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生門》：當產房裡浴血奮戰的我，碰到產房外搏命五殺的你
人生無數關口，由生門開端。
一個新的生命，對於一個家庭而言，是一個全新的希望，也是一種對家族的傳承。
十月懷胎，胚胎成熟，瓜熟蒂落，大家都習以為常。但往往就有一些生命，並不能通過自然分娩或者簡單的剖宮產，順利地降生到這個世間。
陳為軍覺得直面死亡時自己的內心「足夠堅強」，但這一切隨著《生門》的拍攝而改變。
陳為軍，紀錄片《生門》導演，攝影師
作為一部將鏡頭聚焦產婦的紀錄片，《生門》有著對母愛動人的敘述、對生命的惻隱，也有人性的私慾、如鯁在喉的痛楚。
當生門變成了鬼門
「一個人無論是正常死亡還是突發交通事故死亡，都不會傷到我內心深處去。可是親眼看見那些母親從生門到死門之間穿越，看見女人為了生育而死的時候，傷到我心裏面去了。」
陳為軍出生的時候，鄉下還沒有醫生或者接生婆，母親獨自把他生在一片麥稈灰上，父親親手剪斷他的臍帶。
2013年，陳為軍44歲，他帶著攝影師和場記，在中南醫院婦產科一待就是兩年，陪伴80個家庭跨過他們的生之門。
《生門》劇照
紀錄電影《生門》呈現的，就是其中4位母親的故事。
對於主創團隊而言，生育是一個小的切口，野心是由此透視更大的社會：
「中國的國情使得每一個小生命來到世界上都充滿了儀式感、焦灼感，故事性十足。而醫院的婦產科就是一個高度濃縮了的滾滾紅塵。」
孩子的生門，媽媽的鬼門
紀錄片一播出，自然勾起了很多媽媽生娃時經歷的那些回憶，有悲痛，有希望，也有絕望……
《生門》里的第一個女人，是33歲，極力保住子宮的夏錦菊。
這是她第三次剖腹產，32周，早產B胎盤前置，長在了前兩次剖腹產的疤痕上，還穿透子宮肌層，植入了膀胱。這就意味著胎盤被拿出後，血就會噴涌而出。
她是個開朗、陽光的女人，進入手術室，她還依然樂觀，對醫生說：「你給我做手術，我放心。」
手術很順利，15秒，孩子就拿出來了。
然而，她開始產後大出血，出血量一下子2000毫升。人身體里只有4000毫升血液，這一下，就流掉了半條命。
醫生找到手術室外的夏錦菊父親，要求切除子宮。他說，你同意得切，不同意我也得切，現在沒有選擇的餘地。父親拿著筆，顫巍巍地簽了「生死狀」。他從沒想過，女兒進了手術室，就可能再也出不來。
得知要切除子宮，夏錦菊一再央求醫生：「能不能不切子宮啊？我才33周歲，你們再努力一下，我再堅持一下。」
主刀醫生非常為難，不斷的說：「不能因小失大呀。」可是夏錦菊卻依舊在堅持。猶豫許久，醫生還是尊重了夏錦菊的意見，再試一試止血。可是接下來出血量迅速達到七八千，相當於全身的血換了兩次！而此時的夏錦菊已經暈厥過去，隨後心臟第一次停止跳動，第二次停止跳動……
最終，醫生將夏錦菊的腹腔塞滿了紗布，送到了ICU。
孩子生下來了，萬幸，夏錦菊的命也保住了。
這是她第三次剖腹產，她的子宮已經脆弱的如同一張薄紙，為了生孩子，肚皮三次剖開又縫上，每一次都在已經癒合的疤痕上再次切下去。
我不知道除了身為母親，誰還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這是一個女人對生育的付出與決絕。
看完成片後，導演陳為軍說：「我自己只有一個孩子，但拍完這部片，我感覺像是生了40個孩子，活了好幾輩子……女人是值得我們去憐惜的，永遠要謳歌女性。」
當生育變成了算計
「男人是更會算計的動物。」《生門》導演陳為軍在武漢大學中南醫院蹲守了一年多之後，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我以前對死亡那種粗糙的感受，被這種以死換生、以生換死的繁衍本能扭轉了，我對母親、女性這個群體感到敬畏。一個女人只要沒生過孩子，不論她多大年紀，都還是小姑娘心態，可一旦生完孩子女人就變了，她的身體會面臨顛覆性的破壞。可即便如此，所有女人都前仆後繼，哪怕身材變形，哪怕要面臨危險，都要把孩子生下來，這是男人做不到的。」陳為軍說。
