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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路遙知馬力

「只有初戀般的熱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項事業。」

第一次讀到這句話,是在高考前反反覆復掙扎的日子裡。猶記得那時有一本學校內部編的白皮的二輪複習資料,而我與說這句話的那個人的不期而遇,正是在其中一張語文卷子上的實用類文本閱讀里。

路遙,路遙,路遙。這是一個我一提起就會鼻頭泛酸的名字。我想,我該寫寫他了。

上學期大學語文課,老師安排我們分組講課,當時我們的選題是「陝西作家對比:路遙、陳忠實、賈平凹」。坦白講,我對陳、賈兩位作家了解並不多,之所以選這個題,有九成都是因為路遙先生。而當時講完被老師、同學肯定,我覺得大部分也是得感謝路遙先生。

他對我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而我一直在他的文字里尋尋覓覓,妄圖與他實現最接近的靈魂接觸。

高三,在學業壓力頗大的階段,我卻在讀了二輪複習資料上的那篇路遙自傳之後毅然決然買了他的《人生》、《平凡的世界》與《早晨從中午開始》,後來又借閱了朋友列印出來的他的中篇作品《在困難的日子裡》,說來似乎只有他的那篇處女作《驚心動魄的一幕》我沒有讀過。

在那個艱難、灰暗的階段,我在路遙的文字中沉浮,被他的人格救贖。

且不說《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這兩部作品有多麼真實和優秀,一部關乎抉擇、關乎年輕、關乎愛情,另一部則是多個生命的交雜、纏繞與剝離。我發覺,最能讓我動容的,往往還是從作者生活、寫作、人生歷程中透現出的個人人格魅力。而路遙先生的這份人格魅力,我則是從他的自述紀實作品《早晨從中午開始》中感受到的。這次也從這裡寫起。

《早晨從中午開始》是路遙先生在寫完《平凡的世界》後卧病在床時抽時間寫成的自述紀實作品,也是他在42歲離世前留給我們的最後的文字。

之所以取名叫這個,路遙先生在第一篇文章里就解釋了,這與他當作家這麼多年的作息習慣有關:他總是每天中午起床,抽煙、吃飯,休整之後開始寫作,一口氣寫到傍晚,然後吃飯,再享受大概一個小時的報刊閱讀時間,之後又繼續寫作,在世界都入睡的深夜寫得尤為起勁和投入,這麼一口氣寫到凌晨四、五點,再上床睡覺,一覺睡到次日中午。就這麼日復一日。

所以路遙先生調侃:「在《平凡的世界》全部寫作過程中,我的早晨都是這樣從中午開始的。」

這讓我記起了之前讀過的王小波和村上春樹,這二位似乎也提過「一到寂靜無聲的夜晚就感到充滿了創作的慾望和靈感」,或許這也是作家體系內「遙遠的相似性」之一吧。雖然路遙先生和村上先生都提過,作家的日常生活需要一定的規律性,(且他們在長篇小說的創作中也的確堅持了這一原則)但不可否認,廣義上也屬於「藝術家」這個範疇的作家,在寫作這件事兒上還是很看靈感、很重緣分的。

就像文章開頭引用的那句路遙先生的話所體現出的,他是一個倔強的人,一個執意撞南牆的人,一個「用力」寫作的人。他把文學當成一份負有責任的事業,當成此生的使命——而最後,路遙先生也的的確確是在完成這份使命之後歸塵歸土的。

路遙的處女作是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而真正讓他在中國文壇上嶄露頭角的,還是高加林和巧珍,還是那部戲劇性的《人生》。我高三時讀的那篇人物傳記中,正好描述了路遙在創作這部《人生》時的生活狀態——那時他住在一個縣城的小賓館裡,每天神經質地在走廊里踱步,待靈感攢夠時便去裡面一筆寫就,整個人進入了一種如痴如狂的忘我狀態,最後甚至連生理都出現了紊亂和癲狂的狀態。

這聽起來似乎特別奇怪,但我當時一讀到這段描寫,就有一種觸及心靈的震撼和共情。我覺得我可以理解他,可以理解、甚至也曾經短暫地經歷過這樣的狀態。所以我才決定去讀他的更多作品,我想知道他在這樣忘我狀態下所寫的那部小說是怎樣的,我想知道這樣的一個作家究竟是怎樣的。這才有了後面對他的了解和觸動。

我不知道該去說他「是」怎樣一位作家,我覺得有一種似乎只有我和他知道的隱秘表述永遠難以用文字傳達出來,所以我只能去說他「不是」怎樣一位作家。最近在了解村上春樹,也曾讀過夏目漱石,讀過太宰治,之前讀了王小波,我想說,路遙不是他們——當然,每個作家都不可能完完全全是別人,但我在這裡想說的是,路遙是一個「用力」的作家,而上述幾位,大多比較輕鬆。

