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菜王阿Q》小說精品·感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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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文學薈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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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順子 文娟 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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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文學薈萃》2017年6月8日

作者簡介:

梁言，本名劉尚俊。河南省南陽市人。畢業於鄭州大學。歷任中國石油蘭州石化公司政策研究室主任、蘭州市西固區人大代表、甘肅省社科聯理事、全國城化聯理事、中國技經研究會高級會員等職。出版《寒門學子》、《閑庭雜談》、《我當主吹二十年》等書，在省部級以上報刊雜誌發表論文60多篇，有一半獲得一二等獎或入書，發表散文、隨筆、言論、小說、詩詞300餘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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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圖片原創者！】

《菜王阿Q》（小說）

（阿Q新傳）

作者梁言

魯迅筆下的阿Q「團圓」了，死了。他是被槍斃的，不是「嚓」一下割頭的，這在中華文明史上是一個進步。打了幾槍，用什麼搶打的，是正走著從背後打的，還是站著從前面用機槍掃射的，魯迅沒有寫，也不可考；死在哪裡，是廣東，湖北，北京，南京，還是杭州，不，不是，他不配，是死在離他居住的未庄不遠的小縣城裡，這個魯迅交代了，不用考。至於死因，是因為趙太爺家被搶，他以前「干過這生意」，有過「犯罪記錄」，故正當他回到家裡，心裡埋怨這次行動「為什麼不叫他，沒有他的份」時，被縣城裡來的警察抓走了，當了「替罪羊」。用現在的話說，阿Q之死是個冤假錯案，應當申請「國家賠償」。但是，鑒於其是小說杜撰，不是真人真事，又系「前朝」之事，我看，過去了就過去吧，就不用平反昭雪了。

現在百姓中讀書的人少了，讀魯迅作品的人就更少了，故要想交流一下對魯迅作品的看法，還得找我們同時代的老人。有一次，我與老朋友們聊天，不知何故談到了魯迅，談到魯迅的作品，談到了《阿Q正傳》。大家對魯迅很敬慕，對魯迅筆下的阿Q有不同議論。有人鄙視，有人同情，有人取笑，也有人憎惡……忽然，有一位老朋友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阿Q還活著，活在新中國，活在改革開放後，活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會是怎麼樣？

這句突發奇想的話，一下子引起了大家的興趣。有人說可以「調侃調侃」，有人說可以「想像想像」，有人說可以「塑造塑造」，也有人指著我說：「你文筆好，寫篇小說吧，肯定人們愛看。」

阿Q活在當下？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是假設。魯迅筆下的阿Q生活的時代是清末民初，離現在一百多年了，按照人生的自然規律，壽命上不大可能。那個時代，中國正處於積貧積弱、割地賠款、經常挨打而又固步自封的狀態，所以產生了那樣以「精神勝利法」自慰的悲劇性人物。而現在，國家變了，民族變了，社會變了，故缺乏了產生那樣人物的時代背景。所以，要討論這個話題，或者杜撰一篇這樣的小說，塑造一個現代的阿Q，那麼，只能是憑「假設」中的想像，想像中的「假設」。同時，又懾於魯迅的地位、威望和筆鋒，懼於他作品寓意的博大精深，故很長時間不敢下筆，也無能下筆。後來，在老朋友們的一再催促和「威逼」下，我不得不動了點筆墨，但也不敢說是「沿襲魯迅」，只能說是試試而已。

阿Q返今

話說阿Q當年並沒有被搶打死，他穿過百餘年的時光隧道，來到當下的世界。他來到當下的小縣城，回到當下的未庄，睜眼望去：哇塞，變了，變了，一切都變了。過去的茅草房變成了一棟棟小樓，過去坑窪不平的羊腸小道變成了平整寬闊柏油馬路，過去以刺叢替代的院圍也變成了青磚圍牆。此時，他心裡閃過一絲懷疑，但還是確認這就是他曾經生活過的未庄。看到未庄的巨大變化，慣用「精神勝利法」自慰的阿Q，似乎覺得：「大凡天地間，大難不死之人，大概也許有時不免會有後福的！」

阿Q突然看到一個新世界，腦子裡突兀閃現出一片靈光。但因百年前的經歷牢牢固化在腦海里，故他的記憶似乎仍停留在那個時代。他習慣地沿著一條舊路向過去的方向走去，想看看自己的「故居」——土谷祠，打算仍在那裡安下身來。他低著頭邊走邊想：「那間小屋是否還存在，是否也變成了小洋樓？我的床鋪、被褥還在不在了？」誰知，當他走近土谷祠、抬頭觀望時，卻看到廟門右側掛著一個牌子，上面用紅漆寫著四個大字「未庄小學」。正在操場上活動的師生們，看到一個「形狀怪異」的人走來，哇一下子圍了上來，指指戳戳，說說笑笑，好像圍觀馬戲團的小丑一樣。此時的阿Q，仍是清末民初的打扮：身穿長袍馬褂、頭上有個小辮，再加上那塊抹之不去的瘡疤和讓人視覺疲勞的臉蛋，看上去像個剛出土的「兵馬俑」。

阿Q感到晦氣：「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把我的老窩侵佔了？」然而，轉念又想：「這麼多年了，大概也許不免可能人家以為我早死了。」

阿Q別過小學師生，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企圖去找當年的老朋友小D（他以為小D也穿越過來），看能否在他那裡找到安身之處。他滿懷希望地想：「不管怎樣，小D畢竟是當年患難與共、不打不成交的老朋友，找到他，大概也許能夠讓我暫時湊合著住下來吧。」

阿Q走到小D原來的住處，已沒了那間茅草房，看到的是一棟二層小洋樓。他猶豫片刻，試著敲了敲黑漆大門，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人開門迎著了他。這位青年，名叫小N，是小D的N代嫡孫。小N在城裡打工，今天回家來辦點事，碰上了。

小N看見阿Q古董式的穿著和怪異的相貌，驚嚇了一跳，然後「嘿嘿」一聲笑出聲來。但他馬上又忍著笑意，彬彬有禮地問：「您，找誰？」

「我、我，找我的老朋友小D。」

「您是——」

「啊，忘了介紹了，我是阿Q，是小D當年的老朋友。」

「噢，好像聽說過，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是他的N代孫子，論輩分，我應當管您叫祖、曾祖、太祖…..不，是N代祖爺哩！但您看上去很年輕啊！」

阿Q聽到有人叫他「祖爺」，而且還是「N代祖爺」，感到受到莫大的尊敬。也很有禮貌地說「是的，是的。我在時光隧道里穿越了百餘年，時間、空間都停止了，所以年齡、相貌一直停留在那個年代。讓您見笑了。」他也學會了說「您」。

接下來，小N念其與N代祖爺的舊情，又念其來自時空的遠方，不顧父母、祖父母的嚴詞反對和村人的恥笑，把阿Q安頓在自己寬敞的小樓里，讓他在一樓的一間角房裡暫時住了下來。

阿Q在小N家安頓下之後，未庄的人們絡繹不絕地來看他，就像參觀一個「稀有動物」一樣。有的小孩子看過故事書《野人谷》，隨口發問：「你是不是從『野人谷』來的呀？」有的讀過《阿Q正傳》，指著他說：「阿Q，阿Q，就是頭上有個小辮的阿Q！」也有人到西安旅遊過，指著他說：「你看，像不像兵馬俑！」……

面對隔時代人們的戲弄，阿Q感到很自卑，但也很氣憤。他在心裡罵道：「你們才是野人，你們才是兵馬俑。老子是人，是你們的先人！」

小N看到阿Q受到如此大的侮辱，從箱子里找到幾件舊衣服，讓他換上。但因阿Q比小N矮半頭，所以褲腿捲起來好多，上衣沒辦法，只能那樣拖落著穿了。隨後還領他理了發，把那個小辮也剪了。

阿Q換了一身打扮，雖邋裡邋遢，但畢竟像個現代人了。他憑著沉澱的記憶，又去找趙太爺，看能否仍在他家干點生計。他沿著那條小道走去，上了一個坡又一個坡，來到趙太爺住的高處，可看到的不是一座青堂瓦舍的大院，而是一棟普通的平房，房門還緊緊的鎖著。鄰居告訴他：「趙太爺很早很早以前就死了，他現在的後代叫小Z，他把承包田租給別人耕種，帶著家人進城打工去了。」他又憑著記憶回頭去找錢太爺，錢太爺的後人也進城打工去了，同樣也是乘興而去，掃興而歸。

