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大地上曾經存在過的民族及語言3
三、苗 瑤
從中國南半部一直到印度尼西亞,有許多語言在類型學上,尤其是在單音節及其聲調系統方面,與漢語相似。這些語言包括苗瑤語、台語、還有越南語。現在已將越南語歸屬於南亞語系的孟高棉語。所有這些語言都包含大量的漢語辭彙,但這只是借用的結果,並非同源現象。大多數基本辭彙仍然是很不相同的。這些語言的現狀是許多世紀以來語言接觸的結果,在這種語言接觸中,漢語扮演了上層語言的角色,中原政權在政治上的統治地位和中國文化的威望則是它的背景。所有這些語言在聲調系統上的相似,可以清楚地說明這個過程的由來。
從迄今為止所積累的大量證據看,漢語聲調在最近兩千年總的發展,是一個用音高和調形特徽來代替聲母和韻母的音段特徵的過程。第一階段是在早期中古音漢語時期(公元600年前)完成的。在這一階段,除以塞音結尾的音節即入聲音節以外,所有音節分化成三類不同的聲調:平聲、上聲和去聲。上聲音節在較早的時候是以喉塞音結尾的,去聲音節則以-h結尾,來自更早時代的以-s結尾。在這一時期,這兩類聲調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仍帶有喉塞和送氣的特徵。接著這三類聲調進一步分化成高調層和低調層兩小類,分化的條件是聲母的清濁,結果則是塞音聲母在大多數方言里的清化。苗瑤語、台語和越南語的聲調系統都有相同的基本類型,不過與漢語方言一樣,因為後來的分合不同,略有差別而已。另一方面與漢語有同源關係但與漢語接觸不那麼多的語言,則缺少聲調的共性,或者聲調類型只有部分相似。因為這些語群的現代聲調類型都一樣,所以很難用這一條來鑒別。雖然柬埔寨語和孟語有產生聲調的傾向,但是其他孟高棉語、越南語及系屬相近的芒語與此不同,缺少發達的聲調系統。在現代的藏緬語里聲調系統也有廣泛發展;但是古典藏文明顯沒有聲調。緬語和現代藏語方言的聲調類型只是部分與漢語對應,說明來自漢語的影響並不強烈。
在中國的非漢語語言學中,關於苗瑤語的研究是較少的,雖然包括詞典在內的最近成果已使現狀有所改觀。越南人在許多世紀中是受中國統治的。但在這段歷史之後,已經獨立了將近一千年;泰人大量留居中國境外,已在境外建立起獨立的國家;寮國人則有自己的文字系統。苗瑤人與上述這些民族不同,他們在歷史上只作為被壓迫的少數民族生存於華中和華南的山區,或者在比較晚近的時候向南遷移,進入印度支那。他們並沒有創立獨立的國家,在越南、寮國和泰國,仍然是住在山區的少數民族,雖然有可觀的中文文獻資料可以用來重建他們的歷史,但人們至今還沒有對此作過充分研究。
這個語系在現代分為三個語族,即中國人所謂苗、瑤和畲。關於畲族的原有語言,我們一無所知。畲族零星地散於江西、浙江和福建,他們的原有語言可能已經消亡。他們只是在民族學上和苗瑤歸為一類,因為他們和瑤族一樣,都有祖宗盤瓠是犬類的傳說(Lebaret al, 1964:85;Stübel 和 Li 1932:32)
苗語和瑤語都有許多分歧異出的方言。已經做了足夠的研究工作進行方言間的比較和語種之間的比較,結果證明它們是同出一源的不同支派。在這些研究工作的基礎上可以構擬原始語。對於構擬原始語來說,這兩個支派是互為補充的。苗語的韻母系統大為簡化,但保留了複雜的聲母系統;瑤語則簡化了聲母,而保留較多的韻母。
