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給你一顆時光膠囊,你想回到多久前?
消愁
明日之子 第7期
毛不易
00:00/02:59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青青就已經坐在那裡了,這是一家很有格調的咖啡店。
我約的她,地方是她選的。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正式約會,我有些緊張。我喜歡青青,她屬於那種相處久了,會越來越喜歡的人。
昏暗的燈光映襯著青青獨有的憂鬱的氣質。無論從哪個方面,都能感受到青青是個優雅的姑娘。簡單的問候。她沒有過多的問我私人的問題,簡單的寒暄後,她問我想喝什麼。
青青幫我點了咖啡,而她自己卻只要了一杯白開水。她說她有失眠的毛病,下午兩點以後是不喝咖啡的。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青青淡淡的笑笑,說她其實更喜歡喝酒,因為酒精能讓她入睡。
青青轉著手中的水杯,一圈,兩圈,三圈。就在我正準備發問的時候。她放下手中的水杯,抬起頭來看著我,問到:「如果給你一顆時光膠囊,你想回到多久前?」
我有些傻掉了,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就在我想要怎麼回答的時候,青青輕輕的笑了笑。
青青的眼睛很漂亮,即便在這昏暗的燈光下,我也依舊能看的清她眼裡的憂鬱和故意遮掩的疲憊。
「你知道嗎?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個小山村」,青青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她把水杯拿在手裡繼續轉了起來。
「我在那裡出生,玩耍,長大。那裡有愛我的親人,還有從小玩到大的同學。那個時候,沒有煩惱,也不懂煩惱,簡單快樂。春天播種,夏天玩水,秋天收穫,冬天滑雪。從來不懂什麼是孤獨和厭煩。」
「學校在離家很遠的地方,走路需要兩小時左右。因為離得遠,所以小學的時候,我們就住校了,星期天下午的時候,在家準備好一周的伙食,說是伙食,其實就是烤乾的饅頭和一瓶鹹菜,我覺得很好吃,到現在,我都很喜歡吃鹹菜。準備好一切後,一個地方的小孩就會相約一起徒步走到學校去。相較於其他小夥伴,我是較少走路去的,大部分情況下,都有人送我去學校,那個時候,是騎摩托車的。大人怕我坐後面不安全,會讓我趴前面的郵箱上,迎面而來的是自由的氣息。我不會覺得離開家有多可怕,因為大家都是住校的。」
「學校條件很差,山區的孩子,大概命都比較硬。現在看電視,電視里那些貧困地區的孩子的條件都比我們當時要好很多很多,以至於我對他們同情不起來,因為我經歷比他們更艱苦的條件。我覺得小時候的那段經歷,是我這輩子收穫的最大的財富。」
「其他季節都好,最難熬得就是冬天,我腳的凍瘡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病根,一直到前幾年才沒有再犯了。我們那裡,冬天是燒煤炭取暖的。煤炭要自己搬到自己宿舍,爐子要自己生火,奇怪的是也沒聽說哪個宿舍有發生煤煙中毒的情況,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照顧自己。」
「就算是有爐子,我們也沒有足夠的熱水用,因為缺水,我們要用裝水的壺去很遠的地方打水,我算是年齡小的了,所以提不了多少水,也沒有想過找誰幫忙。通常我們一個宿舍的會合作,找一根比較粗的樹枝,穿過水壺的把手,兩個人把水抬回去,即便是這樣,也只夠一天喝的和刷牙洗臉的水,在沒有多餘出來的。我們都喝冷水,用冷水洗漱,包括冬天也一樣。可我還是快樂的,也許那個時候,只懂得快樂吧。」
「我們也有一日三餐,早晨的時候,就吃自己帶的干饅頭。中午和下午學校食堂提供麵條。永遠的白水煮麵條,沒有油,會加幾根韭菜在裡面。麵條有一根筷子粗,有時候煮熟了,有時候半生半熟。我們不會挑食,因為沒得挑,不吃就會挨餓。面是我們從家裡拿來的,學校會稱重,根據重量,給我們兌換成飯票。我每天支出的飯票是六兩,中午三兩,下午三兩。學生里會選出一個代表,每天負責統計我們的伙食情況和收飯票。我們往往會找跟自己玩的好的,並且吃的一樣多的同學組一個組,最少四個人一組。食堂師傅做好飯後,用一個一個的大鋁盆把飯盛好。我們有時候會猜拳,輸了的人去食堂領飯,或者輪流去。幾個人的飯是一起盛在大鋁盆里的,領來飯後,我們會一起從飯盆里往自己碗里扒拉麵條。基本能吃飽的時候,大家都能吃飽,挨餓的時候大家都一起挨餓的,沒有爭搶的情況發生。這個時候,從家裡帶的鹹菜就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了,調味。因為飯里沒有鹽。我們有時候會交換鹹菜來吃,我吃過很多同學的鹹菜,都沒有我的好吃,因為我的鹹菜里加了辣椒和很多油。我的胃病就是那個時候造成的,飢一頓飽一頓,半生半熟,生冷干硬的什麼都吃過。」
