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姝：煙雨朦朧，小梅飄雪杏花紅
煙雨朦朧，小梅飄雪杏花紅
作者 / 郭文姝
《夜深》 韓偓
惻惻輕寒翦翦風，
小梅飄雪杏花紅。
夜深斜搭鞦韆索，
樓閣朦朧煙雨中。
瓊瑤的愛情小說剛剛風靡大陸的時候，正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是個人心單純的年代。還用信紙寫著信，一封信箋貼上郵票寄給遠方思念的人。信那頭的人在等，這頭的人在盼，等著盼著的日子裡含著有滋有味的甜蜜。那時郵政局是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只是現在快要被興興轟轟的快遞公司擠兌沒啦，實在感嘆時代變遷太快。從前的日子也很慢，還坐著火車日夜爬行，沿著鐵路軌道慢慢延伸，只為走出那座山，去往一座陌生的城，那裡是心之所向、夢之所往。人們的情感世界純凈而真純，在故事裡率性地哭著，笑著，相信文字里的大結局，那些或圓滿或悲傷的愛。
那時我和姐姐正值妙齡，兩個女孩子年齡相仿，最愛看的瓊瑤小說裡面就有《翦翦風》，總是不經意間便被戳中心之柔軟處。纏綿悱惻的故事，唯美的畫面，帥氣俊美的外表，讓多少豆蔻年華的少女魂牽夢縈。而瓊瑤用早春的翦翦風為意象，嘆息亦暖亦寒、剪不斷理還亂的緣聚緣散，只在煙雨朦朧處，為經年的愛情染上一抹懷舊的色彩。有些冷，有些酸，有些純真，有些浪漫。這感覺或許每個人年輕時都曾經歷過，但美好的東西都如煙花般只是轉瞬的絢爛，那時又有幾人真正懂得去珍惜呢！
瓊瑤書里的許多名字，都有唐詩、宋詞、詩經的影子。在水一方、庭院深深、情深深雨蒙蒙、月朦朧鳥朦朧、心有千千結……想來她一直浸潤在中國的古典文化中，只願活在那個唯美浪漫的世界。我竟也是這樣的女子，在那些古人的詩句里，總能找到懂得二字。有時竟會懷疑，自己是從古代穿越而來，本就是個霓裳羽衣的千古紅顏，端坐在哪朝哪代的杏花微雨里，在花影深處低眉婉轉。惆悵著自己的前世今生，打量著面前這個早已看不懂的千年之後的喧囂世界。端然自持的模樣，安靜隨緣的秉性，不求驚艷世人，只願歲月靜好。其實，古人和今人，又怎能相提並論呢，不過是心氣相通的相知相惜。
自號玉山樵人的詩人韓偓，是陝西樊川人。自幼聰明好學。有個大名鼎鼎的親戚，他便是唐朝著名詩人李商隱。據傳他10歲時，便賦詩給他的姨夫李商隱，令滿座皆驚，李商隱稱讚其詩是「雛鳳清於老鳳聲。」韓偓以這樣的驚世之才，後來中了進士，做過朝中的官，歷任左拾遺、左諫議大夫、翰林學士等職。這樣一個高才之人，理應也是一個多情之人。
這首詩題目是《夜深》，是寫寒食之夜。寒食節在清明節前一日，是中國傳統節日中唯一以飲食習俗來命名的，曾被稱為中國民間第一大祭日。故事發生在中國山西，據史籍記載，晉國公子重耳，在長達十九年的流亡歲月里，不離不棄的大臣惟有介子推，甚至「割股啖君」。後來，重耳成為一代名君晉文公。而介子推卻捨棄名利與母親歸隱。晉文公為了迫其出山相見，下令放火燒山，介子推寧願被火焚而死，也堅守自己的志向。晉文公感念忠臣之志，將其葬於綿山，修祠立廟，並下令在介子推死難之日禁火寒食，以寄哀思，這便是「寒食節」的由來。從春秋時期至今，寒食節前後綿延了兩千多年的歷史，後世又有了祭掃、踏青、盪鞦韆等風俗，隨著歲月流逝，寒食節靜靜地融入了清明節。對於詩人韓偓來說，在這個北方的節日，女子盪鞦韆為戲，有著溫馨浪漫的記憶。
據《香奩集》記載，詩人在某一個寒食節，曾與一位女子在鞦韆架旁結下一段情緣，後來卻奈何情深緣淺，只能分開了。唐朝詩人這樣的因緣實在不少。在《寒食日重遊李氏園亭有懷》也記載：「往年同在鸞橋上，見倚闌詠柳綿。今日獨來香徑里，更無人跡有苔錢。傷心闊別三千里，屈指思量四五年。料得他鄉遇佳節，亦應懷抱暗凄然。」這首詩顯然是因懷念那位闊別三千里的戀人而作。只是往事如煙，現在卻蹤跡杳然，那一場風花雪月的花事，都在風中零落。