苗瑤語的語言親屬關係尚未確定。許多中國的出版物將其歸屬於漢藏語,不過如果真的如此,則它們之間的關係必定是非常疏遠的。另一些學者,如福里斯特(Forrest,1965:92-101),曾列出一些與孟-高棉語相似的苗瑤辭彙;白保羅(Benedict,1975b),則把苗瑤語當作他所謂的澳-泰語系(台語和南島)的遠親。要解決這個問題,還要做很多研究工作,不僅只是分辨漢語借詞的層次,相反還要在漢語,尤其是南方方言中找出苗瑤的底層。
當我們在中國文獻里追溯苗瑤的歷史時,首先碰到的問題是苗瑤人的族稱。在堯舜時代的神話傳說里,就已經有苗這個名稱和這個漢字了,它顯然是指一種非華夏的民族。然而這個名稱到元代為止一直沒有重新出現;所以兩個時代所用的同一名稱是不是指同一民族,這至少是值得懷疑的。從現在的用法來看,「苗」是漢人對苗人的稱呼,即他稱,不是民族自稱;苗族的自稱是Hmong或Hmu。居住在越南的有些苗族稱為Mnong和Mlao(Lebaret al.1964:72),如果後者是真正的民族自稱,那麼就有可能與漢語的「苗」相關。今越南語稱苗人為Mèo,這個語音形式和「苗」字的漢越語讀音Miêu不同,這是需要作出解釋的問題。雖然很多苗族人居住在中國南方的貴州等地以及印度支那,但他們最大的聚居區是湖南的北部,看起來他們從漢代以來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地區。
「瑤」這個名稱見於文獻記載比「苗」早,可能與《隋書》同時代。可以肯定,自從這個名稱流行於五代和宋以來,它便是既指苗也指瑤的。現代苗族自稱為Mien或Mun;在越南的瑤族自稱Mān,聲調和漢越語中的Man不同。此外有更複雜的情況:海南的所謂「苗」,其語言實際上是瑤語。
在現代,瑤和苗一樣廣為散居,不過最大的聚居區似乎是湘南以及與之鄰接的廣東和廣西部分地區。
雖然先後的名稱不同,但我們還是可以將後來的苗瑤和先前的蠻——周漢之際住在長江流域的蠻聯繫起來。《後漢書》首次較詳細地述及漢代的蠻人。將苗瑤和蠻聯繫的最確鑿的證據之一是關於盤瓠犬的祖宗崇拜的神話,《後漢書》在述及長沙蠻和武陵蠻時提到了這個神話。
長沙蠻和武陵蠻的北面和西面是巴蠻和南蠻之地(川東和鄂西北)。這幾個民族的族源神話不同。據說他們五個部族的祖宗降生在兩個山洞裡。巴族的祖先有卓越的成就,後來稱為廩君,是降生在一個紅色山洞裡的。其餘四位祖宗則降生在黑洞里。廩君死後據說變為白虎,巴人須向他獻上作為犧牲的活人。在考古學上巴地區曾有以虎為主題的文物出土,這可以與上述神話聯繫起來(張光直1977:447,453)。
在巴族的一支板楯蠻中另外一個傳說,傳說中的白虎扮演了一個不同的角色。板楯人的後裔李特於公元四世紀在四川建立成國。這個傳說說在秦昭襄王時代(BC.306-251),有一隻白虎威嚇大地,國王懸賞重金捕殺。此族中有人用白竹做的弓箭射殺了老虎,國王遂永遠免除了此族人民的田賦,並賜予別的特權,以作為報答。
DeBeanclair(1960)曾講到現代苗人的一個信念,即認為人的靈魂可能以吸血老虎的形式在死後繼續存在。格雷厄姆(Graham)所採集的苗族故事(1954年)中也有人變為虎的題材。類似的信仰亦見於廣西的瑤族(據DeBeauclair,1960)。上述材料和《後漢書》關於巴人虎崇拜的描寫似乎有明顯的聯繫,因而為巴人也是使用苗語的民族提供了間接證據。值得注意的是:根據《後漢書》的說法,羌的祖宗在被秦人追擊時,曾得到一個老虎的幻像的保護。當他在一個山洞裡避難的時候老虎救了他,使他不致被燒死。所以僅僅依據有關老虎的傳說尚不足以辨認民族間的親緣關係。不過從巴地出土的考古學遺物來看它顯得與楚的關係更為接近,這又加強了巴人與苗人相關而不是與羌人相關的設想。
