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英國人埋下了今天巴以衝突的禍根
兩幅牆畫,兩個世界:一個是巴勒斯坦的,一個是猶太的
撰文 / 羅傑·克勞利
翻譯 / 陸大鵬
2017年11月正逢《貝爾福宣言》發表一百周年。《貝爾福宣言》是大英帝國歷史上最具爭議的決策之一,在以色列受歌頌,在阿拉伯世界遭譴責。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奧斯曼帝國行將就木之際,英國政府公開發表宣言,支持「在巴勒斯坦為猶太民族建立一個民族家園」。
巴勒斯坦地區今天大致在以色列國境內和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居民大多為穆斯林和基督徒,可能只有5%人口是猶太人。貝爾福是倡導此宣言的英國大臣。宣言因他得名,後來最終導致以色列國的建立。宣言還為世界上最難解決的政治問題之一埋下了種子:猶太人的以色列國和阿拉伯世界之間的矛盾,即所謂巴以衝突。
猶太人遭受了許多世紀的迫害,尤其在歐洲。對他們來講,擁有自己的民族家園是一個誘惑力極強的理念,而這種理念也贏得了深切同情。問題在於,「家園」的概念始終沒有得到完整的界定。
《貝爾福宣言》並沒有明確表示要建立一個猶太人國家,也沒有提到巴勒斯坦穆斯林的權益可能受威脅。《貝爾福宣言》稱:「不應發生任何可能損害巴勒斯坦現有非猶太人社區之民事與宗教權益的舉動」,並樂觀地希望不同信仰的人群可以和諧相處。事實證明這是個可怕的錯覺。《貝爾福宣言》發布之時,也是阿拉伯民族主義崛起之時。早在1918年,巴勒斯坦人就開始抗議《貝爾福宣言》:
「猶太人公開撒謊,說巴勒斯坦如今是他們的民族家園。而巴勒斯坦明明是我們父輩的聖地、我們祖先的安息之所,阿拉伯人居住在這裡已經很久。阿拉伯人愛巴勒斯坦,為保衛它而拋頭顱灑熱血……我們阿拉伯人,不管是穆斯林還是基督徒,始終深切同情受迫害的猶太人,同情他們在其他國家遭受的不幸……但同情猶太人和接受這樣一個國家……統治我們、處置我們的事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猶太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這三大宗教在耶路撒冷都有根深蒂固的利益,都視今天的以色列土地為他們信仰的搖籃。在納粹大屠殺的慘劇之後,1948年建立了猶太人國家,這造成了極其棘手的難題:連續多次阿以戰爭;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之間的衝突持續至今,似乎沒有解藥。
巴勒斯坦人如今主要局限在兩個地區:地中海之濱的加沙地帶和所謂的約旦河西岸地區。在約旦河西岸,以色列定居點持續擴張,將該地區分割包圍,用武裝部隊和高牆來保護自己的定居點。巴勒斯坦人感到自己身陷囹圄,他們的土地橫遭偷竊。以色列人認為自己需要約旦河西岸來防備恐怖襲擊,而某些正統猶太人聲稱該地區自古以來就是他們的合法家園。兩邊都有極端分子,也有溫和派。最顯而易見的解決辦法是建立兩個主權國家,但目前為止這個方案還沒有辦法實現。衝突仍在繼續。
巴勒斯坦人繪製的政治地圖
