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達到一個成熟的自卑狀態

下午醒來的時候，天色昏沉，KC形容它說是上火的人尿尿的顏色。

嗯，是這樣的，KC是個懂生活的人。

然後不到半個小時，狂風大作天色黑下來，像是颱風又一次擦身而過，壓抑得人不知所云。

這就是奇怪之處，沒人關心你，你卻生了頗多小情緒；所有人都在談論颱風，但其實颱風本無意。

朋友說在太古匯買東西，被困住了，於是自己去吃了飯。

她說，我買了新衣服、買了伍迪艾倫的詩集、買了身體乳、吃了壽司，一個人。

她不是一氣說的，而是一件事一行，最後落下不輕不淡的定義：「一個人。」

那種感覺像是一個人在細數自己剛剛的舉動，試圖把它們分開來說，好讓一個人的狀態顯得不那麼突兀。怎麼可能啊，「一個人」這三個字，放在哪裡，都沒法被掩蓋。

我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段話，它說，「我想和你逛超市，你坐在推車裡，手裡拿著紅酒和套套。」

看到這段話時，會有一股幸福感撲面而來，會去補全他們的表情和小動作。

至今沒有人願意把我也放進推車裡，不過我理解她們，她們只是臂力不夠而已。

後來聊起什麼，她突然說，「我何德何能？」

這句話出現的頻率蠻高的，光是我自己說就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有人關心自己，或是發現朋友考上了耶魯，甚至是上班沒遲到時，我都會感嘆一句，我何德何能。

是啊，我何德何能啊。可是我勸她，這句話只是個設問句而已。

關於「何德何能」的答案，就是前面那個「我」，因為你就是何德何能的原因。

儘管答案脫口而出，但這句話，依然無解。

想起前幾天截圖時，看到了這個片段，就隨手截了下來：

當時的想法本是當做一個「好人卡」的梗留下罷了，可後來再回過頭去看，卻看到了很多個自己。不是委婉地拒絕你，而是真的覺得你很好。

是真的覺得你很好，因為我覺得自己真的很不好。

初中的時候喜歡班裡的一個女生，但我不敢說，那個時候自己沉默寡言又外形臃腫，不是任何班幹部，也沒進過班裡的前十名。當然了，那個時候也沒錢，但並不會把這個也歸納在「不敢追她」的原因之中。

那個時候真好。

然後我做了一件現在回想起來特別非主流的事，我就每天在聽周杰倫的「我不配」，詞背的溜溜的。

不覺得那是為我量身定做的歌，也不覺得說到了我心坎里，只是覺得聽這首歌表達了我一個態度：我不夠好。

不是謙虛謹慎再三推脫的那種不夠好，而是在夜深人靜時自己想著喜歡的女生，會突然蹦出腦海的那種，不夠好。

人該是有自卑的權力的，沒有也無所謂，反正沒人關心這一點。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承認，沒有任何的怨恨、不滿、委屈，自卑地覺得自己不夠好，配不上別人，就像讀出鮮蔬區的價格標籤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種承認的保質期比蔬菜要久。

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

後來那個女生來跟我表白，然後我們名正言順的在一起，然後轉天我考了全班第三（她是第二），然後下個學期我當了班長，然後我經歷了人生中唯一一段，瘦下來的時期。

你把我倒帶，在我知道這一切之後把我放回她的面前，你問我現在會怎麼做。

我還是會選擇沉默。

因為那種自卑感在面對她的那一刻，是必然出現的，和之後的所有改變沒有任何關係。

你覺得「配不上」是一個挺俗的詞兒吧？這就對了，人生不雅。

不過現在有個更好的形容詞出現了，慫。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慫啊，你去表個白能掉肉是怎麼的，掉也沒事，你這儲量表白個天河區還是綽綽有餘的。」

