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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有力的概念模型

重組城市主義

《重組城市主義》(Recombinant Urbanism)一書由美國哥大教授大衛·格雷厄姆·肖恩(David Graham Shane)於2005年撰寫,中文版在2016年8月面世(圖1)。全書較為抽象和綜合地討論了城市空間的歷史演變、發展機制,並提出了可能的概念模型和對未來城市的展望與判斷。它為城市、建築領域理解城市空間以及城市設計提供了良好的視角。

本文嘗試簡要地提出書中具有重要啟發性的內容以及部分筆者對部分觀點的分析,以供討論,並渴望借對書中強有力的概念模型(並非數理模型)的探討,重提城市作為一種人造物更需要人文主義的研究的重要性。

圖1.英文與中文版封面

1 DNA的啟發

肖恩在全書開篇即提到,1953年由克里克和沃森(Crick and Watson)發現的DNA結構(代碼的、可遺傳的、可變的氨基酸序列)使他感到困惑和興奮。這種結構解釋了DNA突變的機制,那麼,關於城市是否也能夠有與之類似的測序儀器,能夠檢測城市基因中的代碼?

當然,生物過程同城市過程之間的類比是極其有限的,因為生物細胞的能量流動和城市能量(城市作為一種耗散結構)的流動的「邏輯」、機制可謂天差地別。但似乎,城市演員(urban actors)使用與構建的城市代碼的確是具有共性的,並反映在了我們可實證的案例之中,那麼這種代碼是如何被繼承和發展的呢?這正是全書索要探討的核心議題。

2 關於城市階段的討論

凱文·林奇(Kevin Lynch)在《好的城市形態》(1981)提出的三個城市模型(圖2)(信仰之城、機器之城、有機城市)對肖恩的城市階段的構想產生了巨大影響,「這三個模型不僅考慮了城市靜態的結構,還包含了城市的瞬間狀態和理想願景」。可見肖恩同林奇一樣,在尋找的是包含塑造了城市的人類意志對空間影響作用的模型。

圖2.凱文林奇的三階段模型

同時,林奇反思1960年代出現的項目導向的「Urban design」將暴露城市規劃的危機,因為它並不能對公共性的整體品質做到回應;同時,他提出系統導向的「City Design」才真正能控制城市變化的方向。隨後,這兩種城市設計的導向被同對不同城市元素的作用聯繫了起來,前者在肖恩書中反應到了對穩態空間設計的討論之中,而後者則代表了可能的對管理城市「異質化」的需求。

最終他提出了建築城市(Archi Citta)電影城市(Cine Citta)信息城市(Tele Citta)三個義大利辭彙的分類,指向以透視規則為邏輯的傳統時代、以剪輯與線性流動為主導的現代,以及以超越物質空間的信息傳遞為媒介的未來時代。根據全書最後他參考科學作家格雷克《混沌》(The Chaos)一書中的演化序列所列出的五個階段的詳細分類來看,我們當下的階段被定義在了第四階段,即由電影城市向多中心網路城市(Net City)——即信息城市轉型的陣痛之中。雖然經過全書的論述,最終似乎驗證並回到了我們熟悉的後現代對當下空間、意義產生的改變的諸多探討。但隱約感受到的是,肖恩在尋找一種作為設計師視角的分類方式(即討空間構建的綜合邏輯),這也是一種理論回歸實踐往往缺乏的、但卻重要的一環。

3 城市元素的本質性分類

在前述城市階段的基礎上,肖恩完成了全書最為精彩的微觀概念模型的建構。他以一種追根溯源的方式對城市元素進行了分類的討論,將城市空間歸納為穩態空間(enclave)流動空間(armature)異質空間(heterotopia)(也可譯為領地、骨架和變異空間)(圖3),其中異質空間是他概念模型理論的基礎也是核心。

圖3.書中穩態空間、流動空間、異質空間的圖示

他在分類中儘可能地追求一種本質性以及普遍性,從而導致讀者在閱讀時不免疑惑。例如他將建築城市中的廣場列為了穩態空間,而後他的論述中摩天大樓所佔據的地塊也能被看做是穩態空間,因此,從單純的物質空間特徵(空間虛實)來理解是不足以解釋這種分類的。

從他對穩態空間的最初定義來看,也能發現一些端倪:「穩態空間的出現和對穩態空間的識別是人類歷史上城市化定居過程的基礎。」他意指這種分類中,定義並非人為,而是人類生活與行為模式累積而來的一種結果狀態,對於城市空間的發展史來說具有相對的客觀性。同時,他在舉例論述穩態空間的流變時,數次以科芬園(Covent Garden)的變遷作為例證,並強調產權對識別穩態空間的重要作用。這更證明了在他的分類中討論的城市元素是一種概念、物質實體、社會關係所組成的集合體,本就是一種經過抽象的產物,因此這就導致了雖然它極富解釋性(它本就來源於現象)但卻無法被用回到研究中去。

