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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山修司:人無法修改未來,但可以修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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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arcolepsy

Chouc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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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日本最著名的電影雜誌《電影旬報》公布了2017年的年度十佳作品。作為目前日本最具權威性的電影獎項,《電影旬報》每年的獲獎名單都受到了日本國內,甚至海外日本電影粉絲的密切關注。由菅田將暉與梁益俊主演的作品《啊,荒野》表現出色,獲得了年度第三的好評。

《啊,荒野》是根據寺山修司生前創作的唯一一部長篇小說改編,講述了兩個青年通過拳擊運動在未來日本竭盡全力生存下去的故事。提到寺山修司,他生前不僅是作家,還是戲劇家、作詞家、詩人、賽馬評論員,更是電影導演。他留下的電影作品數量雖然不多,但水準都極高。

《死者田園祭》是寺山修司執導的為數不多的電影中,最受影迷推崇的一部。這部電影曾獲得第28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提名,入選1975年《電影旬報》評出的年度十佳影片榜。正如一位影人所說:「人們將他們的歷史、信仰、態度、慾望和夢想,銘記在他們創造的影像里。」寺山修司在一次採訪中就表示,《死者田園祭》中的很多素材,都源於他的童年經歷。關於這部半自傳電影的解讀,網路上已經有很多。但其實,寺山修司早已在自己的文字中給出了答案。

一場進行了數十年的捉迷藏遊戲

在《死者田園祭》影片的開頭,小男孩對著鏡頭,用雙手蒙著眼睛,其他小孩四散跑開,藏在各處。小男孩喊著:「藏好了嗎?藏好了嗎?」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藏好了,藏好了!」 當男孩睜開雙眼,從身後隱蔽處出現的,卻是那些孩子長大後的模樣。在寺山修司創作的自傳隨筆集《空氣女的時間志》中,有一篇名為《捉迷藏》的文章,他在文章中提到,家鄉被美國人佔領後,他的母親在美軍基地工作。也許是等待晚歸的母親太過無聊,他就迷上了捉迷藏。

有一天,小寺山修司蒙起雙眼,小夥伴們都藏了起來。他不斷喊著「好了沒有?好了沒有?」卻沒有人回答。等他睜開眼睛,已是夕陽西下,街上空無一人,他卻還在尋找著藏起來的夥伴。在夜晚的燈火下,他發現藏起來的小夥伴已經變成了大人,而尋找他們的自己還停留在孩童時代。「我可以看到長大了的朋友們的幸福,他們卻看不到我的存在。」

捉迷藏

我是那個找的人

在斑駁的台階下蒙上眼睛

在我蒙著眼睛的那段時間

外面可能已經過了很多年

「可以了嗎?」

我用年少的聲音提問

回答我的則是

「可以了。」

一個成年人的聲音

一場捉迷藏遊戲,待到睜開雙眼,卻已是數十年……

時鐘指示了時間,還是定義了時間?

寺山修司在《空氣女的時間志》中提到自己小時候遇到馬戲團的經歷。

少年時代,我曾見過某個巡演馬戲團的演員,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塊手錶。於是我問馬戲團的空氣女:「每個人都有一塊手錶,不會造成爭議嗎?」空氣女露出十分不可思議的表情,問我:「為什麼?」我說:「每個人都有一塊手錶,不就不知道該以誰的時間為準了嗎?」但空氣女告訴我說:「沒有人會因為時間起爭議。因為每個人的時間都有自己運行的軌道,不會起衝突。」

這個故事在《死者田園祭》里被完整復現。鐘錶是寺山修司電影中一個重要的意象,在《死者田園祭》《再見箱舟》等電影里都出現過。在《再見箱舟》中,村民發現吉舍家中有一座鐘,擔心會擾亂時間,所以將其破壞。在《死者田園祭》中,除了「時間先於鐘錶而存在,但離開了鐘錶,時間卻又成了無法被定義的東西」的意義之外。寺山修司還賦予了鐘錶更多的意義。