阿Q在未庄找不到生計，戶口註銷又分不到耕地，無奈之下和小N商量，也和村裡其他人一樣，帶著行李進了縣城。

阿Q進城後，左走走，右看看，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印象了，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想起過去的「營生」，但看到各個社區都防範得森嚴壁壘，家家戶戶都安裝了防盜門，感到「重操舊業」並非易事。他又想到白舉人家，但又想他家也可能和趙太爺、錢太爺家一樣，沒什麼指望。於是，帶著一天的勞頓和苦悶，灰心喪氣地來到一座橋墩下，胡亂鋪開行李，打起鼾來。

「起來，起來，起來！影響市容！」緊接著，阿Q就覺得自己的腰部和頭部被人踢了幾腳，感到一陣巨疼。他伸手摸摸額頭，摸著一個鼓包，手上還沾滿了血。他忍著疼痛站起來，揉揉惺忪的眼睛，看見幾個腳穿鐵掌皮鞋、頭戴大蓋帽、袖帶臂章的人，不覺兩腿又軟了下來。他不敢理論，也不敢辯駁，捲起自己的行李，不無委屈地說：「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那幾個人看到阿Q沒血性的樣子，嘴裡罵著「看那奴才樣」，又朝阿Q的屁股上踢了幾腳，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

阿Q忍著委屈和疼痛悻悻地離開橋墩，邊走邊在心裡大罵：「龜兒子，龜孫子，龜你八輩祖宗！老子是英雄，大英雄，你們才是狗奴才呢！」

阿Q感到自己罵得痛快，心裡產生了幾分得意，不禁又哼起那句戲詞來：「手持鋼鞭把你打……」一邊唱著一邊舉起右手，好像鋼鞭打在了那幾個「大蓋帽」身上，心裡更加得意了。一陣得意之後，阿Q忽然精神一震，腦瓜子徹底清醒了：「噢，變了，變了，世道真的變了。那時是用棍打，現在改用腳踢了！」

這幾腳，把阿Q從那個時代踢到了當下。

阿Q背著行李慢騰騰地向遠處走去，去哪裡，他也不知道。他在這座變了的小縣城裡漫無目的地遊走著，聽到許多從未聽說過的新名詞。什麼「改革開放」呀、「市場經濟」呀、「下崗」呀、「買斷工齡」呀、「競爭」呀、「招聘」呀等等，感到非常新鮮。對於這些當代的新創造，阿Q像嬰兒學語一樣學說著，生怕說錯了人家笑話。為了尋找生計，他學著試著去應聘，但應聘了許多單位，均沒人聘用他。應聘建築工人嫌他沒技術，應聘售貨員嫌他沒文化，應聘端盤子洗碗嫌他不衛生，應聘保安嫌他有「前科」，就連應聘掃馬路的環衛工人也嫌他形象太差，影響市容……在應聘過程中，他碰了許多釘子，遭遇很多譏笑、諷刺和人格侮辱。

有一次，他走到一座裝修豪華的門面前，不認識門旁「XX美容院」幾個大字，想進去打問是否招聘人，不料凶神惡煞似的保安，奪過他的行李扔了出去，朝他腿上踢了幾腳，嘴裡還大聲罵著：「看看你那熊樣，瞎了你的狗眼，這是XX局長表妹的美容院，你也敢進來！」

阿Q走出大門，彎腰撿起自己的行李，又朝前走了。他走得遠了點，又扭頭看看那個保安，氣憤地罵道：「操你個表妹，看你那熊樣，什麼局長表妹，局長表姐我也敢來！」

阿Q雖然嘴巴不服軟，但面對著這炎涼的世態，他的心情卻近乎絕望了。他感到這個世界遺棄了他，他不該「穿越」到這個時代來……

阿Q無精打采地往前蹭著，忽聽有人喊道：「喂，老兄，幫幫忙，幫幫忙，快、快！」聽到喊聲，阿Q精神一震，扭頭看去，只見一位老農拉著一架子車蔬菜，正在吃力地上坡。坡又陡又長，路又不平，如果滑下來，就有車毀人亡的危險。他不顧一切衝上去，從後面推著車子，使盡全身力氣，一步一步地推上了坡頂。阿Q累得汗流浹背，呼哧呼哧的喘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此時的他，才想起還沒吃早飯哩。

老農非常感激，停下車來，蹲在阿Q面前，拽下肩上的毛巾給他擦汗和額頭上的血跡，並動情地說：「老兄，辛苦你了，謝謝，太謝謝了！」說完，順手掏出10元錢作為謝禮。

阿Q手無分文，很想接過這雪中送炭之物，吃一頓飽飯。但轉念又想：「自己是什麼人哪，人家不恥笑我，還叫我『老兄』，這就足

夠了，就這一點，比給我多少錢都珍貴。」所以，他決意不接。

老農因急於向飯店送菜沒有繼續堅持，臨走大聲向阿Q喊道：「兄弟，你相貌特殊，我記著你了。我叫胡定發，我們後會有期！」

阿Q發跡

阿Q沒有想到，他這一念之差，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老農胡定發今年58歲，縣城遠郊申庄人，是個種菜專業大戶。他有二男一女。大兒子胡定，中專畢業，在縣工商局當局長；二女兒胡華，大專畢業，在縣城某報社當新聞記者；三兒子胡才，農大畢業，在縣農科所工作，兼任申庄的蔬菜技術員。那天因運輸司機有事請假，城裡有家小飯館打電話急需蔬菜，所以他才不顧年老體衰，親自拉車送去，才發生了與阿Q的「奇遇」。

胡定發感恩圖報，又了解到阿Q這些天來應聘的艱難，讓大兒子胡定在縣城裡找到阿Q，如果他願意賣菜，就幫他辦個手續，在農貿市場安排個攤位。

胡定很快找到阿Q，說明自己和胡定發的關係後問道：「Q叔，你願不願意賣菜？若願意，我可以幫你辦理手續。」為了讓阿Q相信他，又補充道：「我是縣工商局長。」

阿Q沒見過這麼大的官，聽到他是局長，心裡立刻怯怵三分。他低聲低氣地說道：「像我這號人，沒文化，沒技術，姥姥不親，舅舅不愛，能賣個菜就不錯了。再說，自己吃菜也不用花錢買了。」

胡定聽後笑道：「Q叔真憨厚！」

隨後，胡定打電話給市場管理員肖今貝打了招呼， 向阿Q交代了辦手續的地點，並特別叮囑他：「Q叔，現在社會風氣不好，遇到困難可隨時找我。」

當時的中國社會，不但阿Q感到「變」了，就連生活在當下的老百姓也覺得「變」了。不過這兩個「變」的含義不同，前者是指「時代」變了，後者是指「社風」變了。老百姓們普遍體驗到：進入新時期後，經濟發展了，生活提高了，但隨著經濟格局的調整、經濟利益的顯化，人們思想深處的劣根性也顯現出來：做人不講底線，做事不講道德，做官不講廉潔，做生意不講誠信。對於這些社會風氣的惡化，阿Q初來乍到，是不可能了解的。

阿Q從胡局長處回來，心想有胡局長的關照，辦個攤位手續一定很順利。第二天，他興緻勃勃地來到市場管理處，推門進去，看見一位中年女子坐在辦公桌前，低頭干著什麼。

「請問，您是肖今貝同志嗎？」阿Q小心翼翼地問。

「是，你有什麼事？」 肖今貝扭過頭來，看到一個邋裡邋遢的老男人空手進來，不耐煩地反問道。

「我是阿Q，胡局長叫我來找你辦個手續。」

「奧，對對對，胡局長給我打過招呼。可是，你明天來吧。」

「為啥？」

「你沒看我忙、忙著哩嗎？」

阿Q看看她辦公桌上擺的毛線，手裡拿的毛衣針，心想肯定是在上班時間干私活，但也不敢挑明，只得悻悻地走了。

阿Q一肚子氣，本想找胡局長說說，可轉念又一想，如果胡局長批評了肖今貝，事情就更不好辦了。所以他氣呼呼地找到小N，發了一頓脾氣：「啥球國家幹部，明明是在干私活，還說忙著哩！」

小N心裡想，肯定是空手去的，隨問阿Q：「你，是空手去的吧？」

阿Q不懈地答：「是的。難道現在辦個手續還要帶東西？」

小N說：「你這傻子，這年頭不帶東西能辦成事？」

根據小N的指點，第三天，阿Q帶著禮物又去找肖今貝。她坐著未動但抬了抬屁股，斜眼看了看阿Q手提的西瓜，不屑地笑著說：「今天你來的又不巧，一會我要出去辦點急事，你明天再來吧！」

阿Q以為她沒看見西瓜，立馬把西瓜遞上去，懇求地說：「我已經跑兩趟了，求求你了。」

肖今貝看也不看，綳著臉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回去吧，我馬上就要出去。」她嘴裡說著順手推了一下西瓜，站起來走了。不料，用力過大，把西瓜推到了門外，摔得粉碎，流了一地水。

