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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彩芹:我的母親

母親留給我的記憶:暴力多於溫暖,嚴厲多於慈愛…… 小時候,我們家姐妹都彼此問過同樣的問題「我們到底是不是媽媽親生的?」

然而,這段時間,我跟同事朋友多次說過這樣的話:「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媽是配不上我爸的,但是,當我越來越老的時候,我心裡明白:我們這個家,多虧有我媽!」

是的,八個孩子的媽,當她在八十多歲高齡的時候,看到的是自己每一個孩子健康快樂幸福的生活:家庭、事業 稱心如意。她是欣慰的,也是滿足的。

成功的女人,當如我敬愛的母親大人!

三姐比我大五六歲,許多事情,她經歷了,我卻不曾經歷,從她的眼裡,我看到母親的另一面,她的善良智慧,成就了她,更成就了她的每一個孩子。

——彩萌

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出生於一九三七年農曆四月初六,今年八十一歲。從少年到中年母親經歷了許多的艱難困苦,嘗盡了人世的艱辛。雖出生於富裕的家庭,但是由於外公外婆重男輕女,作為家中的長女不僅沒有上過一天學,還要承擔照顧弟弟妹妹和幾乎所有家務的重任。一九五一年十四歲時與我們的父親結婚,之前兩人未曾謀面。從一九五六年十九歲生下大姐,到一九七七年四十歲生下我們的寶貝弟弟。二十一年間,母親共生育了九個孩子,撫養成人的有八個。八個兒女中只有最小的是兒子,如今也已經四十一歲了。我們的母親是個集善良勤勞智慧賢惠於一身的偉大母親。

善良的母親

在我們出身成長的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正是國家經濟處於特別困難物質匱乏的年代。吃不飽穿不暖是普遍的現象,尤其在農村,更為嚴重。我家因為父親吃商品糧,母親會縫紉,經常上門為人家做衣服,管吃三餐,加上母親善於持家,所以我家從不缺糧,,可是我們姐妹卻經常有吃不飽飯的時候,尤其是晚餐,母親說晚上吃多了壓床,睡一覺就天亮了。秋冬季節一般都不吃午餐,有時餓肚子,出紅薯的時候就啃一個生紅薯。母親的信條是「柴多米多,日子更多,飽時需知餓時日,莫把無時當有時」。所以該省就要省,可是對於親戚和鄰里,母親卻大方的令人費解,他們常向我家借糧食,不管多少,大到幾百斤谷,幾十斤米,小到一碗飯。而且,有些人上次甚至上幾次借的未還,母親也不計較,只要人家開口,就有求必應。連討飯的也喜歡上我家討,如果正好遇上我們吃飯,母親還會拔點菜給他們。給家庭特別困難的人做衣服,通常是先賒賬,而後還不上,母親也不會追賬。母親還特別喜歡會讀書的孩子,看到因貧窮而失學的孩子,母親會主動借學費給人家。母親八十年代初進城生活,但仍然關心村中的父老鄉親。村民們進城看病,辦事購物,我家就是免費的客棧。後來隨著我和妹妹們相繼參加工作,家中經濟條件改善,母親出手更是大方。村中通往後山上的一條陡坡路,雨天濕滑,是村民下地的必經之路,九十年代初,一位壯年村民挑擔下坡時不小心摔倒,致腿部骨折,母親聞知心裡異常難受,和父親商量後,立即出資在陡坡路段修了一條帶碼頭的水泥路,耗費了父親近一年的工資。

對親戚鄉親鄰里如此,對素不相識的人,母親也同樣給予極大的善意與愛心,我在衛校讀書時,有一次我陪母親去市場買菜,遇到一個四肢健全的青年乞丐,母親當即掏出兩塊錢給他,我立馬阻止,我說「別給,是假的,他好手好腳,不去勞動去乞討,不能助長了這種不勞而獲的風氣」。我是八零年進衛校讀書的,八三年畢業,那時享受國家的助學金,一個月才十三塊錢,母親一出手就給兩塊,我當然著急,可母親卻說「就算是假的,也難為人家在人群中貯立,多傷自尊呀,萬一是真的有困難呢,我們不給豈不罪過?」我寧願在今天的菜金中扣除兩塊錢,反正吃肉也是一頓吃白菜蘿蔔也是一頓。樸實的語言,折射出人性的至美。

勤勞的母親

母親的勤勞在遠村近鄰中是出了名的,年輕時一個人種十八畝地,犁田耙田,播種收割一個人負責到底。後來集體經濟,農忙的時候母親和隊員一起出工掙工分,早晚在自留地里菜地里勞作,我們家自留地的農作物菜地里的蔬菜,總是全村長勢最好的。農閑的時候,母親上門為人縫製衣服,因她心靈手巧技術好,為人熱情善良,所以周圍十里八村的人都喜歡雇她,白天做不完的晚上帶回家繼續做,白開按天計價,晚上則按件計價。每到年關,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候,做身新衣服過年是我們當地的風俗,也是大多數人一年的期盼,我們姐妹從小就會幫母親鎖扣眼,釘扣子。

