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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有一天,我看著何冰,想起了我奶奶」

大家好,我是安妮。

前兩天,本文作者栗征看完何冰導演作品《陌生人》後跟我說:「我看得挺有感觸的,我奶奶現在就跟安德烈一樣,只是還沒有他那麼嚴重。」

其實我看《陌生人》也有同樣的感覺——

去人藝化妝間跟冰哥聊這個戲是在我們看演出的前一天,所以,當栗征把這篇文章傳給我的時候,這位「何冰十級學者」很感慨地說:「誰能想到,有一天,我看著何冰,會想起我奶奶。」

導演/演員 何冰

採訪、撰文 |栗征

文中劇照攝影 |李晏

當何冰出現在你面前,看著他,你會想到什麼?

如果十幾年前問我這個問題,我會回答「錚錚鐵骨」。這一印象當然出自《大宋提刑官》。若干年後,何冰在這部劇中噴薄而出的台詞被製作成饒舌在B站播放時,不畏強權的的正義力量仍能穿透重重彈幕,直刺人心。

如果幾年前問我這個問題,我會回答「悲不自勝」。有一段時間,我對著《趙氏孤兒》的視頻如醉如痴。趙氏孤兒的一句「跟我沒關係。」輕而易舉瓦解了程嬰16年的忍辱負重,瓢潑大雨下,程嬰與屠岸賈對坐無言。我覺得,世間再無比這更悲劇的悲劇。

如果去年問我這個問題,我會回答「一股子勁兒」。從凌晨3點到上午10點,我終於排到了《窩頭會館》的票。苑大頭的「窩頭會館」,不是打腫臉充胖子,而是苟且偷生中的豪橫,是中國人在苦難中浸透到骨子裡的那股子勁兒。

我從未預料到,有一天,看著何冰,我會想起我奶奶。

何冰在他的新戲、也是導演處女作的《陌生人》里,扮演了一位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法國老頭——安德烈。

舞台上呈現的即是安德烈的精神世界,他的記憶混亂、破碎、反覆無常。我奶奶也是阿爾茲海默症患者,雖然病情沒有安德烈那麼嚴重,但她正在遭遇安德烈曾經遭遇的一切。

安德烈把時間弄丟了。

他搞不清楚女兒安娜什麼時候離的婚,什麼時候有的新男友,到底是打算去倫敦還是已經身在倫敦。

我奶奶也是一樣。

最近幾年我很少給她打電話了。和她通電話沒有第二種可能性,我必須一遍一遍地回答她那些我不知回答過多少遍的問題,直到她說累了,主動掛電話。

為此,我經常感到內疚。我用來開導自己的理由,就像安娜的男朋友沖安德烈發火後面對安娜的指責時所說的,反正他/她記不住。

安德烈把空間弄丟了。

自己的公寓,女兒的公寓,還是養老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我奶奶也是一樣。

我爸屢次三番勸她不要一個人出門,沒用。有一次,她在離家只有幾百米的地方迷路了,不知道怎麼回家。她只好去求路人給我爸打電話,萬幸她找到的這位路人與我爸相識,陪她等到我爸匆匆趕來。

我爸說,見到她的時候,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懊惱而又無助。

安德烈把自己弄丟了。

他不知道護工是誰,他不知道醫生是誰,他不知道自己是誰。「陌生人」所指的,並非旁人,而是自己。

我奶奶還記得自己是誰,可有時,轉眼間她就變了個人。

一個中午,我爸在廚房做飯,她非要到廚房收拾東西。我爸說做飯呢你等會再來收拾,可能稍微不耐煩了一點,她頓時火冒三丈:這是我家,我想幹嘛就幹嘛,你管不著!她跑進卧室對著我爺哭。我爺幾年前摔斷了腿,一直卧床不起,耳朵也不好使。他費勁巴力地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詢問我奶奶為什麼在哭,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我忘了。

你會不會以為我奶奶是個性情乖張、討人嫌的怪老太太?絕不是。我是奶奶帶大的,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奶奶。對於安娜來說,安德烈可能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他們只是病了。

如果你也有一位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家屬,你不會看不懂舞台上的《陌生人》。

然而何冰第一次閱讀弗洛里安·澤勒這個劇本時,確實沒讀懂。他被觸動了,卻從頭到尾雲里霧裡。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沒看明白還這麼感動,怎麼回事啊?於是他帶著問題拚命地讀,越讀越覺得劇作家寫得高妙。

「我首先是個演員。」何冰說,「演員有個特點,思想可能騙自己,觀念可能騙自己,但身體騙不了自己。閱讀的愉悅感,是否被觸動了,這些騙不了人。」

何冰想演這個戲。

他腦瓜子一熱,打了一通電話「攢人」。願意參與的人很多,他們閱讀劇本後的感受跟何冰一致:感動且沒看明白。何冰更來勁兒了:「咱們感覺都一樣,那來做做這道題吧,看看能不能搞明白些。」