阿Q看著破碎的西瓜，心疼地說：「不收就不收吧，推什麼！早知這樣，還不如在路上吃了呢！」

阿Q哭喪著臉又去找小N，小N說：「看你的臉色就知道，肯定又沒辦成。今天去帶的什麼？」

「西瓜。」

「我說你傻，你傻呆了。一個西瓜能辦成什麼事？」

「那要帶啥？」

「這樣吧，我借給你十塊錢，買兩瓶水果罐頭、兩瓶白酒，保證辦成。這是當前的『行情』，知道不？」阿Q怎麼會知道，「初級階段」的八十年代初期，基層辦事送禮大體就是這麼個「初級標準「。

「一個芝麻大的官就貪這麼多，這個世道！」 阿Q感到這份禮很重，但為了能把事情辦成，還得按小N的意見辦。

第四天，阿Q如是再次來到管理處，肖今貝仍坐在那裡未動，但憑著她收禮的「經驗」斜眼一掃，就知道來人提的什麼。隨客氣地說：

「又叫你跑了一趟，實在不好意思！」

阿Q根據肖今貝的暗示，把禮物放到一個小櫥櫃里，笑著說：「沒關係，沒關係，今天能辦吧？」

肖今貝拍拍阿Q的肩膀，喜笑顏開地說：「今天哪，算你幸運，碰上我沒事，給你辦了吧。」隨問明了阿Q的情況做了登記，把「攤位卡」交給了阿Q，並叮囑說：「250號，記好了，250。」

阿Q心裡罵道：「奶奶的，你才250呢！胡局長打了招呼還得送禮，別人來辦事不知道你怎麼刁難呢！」然而，他心裡還是高興的，「250」畢竟拿到了。

就這樣，阿Q在胡局長的關照下，在三四天的時間內，辦成了別人花幾周、甚至幾個月、不知要送多少禮、跑多少冤枉路才能辦成的事。

阿Q對胡局長十分感激，對他安排的「事業」也十分珍惜。他暗暗在想：「大概也許不免這就是大難不死的後福吧！」

這一夜阿Q徹夜難眠，想像著第二天自己第一份「事業」開張的情景，不知不覺已到拂曉。他趕緊起床，拉著借來的架子車，摸黑走了十幾里，來到蔬菜批發市場，在胡定發的批發部「以售後付款方式」批了一車又新鮮又嫩油的蔬菜，興緻勃勃地拉到了自己的攤位前。他把蔬菜進行分類和挑選，把不太好的蔬菜挑出來另行處理，把好的蔬菜有條有理地擺到攤位上。

阿Q賣菜的第一天，雖然沒有典禮，沒有綵球，沒有鞭炮，可是比「開業典禮」還熱鬧。成群結隊的顧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圍了過來。大家指著攤位後面牌子上的「250」，看著這位衣不合體、邋邋遢遢的「稀有動物」，每每不忍離去。

「喂，啊Q，西紅柿怎麼賣？」

「八分一斤。」

那人挑了幾個好的，用塑料袋裝好，遞給阿Q。

「三斤二兩，算三斤吧。」阿Q用秤秤後說。

「多少錢？」

「一斤八分，三斤，三哩三，『三八二十三』，兩毛三。」阿Q搬著指頭，吭吃了一會，算好了這第一筆賬。

那人愣了一下，付了錢，迅速離開了。心裡幸災樂禍地罵道：「傻逼！」

阿Q不僅是個「稀有動物」，而且算賬的方法也很「稀有」。「三八二十三」，成了人們的笑柄和口頭禪，一傳十，十傳百，立馬傳遍了整個菜市場。有的說阿Q「傻帽」，有的說阿Q「憨厚」；有的說阿Q菜質量好，有的說阿Q不短斤缺兩；有的人想來看看熱鬧，有的人想來沾點便宜。大家蜂擁似的來到阿Q的攤位前，親自看個究竟，親身體驗體驗。

阿Q的第一個早市很幸運，賣了一百多斤西紅柿、八十多斤黃瓜、五十多斤豆角，還有一些小蔥、香菜什麼的。他收拾完攤子，清點一下鈔票，咧著嘴笑了。

他慶幸地想道：「人們都說『良好的開端是成功之半』，今天，大概也許就是我的『良好開端』吧！」 但他哪裡知道，這也是他陷入無序競爭的開始。

當時的中國，打開國門時間不長，市場架構剛剛起步，市場管理比較無序。加上人們情緒浮躁，急於首先富起來，故農貿市場上「短斤缺兩」現象極為普遍，坑蒙拐騙時有發生。

阿Q其貌不揚，本事不大，但他憑著自己的「憨傻」，往往吃小虧而佔了大便宜。他算賬有時故意把「乘法歌」說錯，三八說成「二十三」，四九說成「三十五」；找錢時有時故意多找幾分；稱菜時有時故意少報一二兩……他用自己的「傻帽」和「憨厚」，不，是策略和智慧，換來了「以誠取信」的口碑。尤其是在七兩秤、八兩秤、九兩秤一度橫行的時候，他始終堅持不在分量上坑人，不在價碼上宰人，這在很大程度上贏得了顧客，尤其是當代城市裡那群採購大軍——經歷過物質匱乏、生活困難時代的退休老人——以勤儉節約為本、以占點小便宜自慰的弱勢群體。

俗話講，良性競爭是千方百計爭奪消費者，而惡性競爭則是不擇手段地對付競爭對手。阿Q的「憨厚策略」贏得了顧客，卻引起了一些不法經營者的嫉妒和記恨，他們想盡一切「下三濫」辦法擠兌阿Q，妄圖逼其就範，同流合污。更讓阿Q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淘得第一桶金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厄運」就來到了。

有一天，一位老大爺在阿Q的鄰攤小販處買完菜，到公平秤上一秤發現短缺幾兩，回來和那小販發生了爭執。不料那小販把積了多天的妒氣發在阿Q身上，抓著一兜「爛西紅柿」砸到阿Q頭上，嘴裡還說著：「去買他的吧，他給的夠。」阿Q受到突然襲擊，滿頭的爛西紅柿流下來，氣不打一處來。他一把抓住小販的頭髮就是一拳，還反唇相罵：「你敢欺負老子，看老子收拾你！」其他幾個攤販看到如此情景，都把長期的妒恨迸發了出來，一擁而上，把阿Q打翻在地，一陣拳打腳踢......

阿Q誠信經營反遭一頓毒打，心裡很不服氣。他掙脫出來，想與他們進一步較量，但感到他們人多勢眾；想與他們擺事實講道理，又感到對惡人是無法講理的。他帶著滿臉的血跡，跑到胡定的辦公室，當著幾個工商幹部的面發起火來：「我誠信經營有什麼錯，不短斤缺兩有什麼錯，『三八二十三』有什麼錯？你們究竟管不管？」

一位不太熟悉阿Q的幹部幽默地說：「誠信經營當然沒錯，但『三八二十三』可能錯了！」說完，大家會意地笑了。阿Q想了想，也笑了。

大家這麼一笑，阿Q的氣消了一大半。胡定局長了解到阿Q的遭遇，稱讚他做的對，給個體戶做出了榜樣。鼓勵他穩定情緒，繼續安心營業。最後問他：「還有什麼要求沒有？」阿Q想了想說：「我要求『母雞下蛋』，繼續同他們作斗……不，是競爭！」阿Q心中想的是「增加攤位，擴大經營規模，但嘴說出來變成了『母雞下蛋』」。

胡局長一愣：「什麼，下蛋？」 但馬上就理解了阿Q的意思。

事後，胡定局長召開了專門會議，責成市場管理部門，對不法經營戶定期進行教育，對短斤缺兩現象定期進行整頓，要求經營者在規定時間內統統把計量工具換成電子秤。同時，對那幾個短斤缺兩，又動手打人的小販給予罰款處理。這些措施，促進了農貿市場的有序管理和有序競爭，也促進了一些個體戶向阿Q學習。當然，在他的關照下，阿Q「母雞下蛋」——增加兩個攤位的要求也得以滿足。

阿Q的「經營規模」擴大後，一個人賣三個攤位的菜，又高興又感到忙碌。他想到，過去的那種「憨厚策略」必須繼續堅持，以穩定那批老用戶，但如果不進行「革命」，不擴大新用戶，擴大後的菜量就有可能銷不出去。於是，他利用業餘時間和晚上，搞了一些市場調查，發現一些個體飯館和民工食堂有開發的可能。於是，他一家一家的走訪，一家一家的談判，與他們協商「互惠互利」的條件，最後與幾個民工食堂達成了由他「專供」的君子協議。這樣，他的蔬菜經銷量很快翻了幾番，經濟收入也增加了幾倍。