或許這也是我喜歡路遙、欣賞路遙、推崇路遙的原因之一吧,我也是一個「用力」的人。

讀村上春樹,會覺得他是一個隨性的作家,他寫作,全是看心情,全是當作一種喜歡的消遣;讀王小波,會覺得他是一個看得挺開的作家,他寫作,也不累;更不用說夏目漱石和太宰治了,我沒有了解過他們的背景和故事,只說僅從他們的文字里感受到的—慵懶和慢節奏中講道理。

而路遙,我前邊兒寫了,他有使命感,有責任感。他曾說,寫《平凡的世界》,是他感受到的生命對他的召喚,是他早先的一個「這一生如果要寫一本自己感到規模最大的書,或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四十歲前」似的念頭。可以這麼說,他最終決定去寫《平凡的世界》這樣一個三部、六卷、一百萬字的宏大作品,(字數和部數都是他在提筆前就已經想好了的)是出於一種形式感,一種對自己的交代。最後也很幸運的是,他沒有敷衍那個有著執念的自己,寫出了真正好的作品。

寫作這件事兒,玄乎。總有一種被命運召喚的感覺。

村上春樹當年是在看棒球比賽時,在球棒擊中小球時爽快清脆的聲音響徹神宮球場,在四周稀稀拉拉地響起啪啦啪啦的掌聲,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對了,沒準我也能寫小說。」

路遙先生也是如此,在躺在毛烏素大沙漠里時,決心要寫就這部「巨著」。

下了決心,他更是拿出了行動力。

路遙先生寫《平凡的世界》用了七八年,而這七八年中,前三年他一字未寫,做了整整三年的準備工作。他重讀早已拜讀多遍的前輩的長篇小說,第七次閱讀柳青的《創業史》,第三次閱讀《紅樓夢》,而巴金的《激流三部曲》與馬爾克斯的作品,也是一遍又一遍地讀。他這麼說自己:「無論是汗流浹背的夏天,還是瑟瑟發抖的寒冬,白天黑夜泡在書中,精神狀態完全變成一個準備高考的高中生,或者成了一個純粹的『書獃子』。」

在這三年中,他還做了一項基礎工程——準備寫作的背景資料。他查閱了1975-1985年,十年間的所有《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某省省報、某地地區報和《參考消息》的全部合訂本,一篇文章一篇文章地讀,一個字一個字地讀,把其中可能對寫作有幫助的信息一條一條摘錄下來。為達到巴爾扎克強調的「書記員」式的作為,他翻報紙的手指,被磨得毛細血管都顯了出來。

柳青在寫《創業史》時,曾「偷偷摸摸」地蹲在一個村組旁邊,每天觀察村民的日常。而路遙也繼承了他這位「導師」的求實精神,窮盡能力去與能交談的底層農民和政府幹部交流了解。

在著手寫《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時,路遙選擇住在了一家煤礦的小醫院裡,這是為了給之後寫自己並不了解的主角的煤礦生活提前找素材——要知道,孫少平的煤礦生活其實在第三部才算真正開始,也就是說,其實在寫第一部之前,路遙心裡已有了框架、有了準備。

其他細節真是得講上好久才能講完,我之所以對路遙先生致以崇高的敬意,不僅是感謝他的作品,更是感謝他的精神,感謝他這個人。

在高三緊張的學習節奏下,我還是把《平凡的世界》三大部反反覆復看了三遍——我看書比較快,有時候周六放學回了家一口氣就可以讀上一兩部,把《人生》也讀了好幾番。非常感謝書中的大人物、小人物,感謝在平凡的世界裡找尋自己的不平凡的孫少平,感謝善良美麗的巧珍,感謝每天啃著田裡剩下的紅薯根卻依然保持真實的馬建強,更感謝創造出這些鮮活生命的路遙先生。

路遙先生走了,走了很久了,可藉由他的筆誕生的這些人,代他永遠地活著。

曾經有人跟我說,路遙先生年僅42歲就離開了,好遺憾。

遺憾嗎?真遺憾。

可我從心裡其實是覺得安慰的。我總是這麼覺得的,有些人生來是有使命的——這個使命不非得是拯救世界的美國英雄式的使命,或許只是關乎文學,(就像林奕含、王小波、路遙)或許只是關於其他。這個使命一旦完成,他若再離我們而去,其實已無所謂遺憾不遺憾了。

對他們來說,生命已經完滿。我們就不必替他們執著了。

探討「意義」其實有時候是沒有意義的。

但我還是想說,路遙先生,作為一個真誠的、簡單的、樸素的作家,他的文字,他的寫作是有意義的。他是現實主義的,又是理想主義的。也是讀過他,讀過其他真正用心書寫的作家之後,我才明白,羅曼·羅蘭所說的那種「世上只有一種的真正的英雄主義」,是真的存在的,並且我能夠從這些作家身上看到這種令人熱淚盈眶的英雄主義。

對於一個自己仰慕的人,我是寫不出太多東西的,極怕自己的文字寫出來對他透明的靈魂是一種玷污、一種曲解和一種不敬。可還是斗膽寫了,哪怕前言不搭後語,可、不寫總覺得欠著他點兒什麼。是為作。

2018.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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