「惻惻輕寒翦翦風」，身上感受到惻惻輕寒，聞到梅花和杏花的香味，恍然驚覺，一年一度的寒食節又來臨了。當人染了歲月的滄桑，始覺這二十四節氣也如鬧錶的鐘點似的，不用怎麼期盼，便忽忽而至，一個趕著一個，一年便又到頭了。寒食節前後，切膚的寒風，尖利刺骨，砭人肌膚。在早春的風裡，我日日穿行在長春的巷陌人家，不辭辛苦，只為尋春。不知這遙遠的北方，何時才能得到春的眷顧？惻惻與翦翦，兩個聲音輕細的疊字，卻並沒有冬日的沉重與無望，心下也只是淡淡的悵然，知道春暖花開的時日並不遠了。風裡傳送著人們輕輕的問詢，在盼望著春天歸來的佳期。聽說每年四月二十日前後，南湖的冰才能消融。只是當南方已是春意闌珊，北方的春天卻仍未繁華傾城，讓人多少有些心有不甘。
寒食節，東北的四月，正是乍暖還寒時節。在等待一場盛大的花事來臨的時候，天氣的冷暖交替在心裡有了清晰的等待過的印記。方懂得曹雪芹如何會想出迎春、探春、惜春這三春的芳名，如女子般千呼萬喚始出來，也是他對北方的春真正經歷過的見證。時光再怎麼挽留也已流走，隨翦翦春風飄逝而去。三春過後，對繁華的落幕也只能揮手作別。
「小梅飄雪杏花紅」，庭院的梅花已謝，落花紛紛如飄雪，桃花杏花正紅，滿園春色明麗如水。女子彷彿從畫里走出來，一曲《梅花落》，餘音裊裊搖落一地清香。一樹一樹的花開，都是催開的夢。《寒食夜有寄》說：「雲薄月昏寒食夜，隔簾微雨杏花香。」《偶見》：「鞦韆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見客人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這些詩句里都有著梅、杏的情緣，走過飄雪的暗香，詩人那纏綿的情愫無以排解。杏樹林子里梅紅的杏花，記憶中的紅裙飄然，宛若一朵花開的驚艷。
「夜深斜搭鞦韆索，樓閣朦朧煙雨中。」《開元天寶遺事》說，「宮中至寒食節，競豎鞦韆，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描繪了這寒食節特有的文娛體育活動。夜幕降臨，詩人瞥見鞦韆架的暗影，便情不自禁地想到當年的情事。鞦韆索旁再無她的紅袖添香，惟有滿樹的杏花，滿地的落紅。在無限的悵惘中，詩人透過朦朧的夜色向鞦韆架的方向望去，只見樓閣的暗影正隱現在一片煙雨迷濛之中。樓上有人淚落，那素顏早已千嬌百媚，梨花帶雨，湮滅於這一場朦朧的煙雨。詩人黯然傷魂，有了思而不見的空虛悵惘。
眼前春風浩蕩，遠方人影縹緲。遙遙的思念，深深淺淺，寂寞如樹影蔓延。詩人說，我只能在輕寒的深夜，靜靜守候那架空空的木架上斜搭的鞦韆索，等你來，盪起這一季風景。而今春風漸起，相思也在生長。她已遠走，多麼希望那一襲紅裳，裙裾飛揚，依舊站在原地守望。繁密的枝葉間綴滿心聲，她的美如此純凈，如風。依稀衣裙拂過，伴花香而行，就是整個春天。
梅紅柳綠是春的背影，到最後只剩下凝望的目光。春天蘊含的一段情義，便是讓人間有過一樹花開的時間。等待總是會有煎熬，也總會有唯美憂傷的氣息。在每一場繁華背後，都有流年裡的悲歡離合，演繹著每個人一生的光陰。光陰的美，就在於它在必然的流逝中讓人沉迷的過往。在春風沉醉的晚上，驀然回首，那是風中的一段凋謝的愛情。此後，用一生的執著，等待心中的人兒來或者路過，靜靜看那一樹梅花落。當春風又起，在最美的風景里，與那個美麗的她再重逢。
【作者簡介】：郭文姝，文學碩士，教育碩士，一個喜歡文字的人。有作品發表，有詩集出版。
溫馨提示：
TAG:說說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