寒冬臘月,天寒地凍,沒有取暖設備,也無照明條件,白天為了採光,大門永遠要半敞開,晚上一盞煤油燈伴隨母親熬到半夜,我們小時候就是在「嘎吱、嘎吱」的縫紉機響聲中進入夢鄉的。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安頓好家裡的事情,又要挑著縫紉機去趕工,有時候僱主家會上我家幫忙挑縫紉機,晚上再送回來,但多數時間是母親自己挑,機身一邊,機頭用個特製的木箱裝著一邊,一台教老式縫紉機大概有五六十斤重,母親曾因為挑縫紉機而流過產,但是迫於生活壓力,母親並沒有因此而中斷過她的這項工作。

母親進城生活時,兩個姐姐已經參加工作了,我還在讀書,因為有助學金,省著點用,我基本上不需要家裡負擔。但是五個弟弟妹妹也都在上學,學雜費、全家的生活費,人情交往每一筆都是巨大的,雖有兩個姐姐幫襯,但還是杯水車薪,遠遠的不夠。母親寢食難安,籌劃著怎樣才能使這個家庭擺脫困境,她一度想回羅家繼續她的老本行,但是弟妹們要上學,不可能跟她回去,家中需要她照料。只能另想辦法,有一天母親終於打聽到做包裝扣可以賣錢,於是她買來成堆的大概五厘米寬二到三米長的鐵皮,一把大鐵剪。

這項工作極其煩瑣,先要將鐵皮剪成寸長的片,然後用一根扁的跟包裝帶一樣寬的鐵條,將鐵片兩邊折起成一個扣子,折的時候只能在木橙子的角上操作,不能用蠻力只能用韌勁,鐵片較硬又鋒利無比,一不小心就手就被劃開一道口子,一個包裝扣才一分錢左右,好在我們家人多,每個人都是做鐵皮扣的能手,連我們的父親也會做,我們的小舅舅下了班沒事也會過來幫忙做,當然母親是始終是主力,一大麻袋的鐵皮扣有幾萬隻但要不了多久就做好了,通常一袋可以賺一百多塊錢,這項工作不僅解決了家裡的燃眉之急,還大大的改善了家中的經濟狀況,弟妹們的學費從此不用操心,一直到九二年我的六妹大學畢業才停止。

智慧的母親

我們的母親沒有上過一天學,但不識之無的母親卻是一個具有大智慧的人,正因為她自己沒有上過學,所以深知沒有知識文化的苦,她拼了命掙錢,讓我們姐妹有機會上學接受教育。由於當時我家全是女孩,有時候免不了受人歧視,母親總是不屑的說,我一定要我的女兒們成才,讓你們對我的女兒們刮目相。她懂得最樸素的道理:「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她請人在我家前庭牆壁上書寫的對聯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如今四十多年過去,雖然白色的牆壁不再光亮,但黑色的墨汁依然散發著馨香,我每次回去都要站在庭前仔細品讀一番,感念母親的偉大。那個年代有書讀的孩子不多,尤其在落後的鄉下,供女孩子讀書的就更少。由於母親的辛勤付出和超常的智慧,我們八姐弟都能學有所成,擁有自己熱愛的職業和幸福的家庭,我們之中有技師、法官、醫生、會計、老師、政府部門的公務員等,在不同的行業奉獻自己的聰明才智,譜寫共同的生命樂章。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我們的父母親,尤其是我們的母親。

母親的智慧還表現在待人接物為人處事上。記得小時候在鄉下老家,我們的生活異常艱苦,父親若沒回家幾個月沒肉吃是正常現象,平時老母雞下了蛋也是存起來,要不待客要不就是賣錢當學費或者我們的生活費,我和二姐讀初中時,經常這個周未回羅家帶上百隻雞蛋到學校,下個周末再拿到吉安市文山市場去賣,我們真的是很不好意思站在那裡,但又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

儘管生活艱苦,但是父親的同事或者公社幹部下鄉到羅家來,不管父親是否在場,母親都是傾其所有熱情招待,毫不吝嗇,她說錢財可用完,交情吃不光,人家存錢我存交情。所以儘管在父親的朋友圈中,當時數我家最窮,但卻是朋友們最常和最喜歡聚的地方,雖然我們貧居偏僻的鄉里,卻常有遠親和貴客光臨。正因為父母親為人誠懇,所以交了一大批真心朋友,有當官的也有為民的,我們姐妹的工作安排、調動,全憑父親的老關係,幾乎沒費工夫,也沒花錢,都是在閑聊中一句話就搞定。父親有時坐單位或者朋友單位的車回家,碰到下雨天,在下陳家村與得田村之間那道坡特別滑,經常上不去,但村民們只要看到是我的父親,他們便自發的從家中拿出稻草鋪在地上,組織村民推著汽車上坡。

