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考試入夢來
常有考試入夢來
小時歲末,期終考試罷了,老師便挨次把成績謄抄在大紅紙上,張貼在十字街口。大紅的紙,油黑的字,偏又在成績最末的學生名字上用朱紅打一對號。
那張紙會一直貼在那兒,從臘月末一直到正月里鬧過了元宵。孩子們不敢撕下來,大人們更沒有撕下來的想法。於是,鄉人們圍攏來看過,換豆腐磨剪子戧菜刀的來看過,走親訪友的也會駐足看一下,就連誰家的狗都會抻著脖子瞄著那大字,汪汪叫幾聲,然後腿一抬,在下面灑出一泡尿來。
被朱紅打過對號的孩子,成了人們年下的談資。鄉人們把朱紅的對號稱為秤鉤兒,最末的那名學生,被喚作秤鉤兒剮腚 。人們說:呵,今年來福家那二小子又被秤鉤剮了腚了----爺老子的名字是被放在孩子名字前的。
少不了的是最末的或者末幾的孩子被爺老子一頓胖打。一定也會伴隨著吼聲:明年別去讀書了,讀什麼書,老老實實下莊戶地吧!
小年過了 ,也會來一場電影。凍得手腳冰涼的冬夜,擋不住人們看電影的熱情。黑黑的夜色,黑壓壓的人群。後來白的燈光亮起來,戴眼鏡的老校長卻輕咳了一聲,開始念孩子的成績。
老校長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電影場地,回蕩在安靜的小村莊。讀完了,場子里亂鬨哄起來。孩子的成績再一次被印在鄉人們的心裡。而那成績末幾的孩子和他們的爺娘,會在電影開演不久,默默離開場子。
好在還有個熱鬧的年。那兩張滿是紅叉的試卷很快不知所蹤,孩子們依舊會在田野里,在冰封的河面上,繼續他們的快樂。但玩伴兒卻是分了類,末幾的孩子是不和排名超前的孩子在一起的。
正月十五過了,開學第一天的早上,爺老子一邊給孩子收拾書包,一邊吼幾句好好給我學。孩子背著書包,慢騰騰地走向學校。
三建我得叫他聲叔。他不忙我有閑的時候,我和他喝茶或者小酌。他家裡有個書櫥,書櫥里擺滿了書,這在鄉下不多見。書櫥里也有幾本舊書,是他讀初中的課本。按他的說法,書櫥里本該有高中的課本,或者有大學的課本的。
----真說不定會有大學課本的。他喝高了就和我說。
當年,三建以一分之差沒有考取高中。他說就一分,那一分本可以取得的。他不論說多少遍,我都會保持極大的耐心聽他講完。我知道他接下來會說:你知道有多可惜嗎?有道題是用「一向」造句子,那時腦子短路了,怎麼也造不出。交了卷了,可又想出來了:我們一向熱愛毛主席;我們一向熱愛祖國;我們一向愛學習----他說完了,沉默不語,脖子扭一下,眼睛瞅向窗外。我跟著沉默。屋子裡安安靜靜的。
三建日子過得富裕。我到現在依舊騎著自行車上下班,他開上越野吉普了。他開著車,載著孩子去超市裡購物。買了雞鴨魚肉,碰到下班回家的我,他停車探出頭來,說晚上喝點兒啊。
喝高了,他依舊會說那個「一向」。
我時常做一個類似的夢。夢裡我在考試,密密麻麻的試題,對開的試卷。可我一道題也做不出;或者試卷上的題我是會做的,可手裡的筆竟然寫不出一個字。周圍的人都在快速地答題,或者亂鬨哄地交卷,我依舊是白卷一張。
於是,從焦躁中醒來。周圍是寧靜的夜,石英鐘在滴滴答答地轉它的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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