作為一個男性，陳為軍似乎站在了男性的「對立面」，他不再以一個置身事外的異性的目光來審視女性，這讓他平添了許多悲憫之心，那些厭惡女人生產過後難看的妊娠紋、變寬的髖骨和鬆弛肚皮的言論，在他看來無法原諒。
而這些顛覆性的破壞，不僅僅體現在身形走樣、生理疼痛，更糟糕的是，它會體現在生活質量的犧牲、職業的停滯甚至倒退、方方面面：
正如某知乎網友所言：
1）整整一年的時間需要脫產，或者即使一邊上班一邊懷孕，也會大大影響工作效率，也就意味著這一年裡女性在工作上不可能取的多少進步了。
2）對於本身有比較嚴重的腸胃毛病，關節疾病、頸椎和腰椎毛病的孕婦、在懷孕過程中都會加重這些病症。
3）我有抑鬱症史，孕中和產後的激素紊亂很可能給我造成嚴重的產前產後抑鬱症複發。
4）我自己本身的癒合能力非常差，別人7天可以拆線的傷口，我14天拆線還是會立刻裂開，所以無論是順產還是剖腹產，都會給我帶來嚴重的外傷，尤其是順產將會傷在最敏感的地方，甚至影響到我今後的婦科健康和性生活。
5）在生下孩子後，還要有漫長的哺乳期，啟蒙期，熊孩子期……
6）最最重要的是，我無法保證能給孩子最好的成長環境和教育，不能保證把他/她教養成一個好人，不能保證讓他/她在離開我獨立之前有幸福的童年，男人可能只考慮到賺錢就好，但我會考慮的更多，因為我自己的童年就衣食無憂但痛苦不堪。
當然，以上的原因很多可以被從醫學、技術層面反駁，但任何人和技術也無法消除我對這些原因的恐懼。
而這所有的恐懼，男人需要承受哪一項？
懷孕時，妻子全身浮腫到無法走路，和他有什麼關係？
生產時，妻子陣痛超過12小時因臍帶脫垂又轉為剖腹，他又怎能感同身受？
孩子夜裡生病時，妻子焦急地抱著孩子在醫院排隊繳費求醫問葯時，他一句在加班、在應酬便脫了干係……
以下出自另一位懷孕網友自述：
懷孕6周，這幾天開始出現妊娠反應，胃口直線下滑，昨天買了高價魚回來精心烹調，吃了一筷子就直奔廁所吐得撕心裂肺。這才開個頭，接下來的3—N個月內妊娠反應會逐漸加劇，嚴重的人可能吐到脫水，只能靠營養針續命。
即使不吐的時候，我也不能吃辣不能吃涼不能吃我最愛的生魚片，前幾天吃了兩個烤扇貝導致腹瀉，差點被我老公罵死。大夏天的一家人圍坐吃西瓜，我在旁邊含淚咬小手帕的心情你造嗎？你造嗎？！
我眼睜睜看著多年來精心維持的一尺八細腰漸漸遠去，仰卧起坐平板支撐練出的平坦小腹漸漸隆起，我特么還什麼都不能做，開個門都要避免腹部用力。
我五十多雙美美的高跟鞋全被束之高閣，每天穿丑得要死的包子鞋出門，而且生產後我35碼的纖細腳丫很可能會永久性地放大1-2號，還得重新買鞋，你特喵的理解這種心情嗎！
我懷孕後記憶力下降注意力分散看個書都頭暈眼花，去醫院一查輕度貧血。隨著孩子越長越大，可能還會出現高血壓和糖尿病癥狀。作為一個向來能吃能睡的精壯女青年，突然變成弱柳扶風是什麼感受你想過嗎？
我還算幸運的，剛好處於gap year不用上班，大部分孕婦一邊噁心嘔吐一邊還要工作啊啊啊！挺著大肚子還要擠公交擠地鐵啊啊啊！不給孕婦讓座的都應該被彈小jj一萬次！
這一切當爹的都不用經歷，老婆懷孕的十個月里他們最大的苦惱只不過是不能隨心所欲地啪啪啪而已。
再給你講個故事：
一個女人懷孕數月丈夫不在身邊，冬天單位發煤，她自己把一車煤一塊一塊搬到四樓，當晚肚子疼得死去活來。她自己掙扎著爬到醫院，幸好醫生搶救及時保住了孩子。事後她一個人躺在醫院的床上，好心的護士給她煮了一碗面，卧了個蛋，她就靠這碗面熬過一夜。
這個女人是我母親。
知乎上有這樣一個話題：「生孩子到底有多痛？」
下面回答一大堆，有一個網友的回答特別扎眼，她說，「生孩子身體上的痛比不過心裡的痛。」
