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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槐花

清香陣陣,紫荊山洋槐花大開了。

街上到處賣槐花,十塊錢一斤。拌點面蒸了吃,香啊!

是時候了!我得寫寫大美槐花,向老鐵們晒晒槐花美味,以及槐花背後那些失落的美。

去年兒子課文中有篇《槐鄉五月》,飯桌上他常羨慕「槐鄉的孩子」有槐花飯吃。我告訴他——你爹我就是「槐鄉的孩子」,從小就是一個爬槐樹采槐花吃槐花的高手。你身為「槐鄉的孫子」,也該有點「文化自信」,哈哈。

兒子馬上反駁:「怎麼我回老家,一棵槐樹也沒見到過?」我一下子沉默了。

洋槐,這種原產北美大陸的豆科喬木,自十九世紀末引入中土,在華根深葉茂已百餘年。勤勞勇敢的漢族,照例把它美麗芬芳的白色花瓣發展成一道又一道果腹美食。兒時老屋後一排參天大槐,分別由父輩栽種於1960年代和1970年代。?每當槐花飄香,菜市場就在樹上,熊孩子也在樹上。

網上槐花的吃法三千,其中最秒者有七十二種。蒸著吃、炒雞蛋吃、攤煎餅吃,包餃子吃,這些姿勢都太老套了。老周獻出獨家秘笈,介紹一款最銷魂的吃法——春花冬吃。槐花略焯水,撈起盛竹篩內,置通風陰涼處晾乾透(切記不要懶省事晒乾!)。裝入密封食品袋,棉線紮緊口不令跑氣,放入冰箱冷藏。待冬日,取出,溫水泡開,麻油、微鹽拌了,窗外雪花紛飛,碗內槐花飄香,快然如羲皇上人。

槐木堅實,村人常伐做柁子、犁耙、車身;槐枝柔韌,村人常捏小椅兒。這些年,村裡拆遷,幾乎砍光了所有樹木,榆樹、楝樹、棗樹、楸樹、構樹、香椿、洋槐樹……都不見了?。「槐鄉的孩子」已經找不到槐花,樹木的多樣性正在鄉村消失!

我的草木情緣,啟蒙於早年隨父母鄉間務農,東坡割草,西坡灌苗,認識不少莊稼。上中學之前,似乎只認識兩朵花,一朵槐花,一朵荷花。荷花不好吃,所以從來也沒對它感興趣過。老媽喜愛花卉,我進城謀生後,陪老媽春至洛陽觀牡丹,秋往汴梁賞菊,對花朵世界漸濃興趣,於此間學到不少知識。平日逛公園,喜歡辨識草木花卉,每有新識欣然自得。

近年移居紫荊山,熱衷在紫荊山公園辨識各種植物,小有收穫。過去一直分不清連翹和迎春,重陽木和香樟,榔榆和朴樹,紫荊和丁香,國槐和白蠟,石楠和桂樹,絲綿木和金銀木……如今一一瞭然於胸。認識了一種新樹,有一種結識新朋友的滿足感。

我一直覺得,植物像人一樣,有名字才有尊嚴。能叫上它們的名字,它們的面目頓時熟悉親切起來。這樣每次到公園,是去和老友約會,才會發現今天這個胖了明天那個瘦了。獄中的犯人才沒有名字,他們被剝奪了名字變成編號1234,同時做人的尊嚴也消失了。鍾嶸《詩品》說,「一切景語皆情語,觀山則情滿于山,看海則意溢於海。」?用情在此,此間花開;這才是好的生活態度吧。

因此,我不但常常懷念槐花、香椿、榆錢,懷念童年時鄉野樹木植物的多樣性,更羨慕古時遍地森林苑囿,巨木參天,一望無垠的蒼翠綠色。?地大物博,萬類霜天,才有民族文化性格的詩意浪漫和豪邁雄闊。植物多樣性是大自然的饋贈,它哺育了我們民族靈魂的詩意和民族文化的豐富性。

《詩經》共描寫了138種植物,唐代杜牧詩中共描寫92種植物,白居易詩描寫208種,宋人楊萬里詩中提到植物超過200種,明代王世貞詩文描繪286種植物。反觀如今許多作家,認識的植物還沒有鄉下文盲種田漢多,文章怎可能流傳百世?想超過白居易,起碼要認識200種以上植物才靠譜吧。

潘富俊教授在《草木情緣》書中列出一張表,統計了漢族歷代詩文中植物的數據,引發我的興趣和思考。先秦漢魏晉南北朝,存詩文9747首,共描寫植物256種,其中提到最多的前五名植物是:蘭、荷、柳、松、竹。《全唐詩》53000首,寫了398種植物,前五名:柳、竹、松、荷、桃。《宋詩鈔》11289首,寫植物361種,前五名:竹、柳、梅、松、荷。《元詩鈔》10071首,寫植物345種,前五名:柳、竹、松、荷、梅。《明詩綜》10132首,寫植物334種,前五名:柳、竹、松、荷、茅。《清詩匯》27420首,寫植物427種,前五名:松、竹、柳、荷、梅。