而當城市階段同城市元素的矩陣被構建後(圖4),我們更能清晰地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以及本書核心「概念」重組的內涵,即——城市階段是城市演員通過某種重組代碼、利用城市元素所構建出的現象集合,它或許並不指代著單個城市的某個階段,而是指代著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城市同一時間切片、可傳遞和繼承的所謂DNA導致的表徵。「重組」的邏輯則指的正是其背後的代碼規則,即城市現象背後的集體意識。有關城市營造的技術與目的、現代性與後現代性的思潮、對城市設計規範性理論的討論都被一一囊括其中。

圖4. 元素與城市階段的矩陣及其重組方式(筆者整理繪製)

此外,他還在文中反覆強調後現代設計手法中的「塊莖組裝」(rhizomic Assemblage),即城市演員與城市空間的一種看似集體無序但又個體極富規律的互動方式。它雖然更偏向指向城市使用者的行為,但作為城市設計師的我們,面對著城市元素,又該如何回應這種如此真實又另我們束手無策的狀態呢?這除了「項目」還是「系統」的工作方法的反思,無疑更值得價值方面的探討。

4 異質空間——一種城市動力

整套概念模型中最為關鍵的異質空間(heterotopia,亦可譯為異托邦)概念借用於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對異托邦的討論,它被看作是在現實中被實現的「烏托邦」,它是一種「異位」元素,同城市系統通常的偏好設置內容相反,表達了系統操作者對不符合自身利益的群體進行的一種排斥。因此,異質空間的概念是相對的,通過比較它的特殊性才得以顯現

異質空間有著三種不同的邏輯,分別為危機(H1)偏離(H2)幻象(H3),分別代表著容納異己、分類排出以及製造幻覺。它隱約指向不同城市階段對相對異體的處理方式與反饋,但有時又不分先後地同時出現,在不同階段又對應著不同的具體對象。

它們是城市空間中流變現象的載體,源於一種很簡單但又常常被人們忽視的城市過程,即從空間生產伊始就開始發生的意圖與需求、變化的差異。這種差異慢慢累積,最後爆發就成為了異質空間。但異質空間總是一種過渡的狀態(圖5),不同階段也有著不同的主導模式。

圖5. 異質空間的過渡作用(筆者整理繪製)

異質空間作為一種城市動力,對於我們的實踐是具有兩面性的。首先,它可能成為設計的先導,即空間產品的實驗場,正如當下我們所處的第四城市階段由幻象異質空間來引領變革,各類主題樂園、體驗消費店以及被網路異化的種種空間將我們的城市不斷改造,而它們在出現伊始是不被理解的;同時,它也可能成為一種積蓄負面能量的「垃圾站」,猶如當年如同微縮城市一般的九龍城寨最終被當做罪惡的空間加以剷除。又或者,它將引發城市結構性的變革來消除它所帶來的不穩定,如整個城市被異化的拉斯維加斯。

「異質化」作為一種研究方法

「異質化」其實是一種連續的並非斷裂的變化過程,肖恩的城市模型只是幫助我們掌握最核心、最關鍵的節點及其形態。運用這種尋找「變異」構建來討論變化機制,我們必須明確以下的兩個特徵:

(1)階段的劃分往往是根據研究的精度與對象的需要。每一個階段的現象並非將前一個階段的現象完全取代,而是由新的主導邏輯領導整個系統,前一個階段的關鍵載體將經過改造成為新系統中的新單元。

(2)「變異」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但只有新的主導邏輯引起的「變異」往往會開始被人們重視。但這種變異不可能一下子佔據主導,也絕非是以「一己之力」成功。因此,其通常需要一個從質變到量變的過程。

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防止其成為我們研究的一種敘事方式(這是經驗主義研究普遍的現象),而丟失了對發現的一些核心規律的解釋的熱情。我們要做的不是發現所謂「異質化」,而是討論異質化背後真正的意識與邏輯。

註:圖中所有圖片來自於《Recombinant Urbanism》英文原本掃描及網路。

參考文獻

[1]戴維·格雷厄姆·肖恩.重組城市:關於建築學、城市設計和城市理論的概念模型[M]張雲峰譯.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16.

[2]童明.項目導向還是系統導向:關於城市設計內涵的解析[J].城市規劃學刊,2017(01):93-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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