父母親的人品無論是在家鄉還是在單位都是有口皆碑的。我最敬佩母親的地方還是對孩子的管理和教育:我們小時候,父親按母親的吩咐用紅紙寫了一份工作安排,貼於家中上廳的水板上,誰做飯洗衣洗碗;誰帶妹妹;誰打掃衛生;誰拔豬草剁豬草餵豬食等都有嚴格的分工,為防止分工不均,每個月輪流一次,至於砍柴則是幾個大孩子共同的任務。那時弟弟尚未出生,姐妹都嚴格按照分工努力做好本職工作,姐姐們完成自己的工作後會主動幫助妹妹們。所以一般的家務活是不勞母親費心的。姐妹中如果有誰做錯了事,比如母親規定不準下桌吃飯,如果有誰違反且打碎了飯碗;姐妹之間偶爾吵口;發生偷雞摸狗的事(在農村主要是偷吃人家地里的花生紅薯)一經發現,姐妹們都得在上廳跪下,犯了錯的人跪在前面,陪跪的在後面,母親則手持戒尺或木棍一邊抽打犯錯的人一邊問:「知不知道為何下跪挨打?」大家齊聲答道「知道」。又問:「下次還敢不敢犯?」答「不敢了」。這時挨打結束,但是,跪,還得繼續。母親說不多跪會兒我們就不會長記性。母親對我們的管理是軍事化的,非常嚴厲,基本上說一不二的。

晚上為了不讓浪費煤油,一般做完作業就要趕緊給小妹們洗臉洗腳睡覺,早晨天微亮就要起床,負責做飯的必須在上學前做好一天的飯菜,其他人或拔豬草或洗衣各負其責。在夏天和秋天則經常天不亮就要起床去砍柴,然後趕回家吃完飯去上學,偶爾也有一個早上砍二擔的時候,那必須在凌晨二點左右就要起床,因為那時砍柴都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我們做這些事的時候,雖然非常辛苦,但都是自願和主動的,從不需要母親的吩咐。

六七十年代,農村的主要娛樂只有村中晚上放電影,放場電影那是很轟動的事,不管哪個村放電影,鄰近的村都會知道,除了老人和小孩外,一般青壯年都會去看,我母親只允許我們在本村看,絕對不允許去鄰村看,哪怕半里路也不行,母親說女孩子晚上在外面跑太不安全了,說不定會出點什麼事,那樣就會後悔終身,就算沒事也會玩野心。有教養有素質的姑娘就不應該到處跑,尤其是晚上,只能待在家中看書學習做家務。在母親的嚴厲管教下,我們姐妹都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沒有一個敢亂說亂動。是母親培養了我們吃苦耐勞的精神;鍛煉了我們克服困難的堅強意志,培養了我們自尊自愛自強自立的優良品德。

賢惠的母親

母親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對孩子們的教育方法是簡單粗暴加棍棒,對父親也多有嘮叨。但母親絕對是個賢慧的人,她十四歲與父親結婚,兩人相伴五十五載,從我記事起,我只看到母親嘮叨父親,從沒看到過她罵過父親,家裡的重活累活從不讓父親沾邊。對奶奶也非常孝順,我奶奶是小腳,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無論多忙母親從不讓奶奶下地幹活,奶奶身體不好,眼睛見光流淚,母親經常會買一小塊豬肝或者瘦肉做成豬肝湯或瘦肉湯,只給奶奶一個人吃。我們的姑母是個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但是造化弄人,在姑母二十二歲那年,即一九四九年,身為國民黨軍官的姑父隨部隊去了台灣,丟下年輕的姑母和年僅兩歲的哥哥,我的父親為了讓姑母和哥哥不受人欺負,也為了更好地照顧她們母子,在當年就將她們母子接回羅家生活,並把她們的戶口轉回家中。兩年後母親過門,對此不僅毫無怨言,而且和姑母親如姐妹,視哥哥如已出,父母親和叔叔共同供哥哥讀書,一直到他中專畢業,後來又下放回到羅家,哥哥的三個孩子都是在羅家出生的,母親和姑母一家共同生活將近三十年,直到七十年代中期落實政策哥哥參加工作才離開羅家。幾十年間母親與姑母一家始終和睦相處,互相照顧,我們姐妹都是在姑母的呵護下長大成人的,我們對姑母的感情並不亞於母親。如今姑母和父親都已作古,我們只想好好的照顧母親,給她老人家一個幸福安祥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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