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剖析，中興渡劫，創始人侯為貴赴京

76歲的侯為貴也許不會想到，他一手創立並掌舵超過30年的中興，會在自己退休兩年之後遇到成立以來的最大一次危機。

4月18日晚間，一張中興通訊創始人侯為貴拖著拉杆箱現身機場的照片，在中興通訊新老員工的朋友圈瘋傳。在這張照片中，年過七旬的侯為貴，後面跟著中興董事長和CEO。有人為這場照片配上的說明是，「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76歲的中興通訊創始人侯為貴老爺子臨危受命，再次踏上征程。

美國時間4月16日，美國商務部宣布，因違反規定，將禁止美國公司向中國的中興通訊銷售零部件、商品、軟體和技術，時長7年，解禁時間為2025年3月13日。

根據制裁禁令，美國商務部除了禁止美國廠商向中興銷售零部件，還禁止他們向中興提供任何技術服務或技術支援。

17日早間，中興通訊AH股同步停牌，並在公告中表示，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已經激活拒絕令。英國國家網路安全中心緊跟美國的步伐，於17日也發出通知，警告電信行業不要使用中興的設備和服務。

這次事件是中興與美國多年糾紛的一次最嚴重發酵。

當時間回溯到2016年3月8日。彼時，美國商務部指控中興涉嫌違反美國對伊朗的出口管制政策，對中興以及其旗下3家子公司列入管制名單，對其實行禁運並禁止美國公司向中興銷售產品。

在一年時間裡，中興向美國政府提出和解。美國派遣第三方調查機構進駐中興，展開調查。直至2017年3月，中興認罰，遞交了8.92億美元罰款以及3億美元的暫緩罰款；它們還需要解僱相關高管等。

根據現有協議，中興承諾解僱4名高級僱員，並通過減少獎金或處罰等方式處罰35名員工。然而35名員工的處罰並未如約執行。

這是本次美國政府進一步責罰中興的主要原因之一。

中美貿易摩擦升級，中興被制裁顯得格外惹眼。這已經不是一起孤立事件，是牽動到了兩國在政商領域的深層博弈。

也許是為了尋求上層的幫助，中興創始人侯為貴於近日匆匆赴京，隨行的還有現任中興董事長殷一民以及現任中興總裁趙先明。

事件後續走向，已經不光是個人能力可以左右的了。

中興一個月前發布的2017年年報中，其靚麗的業績表現，近300%的利潤增幅，使得市場對中興曾充滿了希望。

報告期內，其營業收入為1088.82億元，同比增長7.49%。凈利潤的增長近乎翻了三番，達到了45.68億元。現金流也由2016年的52.6億元增至72.2億元，增幅達到了37.26%。資產總額增長了1.64%達1439.62億元，負債率則下降了2.16%。

這是中興業績最好的一年。

在其1088億收入中，除了中國地區佔比56.94%排名第一之外，歐美及大洋洲的營收為273.04億元，佔到中興營收的25.09%，同比增長22.07%，排名第二。

中興在年報中表示，2017年，中興在國內繼續保持4G第一陣營的同時，積極布局5G，有線領域核心路由器、OTN等核心產品在國內三大運營商的市場份額得到了很大提升; 2018年，中興圍繞「2020 戰略」，堅持核心技術自主創新，持續加大5G等核心產品研發投入，以強化產品競爭力和提高市場份額。

然而，美國的制裁，使得中興原本明朗的前景變得迷茫。

中興作為一家涉足內地與香港市場的上市公司，其與美國的貿易衝突無可避免的將會影響到其股價。

「中興的股價會有下行的壓力。」中銀國際董事孟昕告訴記者，」中興現在跟美國的交涉是政府在主導，是政府層面的一個交涉。具體政府層面的變化很難猜測。停牌如果能停到政府之間多少有一些諒解，或者能達成某種協議的話，對於中興就可能沒有這麼大的影響了。」

遭遇制裁的中興，其盈利的風險在上升。依據股票一般市場定價原則，穩定的白馬股會被市場賦予較高的估值，但有相同盈利數據的其他公司，估值會相對較低。」從市場來講，市場對公司盈利風險的上升一定會給一個價錢，市場會把風險考慮在定價里，所謂盈利的不確定性，就是風險。」孟昕表示。