接著她開始描述自己在醫院如何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來，而她的丈夫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杵在醫院走廊的座椅上玩手機，睡大覺……從陣痛到孩子出生，她感覺像經歷了一場災難，身體上的痛未愈，心理上的痛更是令她絕望。
說到生孩子，大多數經歷過的女人都覺得，生孩子成了女人自己的事。從孕期各種不適，一次次跑醫院接受煩人的產檢，再到獨自承受十多級的陣痛，這一場戰，大多數都是女人一個人扛下來。
請你回家問問你媽，當年懷你時經歷過怎樣的痛苦，生你時在手術台上呼喊了多少個小時，產後坐月子時又有多虛弱。很多男人在老婆生產後第一時間衝去看孩子，根本沒想到孩子媽媽剛從生死線上回來，因為他們不懂女人從懷孕到生產受了多少苦。
陳為軍說：「都說生育是兩個人的事，是老公、老婆的事情，其實不是。真正面對一切的，是女人。」
當女人變成了免費子宮
有人說，女性的一切悲劇，皆源自她們比男性多出一個子宮。按理說，子宮本是一個珍貴的器官，是上帝賜予女性的禮物。它是女性的一項優勢，女性本應該從這優勢中衍生出相應的權利和資本。
然而事實上，子宮成為了男性爭相搶奪的生育資源。因為具有生育這項技能，女性反而喪失了選擇權（比如職場歧視，迫於壓力從職場回歸家庭等），她們的其它人類屬性均被忽視。女性從人變成資源，生育也從權利淪為義務。
正因為男性需要剝削女性的這項價值，所以男女的利益才會對立，所以才會有男權社會。他們還要教導女性心甘情願地奉獻（被剝削）。
正因為男性選擇剝削，而不是等價交換，所以女性才會受到這些不平等的待遇。
而她們，本可以比男性活得更好、更從容。
一位名叫曾憲春的高齡產婦，孕5產2。這次她胎盤前置，疤痕子宮，可她還是選擇冒著危險生孩子。原因是什麼？
因為他的老公說：我們農村習慣必須要生男孩，沒有男孩會被人笑話。
因為她前兩胎都是女孩，所以就一直生。而這次如果不是男孩的話，還要繼續生。在得知第三胎是個兒子後，全家人都激動萬分，可卻沒人問問手術室中的她怎麼樣了。
所以她是什麼？不管生死一定要生兒子的生育機器嘛？
看了那麼多痛苦殘忍的事例，看了那麼多躺在床上枯黃著臉雙目無神的女人，看了那麼多人情冷漠，我很詫異，為什麼沒有一個產婦能夠站出來為自己做決定，為自己的孩子做決定？
所以很多人在說：
嫁對一個人有多重要？
嫁錯一個人有多可怕？
不到懷孕生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狗。
在紀錄片中，還有好多產婦，有40周胎死腹中的，有監測不到胎心需要引產的，有產後大出血的，有精神分裂不配合生產的，等等。
電影中，我看到的是產婦因懷孕而浮腫的全身、蒼白無力的臉、頭髮凌亂的模樣，以及她們極少的話語，還有她們被漠視的生命權。
我看到的是重男輕女的陋習，把女人當生育機器的醜陋，對生產的盲目崇拜和愚昧，父親角色的缺席，以及女人卑賤的生存狀態。
可以說這是一部血淋淋的紀錄片，看得人觸目驚心。
影片末尾，是謳歌母愛，這讓我感到有些難過。明明是一個個女人被推到鬼門關，被當作生育機器，被漠視，最終卻是以母愛來掩蓋這些血淋淋的現實。
母親無疑是偉大的，可如果能重新選擇一次，她們是不是一定要被偉大綁架，去拼一把，甚至去死一次？
透過鏡頭去看一個個產婦的命運，悲傷的同時，我們更該看看，那些本不該發生的悲劇，為何不斷發生；那些本可以活下去的生命，為何葬送在產床上。
畢竟從始至終，母親的生命，和孩子一樣重要，不是嗎？
最後的最後：
願每一個女性，不被外界裹挾著選擇生育。
願每一個自願生育的女性，任何時候都可以不被他人決定自己的生死。
願每一個從生育關口倖存下來的女性，可以得到生活的善待，得到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也請好好愛自己。
Love N Peace .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