阿Q嘗到「規模經營」的甜頭，積極性更高了。那天早晨，天還未亮，他就起來了。他開著自購的手扶拖拉機去批發市場進貨，剛走了大約兩公里路，拖拉機突然翻到了溝里，阿Q被甩進泥水裡。幸虧溝不深，摔得不重，只是摔了一身泥。阿Q扶著一塊石頭站起來，把拖拉機摸了一遍，發現是一隻輪胎漏氣惹的禍。阿Q心裡一陣惡氣，肯定地說「他媽的小白，他奶的小白，老子回去和你算賬！」

阿Q朝四周看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沒辦法給輪胎打氣。於是，拿出手機，給在城裡打工的老鄉小N、小錢打了電話，央求他倆來幫助把拖拉機推回去。他倆接到電話後，滿口答應，但要等到中午飯後休息時才能來。阿Q沒辦法，只得無聊地在那裡等五六個小時。

午飯後，他倆來了。三個人把拖拉機抬上來，一人在前面掌舵，倆人在兩旁助推，費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推到了阿Q租住的出租屋前。此時，和阿Q做鄰居的小白剛剛出門，看見他們三人狼狽的模樣，幸災樂禍地笑著問：「阿兄，怎麼有車不開反而推呀？」阿Q一聲不吭，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一個箭步上去，把小白撲倒在地，騎在身上，左右開弓，啪、啪、啪、啪……搧了十幾個耳光，還邊搧邊罵：「我叫你禍害我，我叫你禍害我。罰你款是你自作自受，有本事找工商局去！」。小白被打的受不了了，央求道：「別打了，別打了。冤枉啊，不是我，不是我呀！」看到如此情景，小N和小錢怕出人命，上去把阿Q拉開了。

不管是否小白扎的胎，阿Q憋了大半天的惡氣總算出來了，而且把百年前對白舉人的冤讎也算擺平了。阿Q感到十分痛快！

這次事件後，阿Q不僅沒因發展受阻而灰心，而且決定進一步改變經營戰略——在「經濟規模」的基礎上，進行「脫衣扒皮」——發展「精品蔬菜」經營。

為此，他從市場上招聘了一個僱員——史媽——中年婦女，專門負責蔬菜的分類和清理，每天把批發來的蔬菜剝掉老葉、蔫葉，除掉污泥，清理得乾乾淨淨，擺到一個攤位上試銷。這在這個農貿市場上是一道新風景。阿Q的「精品蔬菜」雖然失去一些分量、減少一些收入，但卻極大地方便了顧客，引起許多顧客的青睞，往往在很短時間內一搶而光。看到如此情景，阿Q立馬決定把「精品蔬菜」由一個攤位擴大到兩個攤位，緊接著把三個攤位全部變成了「精品」。由於蔬菜銷量的擴大，實現了薄利多銷，日營業額不僅未降，反而飆升。

阿Q正為自己的創新而自豪，一件讓他哭笑不得的尷尬事又發生了。這天早晨，他拉著史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精品蔬菜」來到市場，看到人們把自己的攤位圍得水泄不通，哈哈大笑。他分開人群朝前一看，自己也笑得前仰後合。只見三個攤位上各擺著一堆糞便，一堆是大便，一堆是豬便，一堆是狗便，上面分別插著牌子，上面寫著「阿Q」、「精品」、「蔬菜」六個大字。

阿Q心想：「這肯定又是哪個競爭對手的惡作劇。」他不由得罵了一句：「龜兒子，鱉孫子，下三濫，下三濫！」

阿Q心裡很不是滋味，沉默了一會，抬頭看看圍觀的人群，轉念一想，反而覺得「壞事」變成了「好事」。他讓史媽把一張大塑料單子鋪在地上，又把自己的「精品蔬菜」攤在塑料單子上，隨口喊了一句：「別看上面的屎啦，請看地上的菜喲！」

他這一聲喊叫，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地面上。大家看到地面上又新鮮又嫩油又乾淨的蔬菜，不大一會，就搶得一乾二淨。阿Q報復性地高聲喊道：「龜兒子們，弄巧成拙了，你們給老子辦了件大好事，謝謝啦！」

從這一天起，阿Q的三個菜攤都停業了。

其實，阿Q從賣精品蔬菜那一天起，就開始為籌辦「精品蔬菜超市」做著準備。他躊躇滿志地找到胡定，談了自己擴大經營規模，興辦蔬菜超市打算，胡局長當然給予特別支持。他說：「你辦蔬菜超市我全力支持。但是，按照上級規定，這個手續的許可權在市工商局。這樣吧，我給市工商局的鐘科長，噢，他叫鍾今貝，打個電話，你去找他。」隨又給阿Q詳細交代了市工商局的地址和交通路線。

阿Q聽到鍾科長的名字，心裡笑了：「怎麼也叫『今貝』？鍾今貝!」

阿Q憑著上次辦攤位的經驗，提著兩瓶罐頭兩瓶白酒來到市工商局，看到這座辦公樓的派頭比縣工商局大多了。經過保安的嚴格審查，填寫了登記表，阿Q乘電梯上到八樓，找到鍾科長的辦公室，看到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一手拿著報紙，一手端著茶杯，嘴裡叼著一根煙捲，坐在電腦前。

阿Q憨聲憨氣地問：「請問，您是鍾科長嗎？」

鍾今貝正在聚精會神地看報，聽到如此的聲音，心一驚，手一抖，茶杯掉在了地上，剛泡好的一杯濃茶撒了一地。他瞪了阿Q一眼，生氣地說：「你不會小聲點，細聲點！」

「對不起，我就這聲音，胡局長讓我來辦個手續。」阿Q聲音變小了。

「噢，想起來了，你是啊Q對吧，胡定打過招呼的。」鍾今貝看看阿Q手提的東西，又補充說：「我一會要參加『市長辦公會』，你明天來吧。」其實，鍾今貝是故意抬高自己，他哪裡有資格參加市長辦公會呀！

阿Q一聽說「參加市長辦公會」，立刻對鍾今高看了三分。他把東西往高處提了提，意思是讓鍾科長看見，然後無奈地說：「這，這，這東西……」

「提走吧，提走吧！」鍾今貝催促地說。

阿Q回到住處，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滿腦子的疑問：現在的行情不是「四瓶」嗎？怎麼人家理都不理？難道又漲了？

他帶著這些疑問又去找小N，小N嗔怪地說：「你呀，犯了經驗主義錯誤了吧，要與時俱進呀！那一次是縣工商局，這一次是市工商局，高一級呢！」小N又接著說：「這樣吧，我教你一個辦法，一步到位。唉，他抽煙嗎？」

「抽。」

「那就好辦了，你買一條煙，把煙掏出來幾盒，裝進去10000塊錢，再去試試。」

阿Q聽後嚇了一跳：「一萬，一萬哪！就是超市辦起來，也得多長時間才能賺夠啊！」

不過，阿Q考慮了一天一夜，還是下定了決心。第三天，他按照小N的吩咐，提一個不起眼的小包，輕輕鬆鬆地來到鍾今貝的辦公室。

「鍾科長好！」阿Q低聲細語地說，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

鍾科長仍是那個姿勢，坐在電腦前，一手拿著報紙，一手端著茶杯，嘴裡叼著香煙。他斜眼看看阿Q手提的那個小包，心裡有了數，和顏悅色地說：「來了，坐那兒吧。」隨用手指指靠牆的長條凳子。

阿Q把小包遞過去，特意說了三個字：「裡面……有……」

那個「錢」字未說出口，鍾今貝趕緊打斷他的話，會意地笑著說：「今天，恰巧我沒會，一會就給你辦。」

接下來，鍾科長放下報紙，熟練地填完了表格，收了有關費用，蓋上市工商局的大章，笑嘻嘻地交給了阿Q，並握著啊Q的手說：「祝你成功！」

阿Q拿著這張珍貴的營業執照，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感嘆道：「這哪裡是啥球子執照啊，分明是一萬塊鈔票嘛！」

在阿Q辦理營業執照的同時，其他準備工作也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小N等幾個老鄉幫他在人口密居的城區租了一間200多平方米的門面房，並幫他進行了裝修和貨架安裝；史媽又親自出面招聘了兩個收銀員、四個營業員，並進行了基本培訓；小錢還跑到銀行貸了數萬元的小額貸款，並和胡才一道與蔬菜種植戶簽訂了供貨合同；史媽還帶領著新招來的員工做好了開張的一切準備。這樣，「阿Q精品蔬菜超市」就應運而生了。

阿Q是個講究低調的人。開張那天，他沒有請縣政府的「要員」，也沒有請社會名流和媒體記者，而只是派人到他原來的攤位前貼了一張廣告：「歡迎新老用戶到XX地方『阿Q精品蔬菜超市』參觀指導！」。