楚文明是公元前一千年前在長江中游流域的蠻人部落中興起的,後來對於秦漢時代具綜合性質的中國文明有著獨特的貢獻。雖然楚轉而使用漢語,最後取得與中原諸國同等的地位,但仍然有大量證據說明楚本來是自認為淵源於蠻人的。也許某些傳統說法是對的,即說他們是來自北方,或者說迫於中國對外擴張的壓力,當地人自發反抗,而促成楚國的誕生。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楚國的建立和文化的成熟都意味著楚人已使用漢語的書面語,最終也使用了漢語的口語。這意味著此時楚人拋棄了對「蠻」的認同,並且把周圍未漢化的蠻人當作野蠻人。周人從戎人中分化出來的時候,也經歷了同樣的過程。
有少數幾個用漢字轉寫的辭彙可以肯定是來源於早期楚語的。《左傳·宣公四年》說:「楚人謂乳豰 ,謂虎於菟。」《後漢書》也引用了同樣的辭彙,不過把「老虎」寫作「於檡」。據顏師古的注,第一個字「豰」,可以按通常的讀法讀作kowk(早期中古音)或now(早期中古音)。後者的讀法在諧聲系統里是很特別的。《說文》的確有「豰」字,意思是「乳房、胸脯」,這個字在《廣韻》音系裡讀作kow? 、now? 或mowh,皆早期中古音),最後一讀是異體字「豰」的讀音。帶n聲母的讀法好像是漢語詞「乳」(早期中古音nua?)的變讀。我不能提供進一步的線索來解開這個謎。對稱老虎的詞「於菟」的詮釋有更多的可能性。這兩個字可以擬測成??a-thOh
梅祖麟和羅傑瑞(Norman)將這個詞與南亞語系中古孟語的kla、古高棉語的klǎ和高棉語的khlā(貓)等比較。這是十分有說服力的。在緬-彝語里也可以找到相同的詞:緬語kya:(緬文碑klya)、拉祜語lA等。正像梅祖麟和羅傑瑞所提出的,標準漢語「虎」(早期中古音xO?)也有可能來源於這個詞。我把這個「虎」字據點測為*xwlá?。如果漢語的*xwlá?確實與上述南亞語系的虎是同一個詞(這是可能的),那麼,它可能是一個早期的借詞。從苗人以虎為中心的神話學觀點來看,蠻語的這個記號不太可能是借詞。如果苗瑤語最終與南亞語系聯,那麼楚語中的這個詞可能是原始的苗瑤語辭彙。能不能將它與今天苗語方言中的cyo和to等形式擊聯呢?目前還不清楚。
歷史早期的苗瑤人,其居住地的東境在哪兒呢?上文曾述及畲——現代苗瑤人的東部分支,我們對這個現在見於浙江、江西和福建的民族所知甚少。「畲」字也讀作yu_,意思是「刀耕火種」。可能正是因為這種農耕方式的緣故,他們被稱為「畲民」或「畲蠻」。另一方面,這個詞跟舒(早期中古音c?z)很接近。「舒」是一個族稱,《左傳》好幾次提到它,說它位於楚和徐之間,被稱作「群舒」或「眾舒」,似乎是沒有組織的部落,而不是中國式的城市國家。據杜預注,其住地與安徽的廬江鄰接,即在楚和吳之間。他們很可能是現代「畲」的先民。
福建舊名「閩」(早期中古音min
疍是現代福建和廣東沿海地區的船民,其名見於唐代以前的文獻。有證據說明人們本來是在陸上定居的,不像現代疍民那樣,因某種限制只能在水上生活。關於他們原有的語言,我們現在一無所知,而且他們也不屬於現代中國已經識別的少數民族。有的現代中國作家(如Liu1969:780)將其歸類為苗瑤,但是沒有提供有力的證據麥克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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