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媛：海棠情緣

最新 04-19

『時光撿漏』您生活的筆記本

前言

課堂上講蘇軾和何希堯的《海棠》詩，學生都說沒見過海棠花。於是，我就從學校東、西花園的貼梗海棠、西府海棠、木瓜海棠說到植物園的垂絲海棠，從美麗的海棠花說到與海棠有關的人和事。學生不禁瞪眼驚嘆：「原來海棠在我身邊！」遂記下此文。

海棠情緣

文 | 馮媛

海棠花開得熱鬧，胭脂紅的，淡粉的，垂絲的，貼梗的，如聘聘婷婷的古典美人，款款走向人間。

初識海棠，源自於德才兼備、形神俱美的蘇軾。宋神宗元豐七年，謫居黃州第四個年頭的蘇軾又為海棠賦詩一首：「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我似乎看到，夜深人靜之時，月已轉過迴廊，再也照不到海棠芳容，詩人頓時滿心憐意，海棠如此芳華燦爛，怎忍心讓她獨自棲身於昏昧幽暗之中呢？蓄積了一季的努力而悄然盛放的花兒，居然無人欣賞，豈不讓她太傷心太失望？夜闌人靜，孤寂滿懷的詩人，自然也無法成眠。能夠傾聽花兒開放的，只有詩人；能夠陪詩人心靈散步的，也只有這寂寞的海棠！欲與花共度良宵的執著讓詩人毫不猶豫地燒起了高燭，與這「紅妝」促膝夜話好不浪漫！

其實，海棠作為蘇軾的心靈知己是在他被貶黃州之初，從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到蠻荒之地的罪身閑人，他經歷了人生的巨大挫折。元豐三年農曆二月初一他到達黃州，因為沒有地方住，就暫寓在定惠院里。有一天，蘇軾在定惠院東的滿山雜花中，驚喜地發現了一株海棠，剎那間打動鐵漢柔情，胸中驚喜噴薄而出：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總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

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

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輕春睡足。

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

先生食飽無一事，散步逍遙自捫腹。

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

忽逢絕艷照衰朽，嘆息無言揩病目。

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

寸根千里不易到，銜子飛來定鴻鵠。

天涯流落俱可念，為飲一樽歌此曲。

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哪忍觸。

這首詩題目很長，即《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不長，不足以表達詩人悲愴中的興奮。據說蘇軾自己特別衷愛這首詩，每每寫以贈人：「吾平生最得意詩也。」為何如此得意？因為這株來自於故鄉的海棠幽獨盛開於竹籬間，就像自己被冷落於此地，空有神仙之姿，奈何人多不惜。他的文章《記游定惠院》，一開頭就說：「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黃州五年，花開五季，五醉其下，真正的「同是天涯淪落人！」

後來，蘇軾於元豐七年到閘口探望學生邵民瞻，並將所攜海棠栽植於邵氏天遠堂前。之後，蘇軾來書必問：「海棠無恙乎？」邵氏則報：「海棠無恙。」足可見蘇軾對此花的感情，稱其為「紅妝」與之永夜相伴，聊解心頭鬱結，洒脫、曠達之心胸可見一斑。

從此，我覺得海棠花就是愛情花！《本草綱目拾遺》記：「相傳昔人有以思而噴血階下，隨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而古代又一傳說更是傷懷：一位女子思念心上之人，卻不得相見，於是經常在院牆下哭泣，眼淚滴入腳下。日久，被淚水浸濕的土中竟長出一棵花草，嫵媚清麗，嬌艷如女，隨又稱海棠為「斷魂草」。

南宋詩人陸遊與表妹唐婉生離死別的見證即是海棠，情投意合的夫婦二人被陸母生生拆散，臨別之時，唐婉送給陸遊一盆秋海棠，以表相思之情，名之曰：「斷腸花。」陸遊認為應該叫「相思紅」。兩人一別十載，陸遊重返故里，於沈園一游，遇見「相思紅」，不由凄苦萬分，百感交集，以《秋海棠》為題，賦詩一首：「橫陳錦彤欄杆外，收盡紅雲灑盞中。貪看不辭持夜燭，倚狂直欲擅春風。」十年相思，海棠為寄，怎能不涕泗橫流，持夜燭而貪看？

海棠更承載著女子的一顆痴心。金人元好問有《清平樂》：「離腸宛轉，瘦覺妝痕淺。飛去飛來雙燕語，消息知郎近遠。樓前小雨珊珊，海棠簾幕輕寒。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青山。」孤獨寂寞的女子，慵倦無聊，形容憔悴，看著飛去飛來、軟語呢喃的燕子，心中不禁痴想：它們會知道郎君的行蹤嗎？隔著簾幕，看到珊珊的小雨，細細的雨絲，織成一片迷惘的愁緒。海棠花在雨中寂寞地開著，水珠晶瑩如淚光。遠處傳來杜鵑的啼叫，循聲望去，不見郎蹤，只有平林外的一抹青山，籠罩在茫茫煙雨之中。一位痴心女因相思而消瘦，容光頓減，鉛華蓋不住黯然之色，「瘦覺妝痕淺。」這種傷春望遠的閨情、相思無不通過海棠傳達出來。

海棠也是周恩來總理生前最鍾愛的花卉之一，北京中南海西花廳內廣植西府海棠。1954年春，西花廳海棠盛開時，周總理正在瑞士參加日內瓦會議，無法親臨賞花，於是鄧穎超剪下一枝海棠花，做成標本，夾在書中託人帶給總理。總理看到這來自祖國、來自親人的蘊涵深意的海棠花非常感動，百忙之中回贈鄧穎超熱情問候，託人帶回一枝芍藥。後來，鄧穎超把兩枝花襯著白紙裝於鏡框之中，海棠、芍藥見證了革命戰友和恩愛夫妻的美好相伴。真是人間一枝花，世上幾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