一些追隨阿Q的小販和阿Q的新老用戶們，看到這張簡單的廣告，才明白了這幾天阿Q未營業的原因，紛紛快步向「阿Q精品超市」奔去，超市門前一下子湧來了200多人。阿Q站到台階上，看看大家。嘿、嘿、嘿笑了幾聲，憨聲憨氣地說：「超市今天開業了，歡迎大家都來買菜！」接著，向大家舉了三個躬。「精品蔬菜超市」的「開業典禮」就這樣結束了。

阿Q委託史媽為超市臨時經理。史媽人處中年，有一定閱歷，為人穩重厚道，近幾年摸索了不少經營蔬菜的經驗。他帶領超市員工，不僅把超市經營得井井有條，而且還把水果、魚肉蛋和一些麵食加工等業務引了進來，逐步擴大了經營範圍，再加上他們一貫的誠信經營，故營業額逐日、逐月、逐季都有大幅度提升。隨著經營規模的擴大，阿Q購置了運菜的大貨車、給民工食堂送菜的小麵包車，招聘了兩名司機，同時還給自己購置了一輛小轎車。為了激勵員工，給全體員工普遍漲了工資。

這天晚上，阿Q在飯館請幾位骨幹員工吃完飯，開著新買的小轎車、興高采烈地哼著小曲回家去。誰知當路過一個施工工地時，只聽頭頂「嗵、嗵」兩聲，兩個重物相繼落到轎車頂上，把他嚇得魂飛天外。他趕緊開車脫離危險區，停下來察看，只見車頂被砸了一個大坑，兩大塊水泥彈掉在地上。他心裡慶幸自己的幸運：「幸虧未砸到擋風玻璃上，如果那樣，我命將休矣！」他轉念又一想，似乎覺得這不是偶然，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嫉妒行為，而好像是有一股「暗勢力」在要他的命。

阿Q把那兩塊水泥搬到車廂里，開車到派出所報了案，把那兩塊證據也交給了他們。

第二天，阿Q來到超市辦公室，召開了全體人員會議。為了穩定員工情緒，正常開展工作，他首先說明昨天晚上發生那事可能是個「偶然」，且「有驚無險」，並叮囑大家不要議論和外傳。然後，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和超市存在的問題，要求大家安心工作，盡職盡責，把工作做得更好。員工們看到阿Q如此鎮定自若，也都安心投入了工作。

這次災難後，阿Q又孕育了一個大動作。

在縣長王大為召開的座談會上，阿Q發言談了自己的苦衷和經驗，並說出了自己今後的打算：「想在全縣範圍內『下幾個大蛋』——辦幾個同樣規模的精品蔬菜連鎖超市。」他的這一想法，立刻得到王大為的熱切肯定，並要求「縣發改委」和「有關部門」給予優惠政策，助其儘快辦起來。

阿Q有了縣長的「聖旨」，又有了優惠政策，積極性更高了。他又去找工商局長鬍定，彙報了想辦「三個蔬菜超市並擴大經營範圍」和「成立阿Q精品蔬菜公司」的事宜，請他親自出面幫助協調各方關係。

胡局長說：「你的『事業』越干越大，已超出了工商局的業務範圍，這次辦手續得去市發改委了。」說罷，順手給市發改委的達處長打了電話。放下電話，又叮囑阿Q說：「你去找達處長吧，他叫達今貝。」

阿Q來到當今，吸取了與「今貝」們打交道的經驗教訓，越來越「成熟」了。他暗暗想到：「以前是肖今貝、鍾今貝，現在是達今貝，一個比一個大。」他又想起了小N的話，不能「再犯經驗主義錯誤」，必須「與時俱進！」他這麼捉摸之後，心裡有了底，並下定決心，力爭「一次辦成功。」

阿Q買了兩大盒普通茶葉，把茶葉倒出來，把準備好的五萬塊錢分裝到裡面，開車來到達處長辦公室。

「請問，您是達處長嗎？」

「是。」達處長只答一個字，很嚴肅。

「胡局長給您打了電話吧？」

「打了。」這次答了兩個字，仍一本正經。

「那，手續的事……」阿Q邊說邊把茶葉遞過去，示意「盒子裡面…有……」

達處長接過盒子，掂量掂量分量，心裡有「數」了，隨帶著笑臉說：「你等等，我給勞今貝副主人彙報一下。」 這次倒說了很多字。

達今貝給勞今貝副主任打電話彙報後，又給艾科長打了電話，詳細安排了阿Q辦手續的事宜。然後對阿Q說：「你到18號房間去找艾科長，他叫艾貝有，具體事情由他辦。」

阿Q找到艾貝有，沒費多少話就順利辦好了。

就這樣，阿Q首次實現了辦手續「一次成功。」

接下來，阿Q又與在城裡打工的老鄉小N、小錢和小Z商量，請他們出任超市經理，負責籌辦具體事宜。幾位老鄉愉快地接受了聘任，並參照當初史媽辦第一個超市的經驗，在不到十個月時間內，陸續在縣城和重點鄉鎮辦起了三個同樣規模的精品蔬菜超市，並在縣城那座三星級飯店的二樓租了八間房子，成立了《阿Q精品蔬菜公司》。

公司成立那天，阿Q沒有舉辦「開業典禮」，而是把全體員工召集起來，宣布了幾條與眾不同的特殊規定：（1）顧客當天購買的熟食類、乳品類感到不滿意，如無開封，憑小票可以退換；（2）當天的新鮮蔬菜和新鮮肉食類，按照新鮮度遞減的情況，每四個小時降一次價；（3）每天必須保持有五種以上新鮮食品和新鮮蔬菜搞特價；(4)對於顧客平時不常用的灶具（如青銅火鍋等）、炊具（如砍刀、斧頭等）類商品，根據顧客需要，可以按小時或按天租賃；（5）老年顧客購物超過10公斤、距離1.5公里以內的，如有要求，可以免費送貨；（6）每個超市必須在明顯處設立一座公平秤，以解除顧客的後顧之憂；（7）每個超市必須設立一個退換台，專門處理顧客的退換事宜；（8）每個超市必須設立一個兒童樂園，設專職阿姨照看孩子，以方便顧客購物。阿Q責成小N把這幾條規定印成公告，張貼出去，以便顧客監督。

阿Q這些領先的經營理念和特殊的便民措施，在全縣城，不，乃至全市的商業領域，也是獨樹一幟的。

阿Q之所以不舉辦「開業典禮」，一方面是他講究「用誠信經營和便民措施贏得用戶」而不是用「虛張聲勢和虛假宣傳誘惑用戶」，另一方面是這一段他籌辦超市開支太大，流動資金幾乎流不動了。然而，就在這個資金嚴重緊張的時候，他卻接到胡局長打來的又一個要花錢的電話。

胡局長在電話里說：「市發改委領導聽說你的公司成立了，今天晚上要在市裡那座五星級飯店向你表示祝賀，大約五十人左右。」胡局長考慮到阿Q缺乏經驗，特別叮囑一句：「要有紀念品啊！」

阿Q想：「明明是敲竹杠，還美其名曰『祝賀』！」然而，他不敢違命，只得老老實實地做好一切準備。

晚上六點整，市縣發改委、市縣有關部局的領導和工作人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說說笑笑，嘻嘻哈哈，陸續來到飯店，齊刷刷地坐滿了五桌宴席。勞今貝副主任首先倡導大家舉杯向阿Q表示祝賀，阿Q受寵若驚，也舉起杯來向大家回敬：「同賀，同賀！」

宴席熱火朝天，碰杯聲、咀嚼聲、敬酒聲、嬉鬧聲相互交織，形成了一連串的「擊發音」和「噪音」，阿Q越聽越煩。

忽聽鍾今貝說：「達處長，那棟別墅裝修完沒有？」

達今貝答曰：「喝酒，別聊這事。……」但又隨口問到：「你的那棟呢？」

鍾今貝身旁那位時髦女郎接下話茬，嗔怪似地說：「他呀，不知道忙的啥，到現在還沒給我動工呢！」

達今貝身邊的女郎也不無埋怨地說：「他也是，根本就不關心我，光說裝修、裝修，就是不做。」說罷送給達今貝一個媚眼：「是不是？」

「你到歐洲『考察』的事辦得怎樣啦？」

「他辦的差不多了，帶了一幫子人，就是不帶我！」

「你的新馬泰『開會』呢？」

「也差不多了，我倆一塊去，嘻嘻！」

「唉，人家是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嘛，嘻嘻！」

「唉，你不也是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嘛，哈哈！」

……

許多事情阿Q聽不明白，也看不明白，什麼「別墅」呀，「歐洲考察」呀，「新馬泰開會」呀等等，過去都沒聽說過。他悄悄地問胡定：「你看達處長、鍾科長身邊的女人，是不是他的老婆？怎麼年齡相差那麼大！」