「歌言情,詩言志」。這些植物頻繁出現在先賢的詩文中,並非偶然。每一種植物都包含著一種文化情感,沉澱一份特殊的愛。就像我們喜愛槐花,其實是在留戀自己的童年。我發現,有一個三千年穩定不變的特殊植物組合,一直出現在古詩文中,它們是:松、竹、柳、荷。

松竹柳荷,這四種植物,代表了華夏民族的生活態度、審美情趣和文化性格。華夏先民集合了松的偉岸,竹的氣節,柳的飄逸,荷的高潔,三千年來這一文化性格一以貫之,始終如一。

「松竹柳荷」這一超級穩定組合抱團三千年,只因朝代更替風雲變幻,排名先後略有變動。南北朝之前詩文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植物是蘭。此時,華夏民族處於融合形成的少年期,正如一株搖曳在晴翠山谷中的蘭草,線條優美單薄弱不禁風,但茁壯成長大有希望,已顯露出蕙蘭一般優雅氣度。

唐代詩文,植物第一名是柳。春風萬千條的柳,象徵著旺盛生命力和飄逸洒脫情懷。唐代,漢族正值青壯年,處於上升階段生機勃發,既激情澎湃豪邁奔放又浪漫飄逸風流洒脫。那是一個白衣飄飄風花雪月的時代,浪漫情懷似大江日夜奔流,岸邊垂柳輕撫見證了這一切;因此唐人最愛詠柳。

宋代文學,植物第一名變成了竹。此期漢族漸入中年老成凋謝之勢,實力大不如前。被契丹、女真、党項、蒙古等游牧民族圍堵敲詐勒索,領土縮水到唐朝一半,漢族生存空間被大大壓縮。宋人的眼界胸襟也小了一半,再回不到漢唐格局。四周強敵環伺,民族鬥爭激烈,此時最容易出漢奸。因此,民族氣節問題是宋代最大的政治。宋人把這些心思,都傾注在對竹的偏愛上。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宋代,梅第一次擠進前五名。梅,這種漢唐人看不上的植物,瘦弱彎曲凌寒綻香,是宋代國力羸弱內中憋屈、但又堅決不服的漢族心理象徵。於是,梅在宋代就被愛成了寶貝。

元明詩文,排名第一的植物都是柳。元雜劇和明小說,在各自領域都達至巔峰,這三百多年是漢族在古典中國最後一次重溫唐人的浪漫。元代因有民族壓迫問題,故梅升至第五名。明代,資本主義萌芽,商品社會崛起,因此更加野逸柔韌的茅取代了柔弱倔強的梅。

清代詩文,植物第一名是高大偉岸的松。滿清,是漢族被游牧族統治最長的朝代,亦是文化壓迫最深重時期,乃漢族三千年文化之末世。近三百年的崇滿抑漢和文字獄,壓得漢族出不來氣。3億漢族被300萬滿族奴役壓迫,漢族迫切需要一種強有力的支撐來挺直脊樑,他們就愛上了正直偉岸的青松。數千年來,但凡民族矛盾尖銳、民族壓迫嚴重時期,梅必挺進植物前五名。於是,梅在清代重又躋身第五名。

「鶯啼如有淚,為濕最高花。」這大概就是自有《詩經》以來,我們民族寄託於豐富植物多樣性基礎上深沉而優美的歷史情緣。

可是,今天我們正在殘忍地消滅植物的多樣性,這也同時在消滅我們靈魂的豐富性。每次我乘坐高鐵從嶺南、江南返回中原,車一過淮河,豐富的林木植物多樣性突然就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千篇一律的速生楊,速生楊,還是速生楊。單調得讓人窒息,想找棵漂亮的樹都難。

想起有年夏天,在白雲飄蕩泉水叮咚的伏牛山,我偶然發現一株青檀古樹遺世獨立,樹齡百歲虯枝鐵乾苔蘚斑斑。在古樹下盤桓摩挲,驀然想起了《詩經·伐檀》。2500年前,魏國先民打著吭子唱著歌兒發著牢騷在黃河邊砍伐的,就是青檀。若能穿越回東周,可見今之晉、豫一帶黃河兩岸的山坡上生長著茂盛的青檀林。

青檀為榆科植物,是中國獨有的喬木樹種。在《詩經》里,最能代表中國韻味和中國風度的喬木,惟有青檀。他像古代的君子一般,從古老的詩禮華夏走來,玉樹臨風溫文爾雅。

青檀木質堅硬,耐磨損,是古代造戰車的主要原料。東周列國無休無止的戰爭帶來的砍伐,令這種高大美麗的喬木幾乎絕跡了。今天只有走進伏牛深山中碰運氣,偶或將一睹真容。詩禮華夏的青檀消失了,溫潤如玉的君子也消失了?。

又想到1920年英國哲人羅素首次訪華。在羅素的想像里,華夏文明古國,國民應都是飽讀詩書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但是在北平和上海街頭,他看到的是貪婪怯懦冷漠麻木,像螻蟻一般苟且偷生的國人……

沒有高貴精神品質和豐富精神生活的人,到底還是不是人?

槐花是童年的美味,《詩經》是中華民族童年的歌唱。無數的美,像槐花、像青檀、像童年一樣,伴隨著成長消失在歷史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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