事已至此，繼續圍繞「誰對誰錯」這一話題來進行討論意義已經不大。更重要的是，大棒揮下已成定局之後，中興是否又有辦法能夠逃出制裁五指山？

不少人士對此持悲觀態度。

「某種程度這屬於再犯，」一位分析師告訴記者，「中興還處在美國的觀察期之中，結果現在又被發現虛假陳述。這已經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另外，從美國的角度出發，制裁中興也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巧妙」的選擇。

根據報道，目前中興佔全球電信設備市場約10%的市場份額。而在美國市場，中興也依然是有一定市場地位的中國電信科技企業。

「以手機為例，中興在美國市場的佔有率還是相對比較高，大約在10%左右。」

市場調研機構Canalys的數據則顯示，在2017年第三季度美國市場中，中興的市場份額達到15%，排名第四，位於蘋果、三星和LG之後。可以說，美國市場已經成為了中興手機的一個重要落腳點。

只是，中興手機目前在美國所銷售的，還是中低價位段的機器，高端機器中競爭力相對有限。這種產品對於美國的主流零部件廠商，如高通等的依賴程度也相對有限。

「全球範圍內，高端機型之中相當一部分的零部件都要依賴於高通這樣的美國廠商；如果美國選擇對華為、小米這樣的品牌下禁售令，那麼高通可能第一個就要跳出來反對。」孫燕飈認為，這次美國政府制裁中興，對自身的科技企業帶來的影響相對有限，並不會造成「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

這意味著，中興成為了美國對中國採取限制貿易的一個最好對象。

「由於美方居於主動地位，中興幾乎沒有太多的反制措施。」分析師認為。他表示，即便是美方最終能夠禁運處罰，前提也是中興對涉事員工進行足夠的追加懲罰，甚至補交罰金，代價同樣不小。

互聯網分析師梁認為，本次制裁中，中興與美國的和解將會非常困難；能否和解的綜合因素，在於美國政府的態度和美方對貿易政策的考量。

在制裁基本已成定局的情況下，中興很有可能將面對一次「滅頂之災」。

「沒有辦法從美國獲得元器件的話，中興受到的打擊是巨大的。」

不少中國電信廠商在元器件上極度依賴美國企業的供應。根據美國半導體協會、國際半導體貿易統計協會的數據，2017 年，全球半導體總銷售額 4122 億美元，其中美國半導體企業銷售額高達1890億美元，在全球佔比高達46%；而在中國市場，美國企業的市場佔有率達到51%。

工信部2016年4月發出的一份報告中提到，中興的主營業務，包括無線網路產品、光傳輸產品、數據通信產品、手機終端產品等，對國外晶元依賴嚴重，涉及的公司包括英特爾、博通、Acacia、高通、Xilinx等等。

根據報告的說法，中興全線產品基本依賴於美國廠商提供的晶元和光模塊。中興微電子佔優的領域，也只能夠支持主控晶元的自主配套。很多時候，中興還是要依靠英特爾、Xilinx這樣的廠商提供FPGA晶元或者晶元設計EDA工具的支持。

報告顯示，在2014年，中興的主要晶元和模塊供應商中，博通/Avago是其最主要的合作對象，當年中興從後者共採購晶元13億美元，占其總採購額的22%。

從地區上來看，美國自然也成為了中興採購晶元的最主要上游。2014年，中興合計從美國上游廠商處採購了31.08億美元的晶元，佔據了其全年總採購額的53%。

至於目前，聯訊證券的研報顯示，美國企業主要為中興供應關鍵器件，這些器件國產化低、附加值高，部分產品甚至處於壟斷地位。外來元器件佔比60%以上，美國企業至少佔了一半；基帶處理器中，高通佔據了40%份額；旗艦手機中大部分終端廠商採用了高通驍龍處理器;基站處理單元 的 FPGA 中，Altera 和Xilinx 佔據了 90%以上市場份額。

即使是軟體系統，中興也有可能受到影響。中興手機採用的安卓系統來源於美國谷歌，根據路透社的報道，谷歌方面依然在和中興討論繼續合作的可能，目前雙方依然還沒有達成共識。一旦谷歌選擇停止為中興提供手機服務，那麼中興的手機業務也很可能在短期內陷入全面癱瘓。