「你不懂，就別問了。」胡定說罷又感到不太禮貌，隨補充說：「現在迎來送往，帶老婆的少嘍，帶情人的多嘍！」

「情人？你怎麼沒帶？」阿Q反問道。

「我沒本事唄！現在官場風氣異常，視沒有情人為沒本事，我就是沒本事的那種。」胡定說。

「不，我看你屬於特有本事的那種！」阿Q伸著拇指說。

……

達今貝看看旁邊桌子上的酒瓶，十瓶五糧液已經空了八瓶，感到喝得差不多了，隨乾咳一聲，送給勞今貝副主任一個眼神。

勞今貝是今晚的最高領導，不言而喻是當然的主持。他看到達今貝送過來的眼神，再看看錶，已經十點零五分了，這是約定俗成的時間。他舉起杯中的半杯酒，大聲說：「時間不早了，明天還有工作。讓我們舉起杯來，再次祝賀阿Q事業的成功和對全市經濟發展的貢獻！」

領導們酒足飯飽離開時，男的領了一個公文包，女的領了一個手提包，裡邊都裝著三百元的紅包。

阿Q把喝剩下的五糧液收起來，心裡盤算道：「吃，喝，兩萬五又沒了！」嘴裡還嘟囔著：「對經濟發展的貢獻，對你們白吃白喝的貢獻吧！」

……

光陰似箭，時光荏苒，阿Q愈挫愈勇，愈戰愈勝，的確今非昔比了。菜攤由一個變成了三個——又變成了當今的四座精品蔬菜超市；員工由獨自一人變成兩個——又變成今日的七八十人；安身之處由在城郊租住的小屋變成了廉租房——又變成了現在未庄的小洋樓；出行由當初的「11」號變成了自行車——又變成了目前的小轎車；運輸由當初的人力車變成了手扶拖拉機——又變成了現在的麵包車和大汽車；當初走投無路人見人嫌的「邋遢人」——也變成了今天財大氣粗人們仰慕的「企業家」。

記者胡華幾次採訪他，在某晚報頭條刊登了阿Q的事迹——題目是「菜王阿Q」——阿Q一時成了縣城家喻戶曉的名人。記者總結阿Q的經營之道有三條：第一，「『三八二十三』——誠信經營」。第二，「母雞下蛋——『規模經營』」。第三，「脫衣扒皮——精品經營」。第四，「八項規定」，——便民經營。這「話土理不土」的「四條經驗」，在眾多個體戶和廣大顧客中產生了極大影響。隨後，在「全縣非公經濟總結表彰會」上，阿Q被評為「全縣經濟發展十大領軍人物」，受到縣委書記崔發展的親切接見。

此時又傳來另一個消息：那晚上企圖謀害阿Q的真兇抓到了，的確像阿Q想像的那樣，是幾個由嫉妒到憎恨阿Q的「暗勢力」作祟，而不是小白挾嫌報復。那幾個惡人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法律懲處，愛憎分明的阿Q，也向小白道了歉，並把他聘任為自己的助理。

阿Q喜事連連，頭上光環燦爛，在夢幻里他飛起來了。飛到他幾個蔬菜超市的上空，飛到原籍未庄的上空，飛到胡定發的蔬菜基地申庄的上空，又飛越了小縣城的上空後朝全市更廣闊的天空飛去…….

春節前夕，阿Q在縣城那座三星級飯店舉辦年終團拜宴會，擺了十桌酒席，感謝全體員工的貢獻和支持。這一晚，阿Q也打扮了起來。他戴著又粗又大的金項鏈、手鏈和金戒指，穿一件不合體型的西裝和緊身牛仔褲，腳穿一雙虎頭翻毛皮靴。員工們第一次看到老闆如此打扮，都在心裡暗暗捉摸：「不知道老闆要把自己打扮成『土豪』啊，還是『高富帥』。」小錢竊竊私語地說：「要是再戴個金腳鏈，那不就成了罪……」聽到的人都偷偷笑了。

阿Q站起來，一本正經地回顧了自己的發跡史，然後舉起酒杯提高聲音說：「我阿Q是什麼人吶，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只能賣菜。賣菜能賣到今天這樣，除了政策好，全靠大家。現在，春節到了，我向大家拜年，向大家敬酒！」 大家也都舉起酒杯，向啊Q敬酒：「祝老闆生意興隆，事業發達！」

酒過三巡，阿Q心裡燥熱，頭腦膨脹，嘴巴控制不住舌頭，語無倫次地講起自己的「菜王夢」來：

「下一步，我要辦一件大事，驚天動地的大事——籌辦一個蔬菜開發集團，把全縣，不，全市的蔬菜市場，都，都壟斷起來！」

「要把申庄、未庄、還有啥庄——都聯合起來，建立一個很大很大的蔬菜開發基地，大家的土地按價入、入股，按股份、分紅，大家都可以發財。」

「申庄、未庄、還有啥庄的農民，都不用進城打工了，都給我當工人，都屬我管，我給他們發工資，發很多很多的工資！」

「我還要在全市再辦幾個精品超市，母雞下蛋，下更多的蛋，把市民的副食品供應全包了！」

「我的蔬菜基地，分為四個等級：一級種特供蔬菜，施特種肥料（豆餅之類），澆地下水；二級種專供蔬菜，施廄肥，澆河水；三級種綠色蔬菜，施『廄化』混合肥，澆河水；四級種普通蔬菜，施化肥，澆河溝里的水。」

「你那四種蔬菜，各供應什麼人哪？」一個員工發問道。

阿Q半醒半醉，打開話匣子，還要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助理小白怕他講出什麼出格的話來，打斷他的話說：「Q祖爺爺，你的宏圖大業我們都知道了，不用再講了，下面講講你自己吧！」

「對，說說你自己的生活吧！」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一說到自己的生活，阿Q喜形於色的臉馬上沉了下來。他沉思到：自己的事業如日中天，財富數以百萬計，可是回到那座小洋樓里，仍是孤身一人……

會場一片寂靜。

為了打破沉默，小N提高聲音說：「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我們大家再給Q祖爺爺敬杯酒，祝他老人家身體健康，生活幸福！」

有人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論Q爺爺的條件，完全應該結束單身生活，找個白富美結婚了，或者找個情人陪陪也行啊！」

阿Q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大的尊崇，也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大的刺激。宴會結束後，他開著自己的小轎車——雖然喝了點酒，但是在晚上，沒有警察管——回到自己的小洋樓，躺在席夢思床上難以入睡。他想想自己的事業，未來是那麼輝煌；看看自己的小樓，裝修得如此富麗堂皇；再看看房中的傢具和家用電器，該有的都有了，而且那麼豪華……

「我現在過的不就是趙太爺、錢太爺的生活嗎？不，比他們都高；那麼，是『土豪』和『高富帥』的生活嗎？差不多，不，好像還缺點什麼！」隨之，他就想起了宴席上的那句話：「論Q爺爺的條件，完全應該結束單身生活，找個白富美結婚了。或者找個情人陪陪也行啊！」於是，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趙太爺、錢太爺的三妻四妾，想起「土豪」和「高富帥」的情人成群，想起吳媽和小尼姑，想起曾經和他鄰攤賣菜的蔡花姑娘，想起他看到過的所有女人……他夢見一群妙齡少女簇擁著他，和他打情罵俏，小鳥依人地投入他的懷抱……

第二天，阿Q帶著昨夜的夢欲，開車來到超市辦公室。文員小M看到老闆進來，趕緊為他泡了一杯濃茶，說了句「Q老闆，請喝茶」就準備離開。阿Q扭頭看了一眼小M，她漂亮的臉蛋、突出的乳房和修長的身材，一下子吸引了他，尤其是迷你裙下包裹著的那個翹臀，使他的眼睛一刻也不忍心離開。此時的他，面頰通紅，兩眼發直，青筋埂起，頭上的瘡疤熠熠發光，心臟也快要跳出了胸腔……他又回到昨晚的夢中，想起了妙齡少女的簇擁和投懷，心猿意馬已難以控制……他一步跨過去抱著了小M，嘴裡嘟囔著「你別走，你別走，我不行了，我要睡你，我要睡、睡…….」誰知這個「你」字還未說出口，只聽「撲騰」一聲，阿Q四腳朝天摔倒在地上，隨之又聽到「騰、騰、騰」的腳踢聲和「咣、咣、咣」的耳光聲……