當空氣女告訴少年阿新「沒有人會因為時間起爭議。因為每個人的時間都有自己運行的軌道,不會起衝突」的時候,阿新開始嚮往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手錶。他回家央求母親。但母親卻告訴他,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只需要家裡的這座鐘就可以了,不需要其他的表。如果說鍾象徵著「家」,阿新希望得到的那塊表,則象徵著離開家的願望。母親苦苦守護的鐘所定義的時間,是家人都處在同一時間的時間,而阿新希望擁有屬於自己的手錶,則是想要逃離母親的禁錮,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個體經驗。

家是最沉重的桎梏

寺山偏愛的幾種女性形象,在《死者田園祭》中都有出現,如少婦、妓女和母親(包括初為人母的孕婦和陰沉的阿新母親)。少年阿新迷戀的隔壁家的少婦,曾經為了生存而出賣肉體,結婚後不堪忍受丈夫與婆婆的羞辱,引誘他一起私奔;孕婦的孩子被村裡的老人看作是不祥之兆,她狠心將其殺死;空氣女依靠別人給自己的充氣服打氣獲得性滿足;母親每天抱著死去父親的牌位,擦拭祭壇,阻止他割包皮、與少婦私奔,不允許他有任何一點長大成人的跡象。這幾個女性都可以看作是「母親」的變體。少婦引誘他,卻背叛他們的約定;孕婦在祭壇前奪走他的童貞,送給他一塊象徵著長大成人的手錶;而母親卻想將他禁錮在家中,讓他同時成為兒子和丈夫。

寺山修司現實中與母親扭曲的關係,使得母親的形象貫穿他的電影。在寺山修司年少時,父親遠赴戰場,剩下他和母親相依為命。幾年後,母親拋下他和美國軍官去了北九州。父親的缺失和母親的「背叛」,讓母子關係變得極為不正常。寺山修司在《家庭遊戲》一文中談到了母親去九州後自己的生活狀態:「我一個人留在青森,漸漸著迷於那些以母愛為主題的電影。那時候的我,因為母親不在身邊,每天靠著空想過活。……寫著毫無銷量的短歌的我,和整天說著『想在一起生活』,卻成了妓女的母親之間,除了赤裸裸的現實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而當寺山修司過上了候鳥般的生活,想要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時候,母親卻回到他的身邊。母親對成年後的寺山修司仍抱有不正常的佔有慾,試圖把他留在家中,阻止他與妻子九條映子的交往。以至於寺山修司曾寫下:「『家』所剩下的,只有血脈相連的愛的機能,而這是最沉重的桎梏。離開家的年輕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像背著殼的蝸牛,背負著家的重擔,無法得到自由。」(《有時,就像個沒有母親的孩子》)

對自己的剖析,也是對自己的偽裝

《死者田園祭》講述的是導演阿新在拍攝自傳性質的影片中與少年的自己相遇,發現此前的情節都是不真實的,他再次回溯過去試圖揭開謊言面紗。看起來,寺山修司是在對過去的自己進行誠實的自我剖析,但這樣的剖析,卻也是他的自我偽裝。寺山修司在《手稿》中,談到了《死者田園祭》的創作動機,他給出的答案是「想要分析自己為何會創造回憶」。

一個男人在講述自己的少年時代時,總會修正並美化記憶,所講述的並不是「實際發生的事情」,而是「希望發生的事情」。對此我深有體會。

人無法修改未來,但可以修改過去。那些實際上並沒有發生的事情,如果你認為它存在於歷史之中,就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修改,從而將人從現在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我準備利用一位少年,將「我的過去」通過影像表達出來。

在電影的後半部分,成年的阿新回到故鄉,遇到少年時的自己,兩人互相講述著關於母親和童年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在兩個人講述的過程中被修改,甚至重建。在電影的結尾,銀幕上不斷出現現實的景象,電影中的角色在新宿街頭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現實與虛構,過去與現在,彼此融合。最後,所有的景象消失,只留下銀幕上的一片純白,全片結束。而關於寺山修司的童年,哪一部分是現實,哪一部分是虛構,已無從分辨。

幸好,在這些文字中,寺山修司為我們留下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文中圖片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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