這意味著，無論是傳統的電信設備，還是針對消費端產品，中興都將面臨極為嚴重的供應鏈危機。

海外分析人士表示，就算中興自身能夠保證短期的零部件存貨，但一旦制裁持續的話，中興的業務無疑會在長期受到影響。

國金證券分析指出，中興通訊約有20%至30%的元器件，包括基帶晶元、射頻晶元、存儲等，都由總部在美國的廠商供應，在禁令被立即執行的情況下，目前暫時沒有國產廠商能夠提供替代品。商業雜誌《福布斯》甚至評論稱，中興可能在未來幾周內申請破產。

根據中興2017年財報，中興在2017年的原材料存貨價值為50.48億元，大約佔到了當年原材料採購總額580億元的8%。也就是說，中興的原材料庫存和往年一樣，保持在了一個月左右的水平。

如果中興無法和美國達成共識，即便是加上其他渠道的存貨，中興也很可能會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彈盡糧絕，加上潛在的30%產品延遲交付違約金，中興的破產實際上並非危言聳聽。

對於電信行業來說，這次中興的被制裁事件無疑是一聲驚雷。「中國企業應積極尋找美國供應商的替代者，且不局限於中國企業，這應該是一個長期戰略。」

但即便如此，在現在的商業環境下，國內廠商自己發展晶元業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位在美國電路晶元專業的大學生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對於他們而言，如果轉去從事計算機行業相關的工作，在加州一般能夠獲得50美元的時薪；但如果還是堅持做模擬電路，時薪一般在35-40美元。

「中國在上個世紀硬體發展的時候沒有跟上節奏，現在已經是軟體的時代了。對美國的學術界來說，晶元已經屬於夕陽產業，即便中國想跟上步伐，送出很多學生去美國學技術，但這些技術要麼被大公司壟斷，要麼已經沒有科研價值。」這名學生感嘆道。

在互聯網的大潮下，對傳統的硬體行業失去興趣的，不僅僅是美國學術界。

4月18日晚，在中科院舉行的中國計算機學會青年科技論壇上，北京交通大學計算機與信息技術學院副院長就表示，不少學生在聯繫他時，大多表達了對於機器學習、大數據分析、人工智慧方向的興趣，對於硬體等底層技術，已經鮮少有人問津。

「學生的預期和市場的情況息息相關，不同專業之間的收入差距太大了，等到現在開發的晶元用完了，未來10年以後，我們的晶元靠誰開發？未來想趕超美國，趕都趕不上了。」

在這樣的背景下，後來的廠商想要布局晶元行業，首先要面對的就是人才方面的缺口。

晶元行業的投入和產出在短期內不成比例一事，未涉世的學生能看到，企業主更能夠看到。對於他們而言，除了找不到合適的人才之外，投資晶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收益是可以預期的嗎？

多年之前，中興和國家開發投資公司共同建立了中興集成電路，在全亞洲最先開始了3G手機基帶晶元研發；但由於公司不鼓勵試錯，公司掌舵人侯為貴最終選擇放棄。

華為則是成功地研發出了海思晶元，從而最終部分擺脫了來自美國上游企業的掌控。

在日前舉行的華為全球分析師大會上，華為輪值董事長徐直軍的發言也多少有些劫後餘生。他說：」有些事情不是以華為的意志為轉移的，既然沒法左右，還不如不去理它，這樣華為有更多精力和時間來服務好跟華為合作的客戶；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去打造更好的產品，去滿足客戶。」

即便是華為這樣的未上市公司，在部分業務收入出現放緩的時候，依然不免受到外界質疑，更何況財務數據公開透明的上市企業。技術巨頭們在發展晶元時，猶然舉步維艱，對於那些已經錯過了硬體紅利期的企業來說，再想發展晶元業務，可能更加是天方夜譚。

正如中興的命運一樣，晶元行業在國內的發展前景同樣不取決於個體的努力。「國家一定要強有力地支持自己做的晶元，讓很多地方去使用，使用過程當中不斷地完善和提高；不用，永遠不會成熟。」

所以，想要使得國內的晶元產業獲得真正的進步，光靠「市場價值」已經不夠了，國家無疑需要在各個環節做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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