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的書單：祝你早日稱霸武林！

最新 04-18

楊過是個智商很高但讀書不多的人。

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他只聽一遍就記住了達爾巴的藏語密咒，幾天就能背誦全真派的功夫口訣，聽兩三遍就掌握了打狗棒法的動作要領。說到在學校讀書的經歷，卻乏善可陳了。

話雖如此，小說里楊過並不顯山露水的讀書生涯，還是為我們列出了一個書單——如何成為「神鵰俠」的必讀書單。

這個書單要從桃花島拜師說起。

黃蓉一貫討厭楊康。楊康死後，她又把各種嫌棄轉移給了楊過。

黃蓉當時認定，龍生龍鳳生鳳，楊過的品行比楊康好不到哪兒去，練武必成禍害，還是讀書做好人是正道。

因此，她和郭靖約好，自己負責教楊過武功，郭靖負責郭芙和武氏兄弟。

兩個導師的教學工作不能互相干涉，就像當年丘處機和江南七怪打賭教徒弟一樣。

有意思的是，黃蓉的教學大綱把讀書也稱作「功夫」。

「四書」是最初的課本。《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這是做文人的四門功夫。金先生是這樣寫的：

黃蓉領著他進了書房，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來，道：「你師父有七位師父，人稱江南七怪，大師父就是柯公公，二師父叫作妙手書生朱聰，現下我先教你朱二師祖的功夫。」說著攤開書本，朗聲讀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原來那是一部《論語》。楊過心中奇怪，不敢多問，只得跟著她誦讀識字。（第三回，求師終南）

不管楊過喜不喜歡這兩本旨在塑造三觀的書，孔孟之道還是讓他受用了一輩子。

每當立場不堅定，馬上要做小人的時候，兩本書就會給他來個靈魂拷問。

（童年陰影裘千尺登場）

比如，楊過在絕情谷中了情花毒，為了換裘千尺手裡的半顆解藥，回到襄陽要謀害郭靖。郭靖夫婦處處以國事為重的言行，感染了意圖行刺的楊過，也喚醒了他頭腦里休眠的讀書記憶。解救郭靖夫婦，就等於放棄解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霎時之間，幼時黃蓉在桃花島上教他讀書，那些「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語句，在腦海間變得清晰異常，不由得又是汗顏無地，又是志氣高昂。眼見強敵來襲，生死存亡系乎一線，許多平時從來沒想到、從來不理會的念頭，這時突然間領悟得透沏無比。他心志一高，似乎全身都高大起來，臉上神采煥發，宛似換了一個人一般。（第二十二回，危城女嬰）

「殺身成仁」是《論語》里孔老夫子的話，「捨生取義」出自《孟子》。黃蓉幾年前教給楊過的語文課，反過來救了她夫婦兩條性命。

在大勝關舉辦的英雄論壇上，楊過向全世界宣布，自己要娶師父小龍女為妻。

震驚之餘，大俠郭靖變身衛道士兼教導主任，堅決反對這樁婚事。

他給楊過做的思想工作，也是從黃蓉教過的書本道理說起。

（郭靖）又道：「你過世的母親定然曾跟你說，你單名一個『過』字，表字叫作甚麼？」楊過記得母親確曾說起，只是他年紀輕輕，從來無人以表字相稱，幾乎自己也忘了，於是答道：「叫作『改之』。」郭靖厲聲道：「不錯，那是甚麼意思？」楊過想了一想，記起黃蓉教過的經書，說道：「郭伯伯是叫我有了過失就要悔改。」

郭靖語氣稍轉和緩，說道：「過兒，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這是先聖先賢說的話。你對師尊不敬，此乃大過，你好好的想一下罷。」（第十四回，禮教大防）

教導主任引用的這段話，是從《左傳·宣公二年》里來的。

修訂版和新修版的《神鵰俠侶》小說里，只說黃蓉教楊過讀了《論語》和《孟子》。但黃蓉熟悉《左傳》，卻是《射鵰英雄傳》就提過的。為對抗蒙古騎兵，她運用了《左傳》里「弦高犒師」的計謀。

公元前627年，鄭國商人弦高去成周經商，途經滑國時遇到了前來攻打鄭國的秦軍。於是，他冒充鄭國的使者，以四張皮革和十二頭牛犒勞秦軍，暗示秦軍——鄭國早已了解他們來襲的消息。同時，他又暗地派人回鄭國稟告。秦軍統帥孟明視認為鄭國已有準備，於是領兵順手滅掉滑國後撤退，從而使鄭國避免了亡國的命運。

