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瑪瑙】惜糧如父
如果按本心之意,我不太喜歡參加各類飯局,一是酒量不好,二是心疼時間,三是可惜餐後剩下的食物。即使飯後打包,可打包回來的各種菜食,一夜過後便失了味道,再加上媒體宣傳長期吃剩菜會得這病那症,打包回來的飯菜也多是過一兩天就隨手扔掉了。每當親手拋棄這些食物時,我的感情上就有些複雜,是可惜,是慚愧,還是罪惡感?有些說不清,不由得想起我年逾九旬的老父親。
父親是一位軍人,做事正統、刻板,他愛糧食也一如他的做人,從不打折扣。從我不懂事起,關於農民和糧食的故事,不知他講了多少遍,一粒米怎樣從地里到場院再到碗里,這複雜的程序我們很小時就能倒背如流。吃飯時不能隨意走動、不許說話、不掉飯粒、不剩飯,這是我家飯桌上的老規矩,很機械,但雷打不動,我們兄妹三人已習慣於嚴格遵守。
父親愛糧食,愛得讓你終生難忘。他雖軍人出身,但教育孩子一味說教,從不動手,但有一次例外。說來都是糧食惹的禍,一生中,我竟然挨過父親一巴掌。那時我還沒上學,家在部隊住,生活條件還算不錯。星期天和父親一起挑米里的蟲子,三抓兩弄,一把白花花的大米撒在地上,爸爸心疼得眉毛直跳,厲聲命我撿起來。我來了聰明勁兒,回答說:我去抱只小雞,讓它吃了算了!爸爸的眼睛瞪起來了:你當這是啥?那是糧食!我也來了犟脾氣,你讓我撿,我偏不撿。爸爸的臉變了顏色,掄起大手,不輕不重地給了我一下子。然後他吃力地蹲下高大的身子,半跪著一粒一粒地撿我撒在地上的米。我也懂事地擦擦淚,跟著撿,小手飛快,比雞啄的還乾淨。從此,那一巴掌和父親半跪著的身影,就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
爸爸愛糧食,愛到似乎有些不通情理的地步。我丈夫在我們結婚之前第一次在我家吃飯,恰巧那幾天媽媽不在家。平素極少下廚的父親親自掌勺,並特意加了兩道菜,燉紅燒肉,炒花生米。席間翁婿兩人的話題,皆關乎國家大事。在未來老丈人面前,准新姑爺不免緊張,一顆花生米趁機溜下筷頭,徑直鑽到桌下,新姑爺也沒有在意。父親彎腰撿起花生米,搓搓、吹吹,扔進嘴裡,極平常、極自然,沒有半點指責與批評的意思,壓根沒想到新姑爺會尷尬。幾十年後,新姑爺變成了老女婿,但這件小事卻永遠留在記憶里。
父親愛糧食,愛的有根本。他是渤海邊一貧苦農民的兒子,從一落生起就體驗著飢餓的煎熬。對於童年的父親,糧食是比金子還寶貴、是可以救命的東西。他的哥哥和弟弟小小年紀就給有錢人家干雜活,全家人供父親讀了幾年書。在學堂里每當中午吃飯,窮孩子就躲在角落裡偷偷地吃,唯恐別人注意到自己。有錢人家的孩子都用飯盒帶乾飯,或者揣著兩塊玉米麵餅子。父親的午飯卻只能裝在一個破瓦罐里,因為除了高粱破子粥,他的父母實在沒法給兒子拿出可帶的午餐了。奶奶時常撫摸著那日漸矮小的高粱囤子,算計著兒子的書還能讀幾天。十四歲時,父親帶飯的瓦罐里的高粱破子粥稀得能照得見人影了,父親的學業就此結束,輟學給城裡的一個大戶人家當小雜役。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忍受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能吃上一口飽飯。說起這些,父親就有些激動,手一揮:人,不能忘本吶!
父親年紀越來越大了,行動遲緩,腦力也差,許多事情都忘了。但只要說到愛惜糧食的話題,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侃侃而談,第三代、第四代的孩子們只能聽聽,然後笑笑。
作者 韓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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