何冰是去年年底讀到劇本的,今年4月,《陌生人》首演。行動如此迅速,與何冰的心態有關。

4月26日,何冰就要迎來50歲生日,時光不再的緊迫感愈發強烈。他反覆跟人講起自己打網球的事。以前,中午打一場網球,回去睡個覺就能「滿血復活」,晚上再演出完全沒問題。近幾年,只要晚上有戲,中午那場球自覺就不打了,否則演出狀態沒法保證。「當你意識到,哦,原來你就那麼點勁兒了,必須得合理安排了,這個觸動是非常大的。身體機能一定是每況愈下,那趕緊趁著還能蹦躂,去嘗試些新的東西,去搞清楚更多的事情。」

「以前總想著等有一天我水平到了再去表達,可是有一天是哪一天,到哪了算到了?」何冰現在覺得,你想表達就放手去做吧,把目標想清楚,努力、誠懇地做一個戲,去表達此時此刻的理解,結果好不好反倒沒那麼重要。「不是說我們不關心結果,我們很關心結果,但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博取大家的歡呼和喝彩,我們做這件事的驅動力是學習和探索。」

還有一個原因促使何冰去做這個戲。

《喜劇的憂傷》之後,他有差不多4年時間沒演新戲了,這對於職業話劇演員來說,不是個好現象。「不上台,你就喪失了在身體機能尚好的情況下通過舞台上的實踐去領略更多道理的機會。塑造一個人物好比重活一回,人物在你的內心生髮、成長,呈現於舞台之上,與觀眾交流碰撞,再不斷完善,真正的營養就在這個過程中。」何冰覺得,戲劇與生活殊途同歸。生活也是不停地浸泡晾乾、浸泡晾乾,通過實踐去明晰道理。

排戲就是演員的生活,何冰不想把排練搞得「劍拔弩張」。

《陌生人》的排練,用何冰自己的話說,就4個字,吃吃喝喝——每天咖啡、甜點、水果、香煙。「嚴肅不嚴肅不在於形式,在於內心。」《陌生人》的演員均來自北京人藝,對舞台的認真與尊重不用何冰提醒,他最需要演員帶上舞台的是鬆弛。

何冰不會不知道,對於他的導演處女作,觀眾的期待中,表演占著很大比重,無論是他自己的表演還是其他演員的表演。劇中的任何一段戲、任何一段台詞,何冰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他拒絕讓其他演員像他那樣表演,因為「那樣不好」,他希望演員「展現他們自己」

「演戲是件挺嚇人的事。我知道阻在很多演員面前的,不是技巧和處理方式,而是恐懼——恐懼面對自己的內心,恐懼把真實的自己端到舞台上,包括我自己也是如此。當恐懼襲來時,我們會拿出技術當做保護殼,可是,戲劇表演最珍貴的是今天晚上我把心捧在這,戲劇表演的偉大就在於此。沒有一個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那什麼才是最有力量的呢?就是百分之百的你。一個演員在舞台上真正誠懇地表達自己的時候,才能無懈可擊。」

身為導演,除了表演之外,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何冰去完成。

《陌生人》呈現的是阿爾茲海默症患者混亂的精神世界,連劇作家自己都說,這個劇本怎麼讀都對不上。可要想排練演出,必須有一套自圓其說的理解方式,不能糊塗著上台。安德烈會把人搞混,會張冠李戴,可為什麼不是李冠趙戴?何冰帶著所有演員在一起討論,最初有過非常激烈的爭執,最終形成了共識。

有的觀眾看完《陌生人》可能會不明就裡,這在何冰的預料之中。「因為不明就裡本身就是劇作的一部分。觀眾習慣性地想理出一個邏輯,但這個東西沒有邏輯,可是這個沒有邏輯里編劇是非常用心的。比如安德烈會記錯很多事,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女兒,不管環境怎麼變化,他喊出的名字一直是安娜。」

當何冰對我說起這些時,我又想起了我奶奶,想起了我奶奶的電話——工作累不累、錢夠不夠花、有沒有找女朋友、過得開心不開心……電話里的例行公事,從來沒變過。

曾經,我無比懼怕衰老,懼怕自己也有變糊塗的一天,懼怕成為別人的累贅和負擔。現在,我依然懼怕,但懼怕之餘,我會想想有什麼東西是我忘不掉的。

這樣一想,彷彿就增添了些許勇氣。

我問何冰的最後一個問題是:「您理想中的戲劇是什麼樣子的?」這個問題我問過很多戲劇人,聽到過不少精彩的回答。何冰的回答,精彩之外,還有真誠——

「我覺得戲劇理想的狀態就是生活中的一個事,一個生活中正常的狀態。我比較喜歡有時候在外國看戲的感覺,無論多高級的戲,都是很快樂的。這不妨礙你臨時進入一個神聖狀態,但不會忘記你是來歡樂的,哪怕這個戲是悲苦的。戲劇是一個大家審視自己客觀生活的手段,而人在品味自己生活的時候是歡樂的。就像喝咖啡,我們為什麼愛喝咖啡,它是苦的啊?因為我們在品味它。英國人看戲喝酒,我覺著這個很好玩。你想,面對一個戲,可能是偉大的悲劇,他也喝一杯香檳進去,這個事就變成一個比較high的事了,一個比較高興的事了。我希望戲劇是生活的樣式。不用給過高的位置,當然也不能給過低的位置,一個正常的位置就好。」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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