黃蓉照搬了這個計謀，阻止了蒙古騎兵的南進計劃。

不但如此，舊版《神鵰俠侶》也明確提到過《左傳》，那同樣是黃蓉給楊過開出的必讀書。

這一日下午，楊過跟黃蓉讀了幾段《左傳》，辭出書房，一個人在海邊閑步……（舊版第七章，求師終南）

書是好書，但楊過當年完全不喜歡黃蓉給的書單，隔三差五就會對老師發問，反駁這些書里的觀點。

黃蓉望著這個非主流的殺馬特學生，覺得他和老爹黃藥師一定很談得來……

黃蓉當年為楊過設計的教學計劃里，也有些文學作品。《詩經》應該是其中的必修課。

中國古人要學習待人接物的技巧，理解人際關係和人的情感，《詩經》是必讀讀物。大到政治外交，小到表情達意，《詩經》都是古人引用率最高的書。

假如黃蓉沒教楊過讀《詩經》，他後來也做不了程英的知音。

程英遇見楊過以後，反覆在紙上寫「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這句詩出自《詩經·國風》里的一篇，名叫《風雨》。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金先生寫道：

那是《詩經》中的兩句，當年黃蓉曾教他讀過，解說這兩句的意思是，「既然見到了這男子，怎麼我還會不快活？」

這一段自然說的是程英在暗戀楊過。

為了突出《詩經》的魅力，金先生還安排程英演奏了一曲《詩經》改編的簫曲《淇奧》。

但聽她吹的翻來覆去總是頭上五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高或低，忽徐忽疾，始終是這五句的變化，卻頗具纏綿之意。楊過知道這五句也出自《詩經》，是讚美一個男子像切磋過的象牙那麼雅緻，像琢磨過的美玉那麼和潤。

楊過聽了良久，不禁低聲吟和：「瞻彼淇奧，綠竹猗猗……」只吟得兩句，突然簫聲斷絕。楊過一怔，暗悔唐突：「她吹簫是自舒其意，我出聲低吟，顯得明白了她的心思，那可太也無禮了。（第十五回，東邪門人）

那時候的楊過，雖已具備了讓人一見誤終身的顏值和魅力，但人情世故還遠沒有通達。

他只知道光明正大地愛小龍女，卻不知怎麼對待暗戀她的女孩。

人家女孩不願明說喜歡你，就用反覆寫《詩經》里少女情懷的句子，還配了曲。

你楊過聽懂了，看明白了，自然要知情識趣，妥善處理。

你唱歌配合人家的曲子，就是點破了女孩的心思，但又沒法回應別人的暗戀。

這真的挺沒禮貌。

以上這段故事的背景，是《詩經》的「家族閱讀史」。但《詩經》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調調並不適合性格偏激的楊過。

他後來又找到了另兩篇情感充沛的作品，當成自己獨有的「經典詠流傳」。

等待小龍女的十六年里，楊過先自學了南朝文學家江淹的名作——《別賦》：

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

世間最讓人失魂落魄的事情，莫過於別離。這句話是楊過的心聲。《別賦》篇幅雖短，卻羅列出各種離別的情境，展開了一部離愁別緒的百科書，痴情之態溢於言表。

沒有江淹的這篇《別賦》，也就沒有「黯然銷魂掌」。與其說那是一套掌法，不如說是楊過自己編排的現代單人芭蕾舞劇，舞台造型共有十七個，它們是——六神不安、杞人憂天、無中生有、望穿秋水、徘徊空谷、力不從心、行屍走肉、魂牽夢縈、倒行逆施、廢寢忘食、孤行隻影、飲恨吞聲、心驚肉跳、窮途末路、面無人色、想入非非、呆若木雞。

江郎早已才盡，楊過卻能獨出心裁。這一整套頹喪派作品一經問世，痴情又變成了個性化武學的賣點。

還有蘇東坡那篇《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十六年之約將滿之前，楊過在江南一家小酒店的牆壁上見過這首詞。他不知道原作者是誰，但覺得讀來情真意切，就記在心裡。

等他明白世界上根本沒有南海神尼，萬念俱灰，認為妻子十六年前已經亡故，自然而然想起《江城子》里的詞句。

中國古代的文人們最喜歡給歌姬舞妓寫詩作詞，為自家女人所寫的文字，本來數量就少之又少，而且大多又是寫給已經過世的老婆的。元稹是這樣，蘇東坡也是這樣。

正因為此類作品不太多，反而分外透著痴情。

武學是楊過江湖事業的根基，讀書則是形象推廣的必需。熟讀《別賦》和《江城子》之後，他終於樹立了「痴情神鵰俠」的獨特品牌。

在離開桃花島和古墓的輟學日子裡，社會就是楊過的大學。

歐陽鋒教過他蛤蟆功和經脈逆行，但他有精神疾病，練級全靠楊過自己；全真派的趙志敬只教他背過整套「全真大道歌」，理論沒結合實踐；小龍女教過他玉女心經和美女拳法，但本事沒學全，師生戀就打斷了學業；華山頂峰和英雄大會上，洪七公教他打狗棒法的招式，歐陽鋒教他破解之法，黃蓉也現場授業，傳了打狗棒法的原理口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