小M趁阿Q摔倒的機會，掙脫出來，撲到史媽懷裡痛哭不止……

原來這位小M，不是別人，而是百年前縣城裡白舉人的N代嫡孫、助理小白的妹妹。高中畢業後在家待業，一次偶然的機會被招入超市工作。哥哥小白清楚老闆是個老單身，百年前又有「劣跡」，所以暗地裡時常關注著。今天一早，小白看到阿Q有些不對勁，又看到妹妹泡茶這麼長時間未出來，就悄悄地推開房門，正看到「那個情景」。說時遲，那時快，小白一個飛腳踢去，阿Q立馬倒在了地上。

實際上，小白也知道，阿Q來到今世，百年前那點劣跡已漸漸改了，今天不應該下如此重的手。但是，小M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如果真的在眼皮子底下被阿Q禍害了，怎麼向父母交代呀！

小白讓史媽把妹妹送回家，又打電話把運菜司機叫來，一同把阿Q送到醫院，經醫生檢查，右小腿受到重創，粉碎性骨折，臉部紅腫淤血，有輕微腦震蕩。醫院給予妥善處理後，讓阿Q回家靜養一段時間。

阿Q躺在席夢思床上，回憶了事件的全過程，感到十分懊惱：他痛恨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咒罵宴席上吹捧他的人，尤其痛恨夢中投懷入抱的少女們……他看看自己的右腿，摸摸自己的臉部，怨恨連連地想：「又是那鐵掌皮鞋，又是那鐵掌皮鞋！」

但在他心裡，卻對小白有幾分原諒。

阿Q出書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阿Q的緋聞很快傳遍了鄉間四里，傳遍了小縣城，加之記者在媒體上發表的「花邊新聞」，傳播得就更遠了。有人罵阿Q是「流氓，大流氓，老流氓」，「狗改不了吃屎」；有人對阿Q感到可惜，說他「如日中天的事業，可能就此休矣！」也有人對阿Q投以同情之心：「那麼大個男人了，沒碰過女人，情有可原吧！」還有人按照新潮的觀點說：「阿Q，人家是名人，大凡名人，不是都要有點緋聞嗎？」更有人接著補充道：「有了緋聞，就更增加了知名度，有些名人，不就是借緋聞來炒作自己的嗎？」然而，更多的輿論是：時代不同了，若是在以前哪，不判他幾年，也得幾年勞教。

阿Q沒有判，也沒有勞教，而是在家裡休養。超市沒有吊銷營業執照，胡家父子也沒有鄙視他。他的幾個蔬菜超市，有史媽、小N、小Z、小錢和小白等人的照料，照常營業，只是在短期內營業額稍有下降而已。

阿Q在家靜養期間，腦子一刻也沒有閑著，他從自己的經歷想到自己的輝煌，又從自己的輝煌想到未來的騰飛，膨脹的心理絲毫沒有收斂。他要把自己的歷史、自己的奮鬥和自己的經營之道寫出來，也像其他名人一樣，著書立說，以饗後人。

他從電視上、廣播里收聽收看到很多主持人、演員、歌唱家等名人出

書的事例，受到了很大鼓舞，尤其是幾位老鄉的高論，更增加了他的信心。有一天，幾個老鄉帶著禮物來看他，問候寒暄之後，也談及了出書之事。

阿Q試探性地說：「聽說現在許多名人都出書了？」

小N一聽，感到心裡一震，隨附和道：「我也聽說了，現在名人都出書，N太祖爺，你也是名人，也可以出啊！」

小Z接著說：「對，前天我到新華書店轉，看到了很多名人出的書。」隨之，他說出了很多名人出的書名。

小錢又接著說：「現在是一個潮流接著一個潮流，八十年代經商潮，九十年代學歷潮，新世紀的出書潮……Q爺爺，現在正是出書潮的時候！」

阿Q越聽越振奮，但為難地說：「但我，你們知道，一個賣菜的，哪寫得出來呀！」「再說，你們知道不，作者還得有學歷、有文憑、有職稱呢，不然，作者介紹怎麼寫？」阿Q又補充道。

小白揣摩著阿Q的心意，豪不在乎地說：「現在，只要有關係有錢，什麼事都能辦得到。」

「能辦到？」阿Q雖然有所會意，但還是用反詰的口氣問。

「能辦到。世上無難事，只怕有錢（心）人嘛！再說，現在時興『包裝』，有不少歌星明星不都是『包裝』出來的嘛！」小錢肯定地說。

大家也跟著小錢的話說：「像N祖爺這樣，有名氣，有關係，又有錢，什麼事辦不到啊！」

小錢又補充道：「現在，小學生一眨眼能變成大學生；初中生一眨眼能變成研究生；技校生一眨眼能變成高級職稱。你看，是不是事在人為呀？」

老鄉們的議論、鼓勵和肯定，使阿Q出書的「想法」變成了「信心」，又最後變成了「決心。」

近幾年，隨著阿Q業務的擴展和知名度的擴大，在社會上也聯繫了一些官員、教授、記者和文人等名流，但阿Q想了想，這事還得去找老朋友胡定發。這些年，阿Q與胡定發一家的交情逐步加深。一方面有胡定發「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淵源基礎，另一方面在蔬菜交易上的「互惠互利」也使得雙方的交情更加牢固和提升。

阿Q拐著腿開車把胡定法請到飯館內，酒足飯飽之後向胡定發說明了「想出書」的來意，並特別交代一句：「費用嘛，沒問題。」

胡定發會意地說：「明人不用細講，這事雖然難度很大，但我知道該怎麼辦，無非是『包裝包裝』嘛！。」胡定發想得更多的是，如果幫阿Q擴大了知名度，辦起更多的蔬菜連鎖店，他的種菜規模還可以進一步擴大。

阿Q聽到「包裝」二字，感到不理解，隨問道：「啥叫包裝啊？」

胡定發說：「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胡定發打電話把三個孩子叫回家，開了一個簡短的家庭會議，按照各自的特長分了工：大兒子胡定，干工商，關係多，負責職稱的晉陞；二女兒胡華，是小報記者，文字功底好，負責書稿的撰寫；三兒子胡才，上過農大，和農大有聯繫，負責學歷的獲取。至於聯繫出版之事嘛，胡定想了想，還是二女兒管吧，記者和出版社肯定是有聯繫的。胡定發雖然是個菜農，但也可以說是一位「小企業家」，辦事乾脆利索，管理上很有一套。老子分工之後，三個孩子，兵分三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同時動起手來。

先說三兒子負責的學歷吧。胡才找到阿Q，商量學歷獲取之事。

胡才問阿Q：「學歷學歷，學習的經歷，你能不能去『經歷、經歷』呀？」

阿Q為難地說：「我是個文盲，斗大的字不識半升，如去『經歷』，能聽懂嗎？」

胡才又問他：「打算報什麼專業呀，是理、是工、是文、是農？」

阿Q越聽越糊塗，又在上一句話前邊添點內容說：「我是個文盲，斗大的字不識半升，知道啥呀，你看著辦吧，一切隨你。不過，高一點的好吧！」

有了這幾句話，胡才心裡有數了。他自己分析道：他要「高一點的」，研究生？博士？博士就太高了，就研究生吧，這個先定下來。至於學習方式，胡才想到了全日制、電大、在職、自考等各種方式，但只要是去「經歷」的，都不行。因為他「斗大字不識半升」，沒一點文化基礎，什麼高等數學、原子物理、分析化學等等，對他來講，都是對牛彈琴。想來想去，胡才想了個最佳方案：函授。函授，就是通過信函的方式學習，整個學習過程中，老師不見學生，學生不見老師，作業是誰作，考卷是誰答，論文是誰寫，完全無人過問，只有答辯時雙方見一次面。這樣，許多事情就好辦了。

胡才把方案告訴阿Q，阿Q頻頻點頭：「欣然同意。」

接下來是專業的選擇。胡才分析道：阿Q沒有一點文化基礎，凡是牽涉數理化和外語的，都不能報，所以，胡才給他選擇的最佳專業方案是歷史專業。

阿Q當然也「欣然同意」了。

就這樣，胡才到母校與教過他的教授取得了聯繫，替他填了申報表，阿Q成了農大攻讀「研究生學歷」的函授生。在三年的「學習」過程中，阿Q把寄來的教材交給胡才，把寄來的考卷也交給胡才，凡是農大郵寄過來的資料統統都交給胡才，過幾天，再把胡才做好的資料寄回學校，阿Q只起到一個「傳遞員」作用。就連最後必須親自上陣的論文答辯，也是通過疏通多交一些費用，採取視頻方式和雙簧式表演解決的。然而，蓋著農大鋼印的「研究生學歷」和「碩士」學位的證書卻都順利拿到了。阿Q得意了！

