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里的金箍棒

歲月里的金箍棒

文 | 湛廬子

6歲的兒子在外面玩時特別喜歡找樹枝棒子，拿在手裡東戳戳，西揮揮。有時候怕他戳到別的小朋友，多加制止。

周末一家人去公園踏青。我自己突然玩心起來，鑽到樹叢去探險，看看裡面有啥。突然發現有一大堆捆紮在一起的樹枝。如果在鄉下，必定是人家砍下來的柴火了，但在公園裡，應該養護工人修剪樹木留下來的。順手抽了兩根出來。兒子看我帶來兩根樹枝，很開心。於是父子倆拿著兵器開始拼抖起來，打得「不可開交」。離開公園的時候，突然想到可以帶一根樹枝回家，因為感覺我手裡這根樹枝木質很堅硬，質感不錯，而且比較長直，有點兒像一根拐杖。還有點怕公園的保安不讓帶出來，結果是根本沒人管。

回到家裡，放在陽台一角。想起來時又拿出來端詳了一下。這時細想想，小時候的我其實一直非常喜歡棍子。我不喜歡掃把桿、晾衣桿這種現成的，而是喜歡去野外林間去發掘自己的兵器。當年暑假去鄉下外婆家玩時，經常央著舅舅給我柴刀去山上砍樹枝削成棍子玩。山上很多油茶樹，木質很堅韌，但是其枝幹大凡不直，偶爾能找到一根長直的，要費很大的勁兒才能弄成一根棍子。最後弄得一手一身的樹皮汁液，不太好聞。一旦製造成功了一根合意的棍子，心裡就非常得意了。手把著棍子，嘴巴里念叨著電視劇西遊記開頭那段「丟丟丟咚咚咚」，幻想著自己是齊天大聖。那時候的鄉下到了傍晚，沒有燈，很黑，但我手持金箍棒，似乎就可以仗劍天涯，斬妖除魔了。這根棍子，就像一個法器，一定要經過自己努力去尋獲，才能成就內心的加持。

這根樹枝品相還真是不錯，拿在手裡還有點沉甸甸的感覺，但是不知道是啥樹種，枝節疤瘤挺多，手感不光滑，不是那麼趁手。於是我突發奇想，把家裡的工具拿出來，切削打磨一番看看。先考慮一個大的方向，要弄成啥樣。如果要非常光滑，那麼肯定要把所有疤節都削平，把樹皮都刨掉，然後用磨刀石初磨，再用砂紙細細打磨。但是如果那樣就弄成一根拖把杆子了，了無自然意趣。於是選擇另外一個方案：樹皮保留，把疤節都削去磨平。說干就干，花了一個小時弄好了。把頭上一段有裂紋的部分都鋸掉了，疤節全部削平，還全部用砂紙打磨了一下。

手裡拿著成品把玩一陣，突然有點兒心酸。這根棍子現在手感光滑，儀容俊秀了不少，但是總歸是離它當初剛從野地帶出來的原貌有一定距離了。那時候的它，表皮粗糙，那是風霜雨雪自然侵襲的證明；枝節疤痕叢生，是它和兄弟姐妹一起砥礪向上成長的印記，哪怕一朝遭到園林工人的利刃砍切，憤然流出的汁液如同鮮血傳達過生命的尊嚴和個性的不羈。而現在經過打磨，這些印記都變得模糊，意義變得含混，難道它經歷過的一切都已經沒有價值了嗎？它和一根流水線工人手下生產出來的拖把杆子還有沒有差別呢？

晚上老婆看到這根棍子，也沒有怪我無聊，還說了一句，咦，這棍子這樣看起來還不錯。兒子看到這根棍子，開心地撲過來拿著玩兒，開動畫片時也捨不得放，抱著看。挺好的。Everything is ok!

站在物本的立場，物的價值，不隨人之評判而變。這個棍子現在自己是怎麼想的，也很難說。或許會怪我多事，給它變身美容了一番，也或者會覺得這樣也不錯。我對它做的任何事情，基於我自己的考慮，僅是用物者之多事而已。但也不會改變它經歷過的一切，它的歷史，如果是一個有著強大內心的它，不會因為這個改變而悲傷。

根子可能也在看我，揣度我的想法。

「此人惴惴若此，何其可笑也。不如且放白鹿青崖間，隨我一起去追尋童年時的你可好？」

是，童年時的我們，最為本真和快樂。在林間山野奔跑的少年，根本不會停下腳步來想時光會把一個人雕刻成什麼樣。他只是奔跑，呼吸，飲食，享受著自然的賜予，承受著夏日陽光的灼燒，冬天寒風的吹拂。痛苦有多難忍，歡愉就有多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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