[註:巴勒斯坦人繪製的政治地圖,用以支持他們的觀點,即他們被從自己的土地驅逐出去。左圖是1917年巴勒斯坦人居住的土地(黃色)。隨後每一幅地圖都表現了以色列(綠色)從1946年起不斷擴張。在右圖(2012年)中,巴勒斯坦人居住地區只剩下兩小塊:海邊的加沙地帶和約旦河西岸]
今年3月,我準備第一次去以色列旅行的時候,想到了上面這些。我此行的目的不是觀光,也不是研究這片受到激烈爭奪的土地的問題所在。我的目的是研究該地區歷史上的一場衝突——十字軍東征的若干遺址,並在以色列北部的阿卡城待一段時間。以色列人叫它Akko,歐洲人稱它為Acre。1291年,十字軍在此作了抵抗伊斯蘭大軍的最後一次努力,並遭全殲。阿卡今天在以色列顯得不尋常,因為此地人口多為穆斯林,說阿拉伯語。這是個引人入勝的地方。
進入以色列很不容易。光是通過護照檢查關口就要一個鐘頭,隨後我要在夜色中乘火車兩個小時,北上去我的目的地。我抵達阿卡時已經過了午夜。搭載我的計程車司機沒聽說過我要住的那條街。他帶著我在黑暗中轉悠了一個鐘頭,不時停下來問路。我看見一些水果攤仍在營業,還看見了一座燈塔和新月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地中海。
阿卡夜景
阿卡夜景
凌晨2點,計程車車費已經很高,我決定放棄,住進另一家酒店。次日清晨,在炫目的地中海陽光之下,我走過狹窄小巷,跌跌撞撞地終於找到了我之前訂房間的那戶人家。我訂了兩個帶穹頂的房間(都已有幾百年歷史)和一處露台,從那裡可以俯瞰城裡的平頂房舍、小穹頂、棕櫚樹和地中海。
阿卡城的天際線
隨後幾天,我就以此為基地,探索阿卡。這是一座歷史極其悠久的中東小城:迷宮般的小巷、小小的廣場和集市區。天際線上聳立著不少清真寺尖塔;清晨響起清真寺宣禮之聲和教堂鐘聲,因為穆斯林和基督徒在這裡共存。
阿卡小巷
我漫步到許多袖珍的庭院,去觀看教堂與清真寺。中世紀窗戶上有鴿子在咕咕低語;大型猛禽在城鎮上空盤旋;基督教教堂里傳出阿拉伯語的頌歌。從我的露台可以俯瞰隔壁的綠松石色穹頂,那是一位穆斯林聖人的墓地。我經過的不計其數的房門上方貼著麥加的圖像,這是一個自豪的符號,意味著這家人已去過麥加朝覲。而朝覲是每一位穆斯林一生中至少要完成一次的旅行。
慶祝不久前的麥加朝覲之旅
我坐在清真寺庭院,任時光流逝;或者與遊覽聖地的基督徒交談。此地交通不便,車輛難行,而城市裡的聲響也五花八門:電動自行車輕微的嗖嗖聲,兒童在小廣場上踢足球的呼喊,從清真寺走出的男人的嚴肅談話,浪濤拍擊海牆之聲,港內船隻的金屬索具的碰撞聲。
在這裡,能瞥見許多東西。晚間散步時能看見整個世界從眼前飄過。一名猶太裁縫用長竿取下掛在自己攤位上的衣服;一個男人牽著一匹矮種馬走過小巷;理髮店裡的人們在玩雙陸棋、看電視上的足球賽、抽水煙;廚房內一個女人在幹活;商業街上一扇扇百葉窗關閉;一個男人騎自行車經過,車把手上站著一隻藍金兩色的鸚鵡。我還遇見一個男人,他脖子上盤著一條蛇。
阿卡的集市街
阿卡的集市街
阿卡其實很小,給人的感覺卻很大。它是一座迷宮,如同威尼斯。在阿卡,我經常愉快地迷路,但最後總能找到海牆或陸牆。曾經就是這兩堵牆保護它。這是中東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已經有超過五千年歷史。它擁有濱海的戰略位置和天然良港,因此成為東西方的貿易十字路口和匯聚之地。阿卡曾與埃及法老往來貿易,後被埃及人佔領。