阿Q仔細想了想：這，可能就是他們說的「包裝」吧！

再說大兒子胡定負責的職稱晉陞吧。胡定雖是工商局幹部，但他是中專畢業，學歷資歷都不夠，故還沒有晉上職稱，所以，他對晉陞職稱的程序和政策了解甚少。他找到市人才中心負責職稱晉陞的同志，了解了中專、大專、本科、碩士和博士等不同學歷層次的職稱晉陞辦法，以及晉陞初級、中級、高級職稱所需的資料和手續後，心中有了數，便開始為阿Q晉陞職稱做準備。他知道阿Q的要求是「高一點的好」——是一定要晉陞「高級職稱」的，但不知道他打算晉哪一類：高級工程師、高級經濟師、高級會計師、高級農藝師，還是其他高級職稱？

胡定去問阿Q，阿Q的答覆還那句話：「我是個文盲，斗大的字不識半升，知道啥呀，你看著辦吧，一切隨你。還是高一點的好吧！」

得到阿Q的親口答覆，胡定心中更有了數。他心中想到，像「高工」、「高經」、「高會」、「高農」之類，都是要考外語和計算機的，而且論文的專業程度要求也比較高，會給幫他的人帶來很大難度。所以，只能給他選擇一個外語免試、計算機免試、論文專業程度要求不高的「高級職稱」了。此時，胡定又忽然想到阿Q「學」的是「歷史」專業，但職稱系列中卻沒有「高級歷史師」啊！胡定敏思苦相，想來想去想到了「老師」二字，又想到了當時社會上的「講師團」，講師團里可以評「高級講師」（相當於副教授）啊，對，就選「高級講師」吧。他把自己的選擇告訴阿Q，阿Q又「欣然同意」了。

胡定按照阿Q已經獲取的「學歷」和「學位」等基本情況和人才中心對高級職稱的資料要求，填寫了職稱晉陞申請表，特意把表格中「工作業績」、「管理成果」、「發表論文」等加分的幾個重點項目填得非常有分量，按時報了上去。文化考試是請工商局秘書高才替考的，他是某重點大學中文系的畢業生。論文是請二妹胡華幫助寫的，題目是「論蔬菜的種植史暨經營中的行為科學」。該篇論文，在簡要回顧了中國蔬菜的種植史後，系統總結了阿Q蔬菜經營中的「憨傻」、「便民」策略和「三步走」的經營之道，並提高到行為科學乃至人生觀、價值觀的高度來認識，故獲得了評委們的高度評價，被評為「本年度全市職稱優秀論文」。不言而喻，阿Q不動一刀一槍，又順利地拿到了蓋著鋼印的「高級講師」資格證書。阿Q得意極了。

更讓阿Q得意的是，自己的書稿也基本完成了。對於老二胡華來說，當了那麼多年記者，文字功底又很深，還親自採訪報道過阿Q的事迹，所以要寫一部阿Q的傳記體書籍，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她找到小報的那篇報道，找阿Q進行了長時間的採訪，翻看了魯迅先生百年前的那篇名著《阿Q正傳》，又從網上下載了許多同類資料作參考，別說三年，就是三個月也可輕鬆完成這部書稿。她寫的這部書稿大體分四部分：第一部分，阿Q的屈辱歷史；第二部分，阿Q的艱苦奮鬥；第三部分，阿Q的經營之道；第四部分，阿Q的宏大「夢想」。書名是《菜王阿Q》。

她把書稿的概要講給阿Q聽，阿Q邊聽邊頻頻點頭。最後她懇求地說：「定稿權屬於作者，最好你再審閱一下。」

阿Q的答覆又是那句話：「我是個文盲，斗大的字不識半升，知道啥呀，你看著辦吧，一切隨你。還是高一點好吧！」

「高一點好吧？」胡華疑惑地反問。

「不，我說習慣了，把『高一點好吧』去掉吧。」阿Q尷尬地說。

兩個人都笑了。

就這樣，作者阿Q，最後「定」稿了。

經過出版社的審核編輯，公元某年某月某日，一部《菜王阿Q》新書正式出版了，首版印刷20萬冊，全國發行。

作者介紹是這樣寫的：

作者阿Q，生於189X年X月X日，其為百年前《阿Q正傳》中的主人公。改革開放後，他穿越時光隧道返回當今，歷任菜攤小販、精品蔬菜超市經理、精品蔬菜公司總經理、市政協委員等職。他經營蔬菜生意有方，以「三八二十三」誠信經營，以「母雞下蛋」規模經營，以「脫衣扒皮」精品經營，以「八項規定」便民經營，成為家喻戶曉的名人，被評為『全縣經濟發展十大領軍人物』。200X年畢業於農大歷史系，研究生學歷，碩士學位，高級講師（副教授）。在XX雜誌發表學術論文十餘篇……

阿Q得意得似乎神魂顛倒了！

阿Q入獄

這一天，縣城最高級的那座三星級飯店的大禮堂賓客滿座，氣氛熱烈。上面掛著「《菜王阿Q》新書首發式」的會標，左旁一塊牌子寫著「作者介紹」，右邊一塊牌子寫著「內容提要」，上空還飄著很多祝賀的標語。未庄、申庄的鄉親們、蔬菜超市的員工們以及有關商界的名流、朋友、媒體記者等四五百人來到這裡，參加阿Q新書的首發式。會議開始前，縣委書記王大為帶著各部門負責人突然來到這裡，熱情地向他握手祝賀，然後因工作忙又帶著隊伍離開了。

首發式由工商局長鬍定主持，程序是阿Q先發表主旨講話，然後各方代表發言祝賀。因為阿Q不會寫字，所以簽名售書就免了。

胡定宣布會議開始後，阿Q來到主席台上。他視這次會議為一生中最榮耀的事，故又特意穿上過去那件西裝和牛仔褲，戴上那個粗大的金項鏈、手鏈和金戒指，穿上那雙虎頭翻毛皮鞋，打扮成自以為的「名人」形象。大家看到阿Q的模樣，不禁暗暗發笑。他學著領導的樣子，朝前邁一步，向大家招手致意，開始他一生中唯一的「主旨講話」。

「女士們，先生們，各位朋友，各位同志」，阿Q學著領導的口氣，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說：「今天，我的新書…」

阿Q一句話未講完，突然聽到外面有警笛聲，停了下來。接著看到四個警察闖進來，快步直奔主席台。

阿Q的腹稿本來想這樣講：「今天，我的新書出版了，這不是我的功勞，是朋友的功勞。還有，我的學歷，我的學位，我的職稱，也不是我的功勞，都是朋友的功勞。今天，藉此機會，向他們，向我的朋友們，表示大大的感謝！」

「至於我自己嘛，是個文盲，斗大的字不識半升，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只能賣菜……」

這是他出書以來憋在肚子里的真心話，如果講出來了，他會感到痛快一輩子。然而，他不能講了，沒有機會了，有可能永遠憋在肚子里，給他留下人生的最大遺憾！

阿Q看到警察直奔主席台，又看到那雙使他擔驚受怕的鐵掌皮鞋，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不料，警察以為他要逃跑，一個箭步上去，「騰」的一腳踢到他的左腿上，阿Q「啊」了一聲，小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警察出示了拘留證，厲聲問：「你是阿Q？」

「是。「

「跟我們走一趟！」

「我、我，犯、犯什麼罪了？」

「去了就知道了！」

就這樣，在大家的注目下，阿Q一拐一瘸地向警車走去……

阿Q坐在警車上，前思思，後想想，想自己做了哪些不該做的事，想自己犯了什麼罪。他想到了「痛打小白」，想到了辦手續時「行賄」，也想到了獲取學歷、學位和職稱時的那些「包裝」……

幾天後，從縣城裡傳出消息：阿Q新書的第一部分——「阿Q的屈辱歷史」，抄襲了百年前魯迅先生的《阿Q正傳》……

此消息傳開後，在縣城裡引起不少議論：

「自己抄自己的歷史，也算剽竊？」

「自己的歷史不是自己寫的，抄了可能也算剽竊吧？」

「不是那塊料，就別干那個事。一個賣菜人，追什麼風，出什麼書啊！」

……

十幾天後，縣城的小報上登載一條消息：「阿Q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這次，又讓他在那張『供狀』上畫圈，他先比划了一會，終於把圈畫圓了，但手一抖，還是留了個小尾巴，像個Q。」

三個月後，從縣城裡又傳出消息：「阿Q犯了『侵犯著作權罪』，被判了……」

阿Q步履蹣跚地向那座似曾相識的監獄走去……

他邊走邊想，似乎覺得：「大凡人生天地間，做了不該做的事，本來大概也許不免有時是要再進去的……」

「那些大官、小官、『老爺』、太太……大概也許不免有時不是也進去了嗎？」

（創作於2014-12-18）

【感謝圖片原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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