那我只好像當初承認配不上一樣，承認自己慫，因為把鮮蔬區換成肉食區，也還是個明碼標價的世界。

我也就還是那個自覺差勁的人。

更何況，我現在由沉默寡言變成了油嘴滑舌，由臃腫不堪變成了臃腫不堪plus，由一事無成變成了負債纍纍，由學習成績差變成了雅思5.5。

換句話說，我的自卑是有資本的，你們不要瞧不起它。

不要跟我說，那你就為了她變好啊，那你就努力啊，那你就減肥啊。這些話我勸你們時作數，你們反過來指責我，就毫無用處了。

我喜歡現在的自己，當然，我也喜歡別人，只是這兩個喜歡之間只能留下一個。我沒得選擇，這種時候我會自動地選擇不再喜歡自己。

因為不喜歡自己，也沒什麼。

既然沒什麼，就不會對這種不喜歡排斥，就不會去做你們嘴裡的那個「去變好」的人。我只會繼續自卑下去，我慫我認了。

自卑令我躊躇不前，但自卑還是贏不過喜歡。所以當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我還是會湊上去。然後我就在進退兩難的狀態里，進退兩難著。

我說過很多次，「她不喜歡我啊。」

然而我知道，當你自己選擇了不作為之後，你就沒有任何資格去用一個可憐的語氣說，「我們沒法在一起。」

為什麼沒法在一起，我心裡是有逼數的。實在沒逼數的時候，我家裡還有鏡子。

今天刷朋友圈時，看到高中時喜歡的一個女生髮的照片，她和男朋友抱在一起睡得正香（我也好奇這一點，照片是貓拍的嗎？）。有點後悔，不應該把她從屏蔽里拉出來。

之前把她屏蔽掉的原因，就是因為不想看到她過得很幸福。別誤會，我希望她過得很好，但我不想看到。

因為我看到的那一刻會覺得，他們就該這麼完美，我就該在現在這個角色，因為我確實給不了她任何。

我連一段過去了六、七年的感情，都還維持著這種自卑感，可謂是自卑界的匠人了。

可是過去的幾年裡，當我看到這些時，我還沒有那顆匠心來安慰自己。所以我依舊會去跟幾個知情的朋友傾訴，去說我有多難過，去逼著她們來反駁我的自卑。

自卑的人時刻希望著有人來否定自己，但自己又會否定回去，沒辦法，我們就是這麼倔強的男孩。

不過現在好多了，我已經不再做那個讀完了價碼標籤，還有顧影自憐地撕掉它的角色了。我開始學會保留它，習慣它，然後像看洗髮水的成分表一樣，去接受它。

自卑的成熟標誌，就是不再賣慘。

慘要留給自己，不能隨便賣給別人，因為金融學教給我們，供過於求的東西必然不會有個好價格，不如留著它們來鞏固自己的自卑。

只是今天另一個朋友跟我聊天時（相信我，我的朋友真的變多了），說「寧可一思進，莫在一思停。」以此來指責我的這種畏畏縮縮。

不要這麼去勸一個自卑的人，他們對別人再有意思，也沒有那一思，更不要談進退了。

他們能做到的最好，就是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慫，卻能剋制住賣慘的慾望。這是個漫長的過程，當他們是自己被否定的最大來源時，很難不去訴苦。

給他們點時間。

如果你身邊有這樣的人，是發自真心的覺得自己配不上另一個人，是面臨感情問題就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的人，如果他們向你說，「我和她沒戲的。」

不要試圖鼓勵他，也不要急著「怒其不爭」，他們只是還沒達到成熟的自卑狀態而已。

你要告訴他們，你長大了，你的自卑我理解，但這並不是一個成熟的做法。如果你真的尊重你的自卑，那就不要賣慘，把所有的話留給你自己，去豐盈你的自卑。

自卑需要養料，你不能再去別處施肥了。

當初慫的人是我沒錯，後來賣慘的人也是我沒錯。我知道我的慘來已於我的慫，沒錯。

我在學著成熟了，給我點時間，再多聽我兩句抱怨。

總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地慫起來，正大光明地慫起來，然後鼓起勇氣對所有人說：

「我不值得你喜歡，我甚至都不值得我自己喜歡。」

這，是關於喜歡這個話題的，最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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