《聖經》里提到過阿卡。波斯人利用阿卡去入侵希臘。亞歷山大大帝曾攻克阿卡。尤利烏斯·愷撒命令羅馬軍團在這裡登陸。7世紀,伊斯蘭征服了阿卡。12世紀,十字軍又佔領了它。馬可·波羅的父親曾在這裡做買賣,馬可自己於1270年從這裡啟程去中國。十字軍歷史上最激烈的征戰在這裡上演。
1107年,十字軍從穆斯林手中奪取阿卡,1187年薩拉丁收復阿卡,四年後十字軍再次佔領阿卡。在一個世紀之後的血腥攻防戰中,十字軍在阿卡慘重屠戮,殘餘勢力被逐出巴勒斯坦。隨後四百年里,這座城鎮基本上被荒棄,被黃沙覆蓋,後來又有人居住。1797年,拿破崙試圖拿下阿卡,但失敗了。
在這些歷史的波瀾當中,阿卡最重要的身份是貿易交換的場所。來自中東和更遠方的充滿異國情調的貨物,比如來自東方的糖、玻璃、紙、絲綢和精美布匹,經過阿卡被運往歐洲。後來,生產上述產品的技術也被引進到西方。在阿卡發現的陶器表明,古時此地與中國有過貿易,地中海對岸也與阿卡有過經濟往來。
阿卡港一度是地中海上最偉大的港口之一
但我來這裡,為的是探索十字軍的遺迹。在一百年里,阿卡是十字軍的總部。這裡的各個軍事騎士團,有法蘭西人、德意志人、義大利人和英格蘭人, 曾經無比強大、富可敵國。他們在城裡修建宮殿和要塞,每個騎士團都彷彿國中之國。除了他們之外,來自威尼斯和熱那亞的義大利商人也在阿卡建立了自己的總部,並用城牆、塔樓和門樓保護自己,因為商業競爭十分激烈,這些義大利人經常互相廝殺。十字軍的最後一戰也發生在阿卡,他們於1291年春在此地抵抗統治開羅的馬穆魯克王朝。
這裡隨處可見十字軍的蹤跡,如熱那亞人和威尼斯人建造的壁壘森嚴的貨棧,馬穆魯克軍隊當年用巨型投石機發射用以摧毀城牆的石彈,以及許多古建築。為造訪聖地的朝聖者提供醫療服務的醫院騎士團在阿卡留下了龐大的設防建築群。我在他們的拱形大廳與房間之中徜徉。如今這些建築是一家精彩的博物館。
另一個騎士團,即聖殿騎士團留下的建築更加令人大開眼界。這是一條300米長的地道,在城鎮底下延伸,通往位於海邊的聖殿騎士團要塞。這是工程學的卓越成就。走在地道里的感覺也很詭異,讓人覺得彷彿處於中世紀的往昔,依稀聽得見喃喃低語。地道兩邊是潺潺流水。從阿卡的一端走進地道,出來的時候已經來到地中海陽光之中。面前是窄窄的一片海面,石塊標示出了它的邊界。
聖殿騎士團的地道
這就是十字軍在聖地最後一戰的戰場。1291年5月18日,經歷了六周的圍城,伊斯蘭軍隊沖入阿卡城牆,屠殺了城內的基督徒。人們驚慌失措地逃向港口,但那一天海況惡劣,風浪極大,船隻紛紛傾覆,很少有人能逃脫。聖殿騎士在他們鞏固的要塞做最後抵抗。他們被包圍得水泄不通,堅持了十天。
穆斯林軍隊耐心地從地下破壞城牆。他們最終闖入要塞的時候,整個要塞崩塌了,基督徒守軍和穆斯林攻擊者都被壓死。這是十字軍東征的富有戲劇性的最後一瞬間。要塞被拆除,今天只有風平浪靜的時候能看得見要塞地基的輪廓。
聖殿騎士團要塞的遺迹
黃昏,人們走到這裡,眺望大海,在這裡與朋友會面,在咖啡館閑坐。這是個安寧的地方。但以色列的麻煩還沒有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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