼠也在此安家了。老屋的牆是土胚牆,炕是土壘炕,房頂也是土打頂,老鼠打起洞來頗為方便。那個時候一夜醒來,看到老屋幾處角落都堆著土,扒開土堆能看到手腕粗細的洞,黑不見底,老鼠打洞的速度讓人生畏。鼠患肆虐是個威脅,外公展開滅鼠行動,從外面弄些土把洞都堵上,順道買了些老鼠藥和老鼠夾子,老鼠藥灑在燒餅上,老鼠夾子上放點肉塊,就等上鉤了。別說,幾日過去,還真是撿到幾隻死老鼠。一段日子之後,再沒見老鼠打洞,我以為生活歸於平靜了。
炕頂頭放著舊的大木箱子,裝著閑置的衣服跟零碎物件。有幾天晚上我總睡不好,半夜傳來某種嚙齒動物啃噬木頭的「吱吱」聲,我敲了敲箱子,沒音兒了。還沒躺舒服又「咯吱咯吱」想起來,我懷疑老鼠轉移了戰場。我告訴外婆,外婆打開舊木箱,掀開一層一層的舊衣服,一股臭味兒直衝鼻子,最底下是被老鼠啃得破爛不堪的舊棉襖,上面都是風乾的老鼠屎。我想,我們是鬥不過老鼠了。
就居住條件而言,那個年代不只我外婆家如此。前鄰後舍幾乎一個樣,破舊的房子擠著七八口子人。一家老小蝸居在鳥窩般大小的地方,除了少數幾家青磚紅瓦的蓋起樓房。村子裡幾乎毫無隱私可言,高聲細語,麻將牌張,甚至是小別勝新婚的你儂我儂,也能被一牆之隔的另外一戶聽得清清楚楚。東家有個長西家有個短過不了夜就會在村子裡傳開,記得那時候村子裡的人常說,美國的電話都不如中國老太太的腿腳快,事實也是如此。鄰里之間齊屋並舉,抬頭不見低頭見,磕磕碰碰是在所難免的,小孩兒打架,婦人們吵嘴,雞飛狗跳,你方唱罷我登場,雞毛蒜皮的戰事充斥在尋常百姓的生活中。日子就是這樣,酸甜苦辣和著粗茶淡飯往下咽,好在村子裡都是獨門獨院,關起門來還是在方寸之間留有獨處的餘地。
眾所周知那是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雖說一家人溫飽不成問題,但老屋需要翻修,舅舅需要娶媳婦,平時也少不了小病小災,總要想個辦法創收才是。
外婆從集市上買來一批小雞仔,「嘰嘰喳喳」鬧個不停,這個家可熱鬧了,把周圍的一群小孩子都吸引了過來。我抓了一隻放在手上,我的手很軟,它比我的手更軟,眨巴著米粒兒大小的眼睛,未成形的爪子撓得我手心兒痒痒。看熱鬧的小孩子有的趴在牆頭,有的站在屋頂,久久不願散去,我想,那大概是幼年對生命探奇的衝動吧!外公沒閑著,年輕時學過木匠的手藝,一個晚上就做了個木製的雞籠子,鄰居張大娘稱讚外公手巧。
然而,之前潛伏的隱患這時候爆發了。大清早一看,雞籠子里死了幾隻雞仔,可憐的是,其中一隻雞仔被叼走一條腿,只剩下一條腿蹦躂。這下可心疼壞了外婆,外婆埋了死掉的雞仔,把受傷的雞仔單獨放進鐵桶里照料,結果幾個小時後受傷的雞仔還是咽了氣。外婆看著沒氣兒的雞仔發了會兒呆,接著出去了。晚上外婆回來了,手裡多了只花色貓,半大不小。神奇的是,自從花色貓入住老屋,老鼠真的銷聲匿跡了,雞仔也沒再丟過。幾個月之後,雞寶寶長成了雞媽媽,開始孵蛋了,花色貓的個頭也比之前大了許多。外婆為了獎勵功臣貓,特地拿了幾個剛孵的蛋換了幾條小魚犒勞它。
轉眼間就臨近年關,左鄰右舍家家戶戶忙活著張羅過年的東西。從月初到月中旬,隔著幾條巷子都能聽見「啪、啪……」的聲音,不細聽還以為娃兒們放鞭炮,只有村裡人知道這是敲打氈的聲音。「氈」是用來鋪老屋土炕的,用羊毛擀出來的,老屋的塵灰浸染了氈一整年,是時候敲打一番了。我小時候曾見過外公家有根擀氈棒,擀氈工藝相當複雜,一張上好的毛氈要擀好得費好多天工夫。外公是村裡有名的擀氈藝人,誰家有個嫁娶啥的都得請外公去擀氈。有錢的人家給個擀氈費,窮人家就送點自家做的點心,來年春兒幫忙下地干幾天農活,算是還禮了。
「黎明即起,洒掃庭除」,村裡有文化的老人早起吆喝那麼一嗓子,拉開了「掃塵」的序幕。小孩子都換了新衣裳,老屋也該倒飭倒飭,換個面貌迎新春。每到這個時候,就得起個大早,大人起,孩子也睡不得懶覺,極不情願的被拽起來。清洗傢具,拆洗被褥,掃院子,擀蜘蛛網。
外婆和外公相繼過世,偶然間我回老家看了看當年的老屋,老屋已經破落不堪。村子其他人家都拆了舊屋蓋了新房,只有外婆家的老屋還屹立在此,成了村子最有故事的建築。可是,它也老了,熬過了半個世紀的年頭兒。「人老腰彎頭低,樹老枝枯葉稀」,何況一座老房子呢!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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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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