「哦,對了,我還有關節風濕的病根,也是那個時候落下的。宿舍潮濕陰冷,通風又不好,下雨下雪颳風的時候,會很疼。疼的時候想哭,但看看周圍,大家都是孩子,哭沒有用,只能忍著。所以導致現在我對疼痛的承受能力很強。我們睡大通鋪,上下都是大通鋪,上面睡六個,下面睡六個,每晚睡覺前我們都會嬉笑聊天,有時候還會講講鬼故事,我膽子小,不敢聽,但好在大家都擠在一起,就沒那麼害怕了。」
青青又舉起水杯喝了口水,她望著窗外,幽幽的說:「你知道嗎,我一度以為那樣簡單又快樂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可任誰也敵不過時間,我們都在長大,都在改變。」
「後來,家裡人把我接到了城裡上學,生活條件和學習環境的改變讓我有了短暫的新鮮感,像是從地獄飛升到了天堂的感覺。而我的小夥伴們,她們還在原來的地方上學。我很想把這些改變都跟她們分享,可我寄出去的信,杳無音訊。隨著初來的新鮮感的減退,接踵而來的是各種不適應,我開始感到孤獨,成日里悶悶不樂。我說的話新同學不理解,她們說的話,我聽不懂。我覺得我在慢慢沉淪,慢慢脫離這個新的群體,或許一開始我就沒有融入進去。總之,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煩躁不安,感到孤獨,感到痛苦。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上課也無法集中精力。」
「直到大半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我收到了以前的同學寄來的信,是我最好的兩個同學一起寄來的。這算是我那段沉淪時光里的救命稻草,我緊緊的抓著它們,一遍又一遍的看。她們沒有變,還是那麼單純可愛善良,我很慚愧,在這樣的環境里迷失了自己。」
「那個時候,漸漸懂了些道理。比如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我選擇在沉默中爆發。於是我開始瘋狂的學習、學習、學習,效果立竿見影,成績突飛猛進。開始有同學願意跟我玩了,可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我表現的很平靜,因為我並不喜歡她們,城裡的孩子,多多少少缺了些樸實和單純。」
「我參加了學校舉辦的所有我感興趣的活動,我發現做這些事情可以讓我變得自信,我接觸到了很多同學以外的人,他們千奇百怪。我也不再只滿足於學習書本上的東西,但我也沒有報興趣班,所有當時我感興趣的東西,都是自己研究,自己學習。我發現,同學們都越來越喜歡我了,在班級里,我的存在感漸漸強了起來,可依舊改變不了我不喜歡他們的事實。在當時,我覺得一切都是虛假的。」
「後來我上了高中,進入了叛逆期。可無論在哪個時期,我都會覺得我跟身邊的同學不同。進入青春期的我並沒有同齡孩子那麼叛逆,從小的經歷讓我更沉穩更懂事。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於孤獨為伍。我覺得我憂鬱的氣質就是從那個時候養成的。高中,到處都是躁動的荷爾蒙氣息。我一直以為,我不會早戀,因為這裡的一切我都不喜歡,我喜歡的一切,都停留在了遙遠的大山裡。直到我在布置考場的時候,遇見了一個高四補習班的男同學。我對著考號,找到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班級。」
「上課的時候,偷偷跟同桌傳紙條,同桌讓我假裝去請教問題,我覺得這個辦法可行,為了找到一道合適的題,我大費周章。我怕題太難,他解答不出來,又怕題太簡單,他看穿我的小伎倆。最後翻遍數理化三本書,我決定問他一個生物題。因為那個時候我高二,剛文理分科結束,而生物科目只有高二理科生才會接觸,想著是新科目,題目簡單些他也不會多想。愉快的決定了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等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鈴聲響後,等他們班學生都走的差不多的時候。」
「我是直接走到他身邊問他的,他嚇了一跳,我說你可以幫我講一下這個題嗎?我沒找到老師,他們都走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題,哦了一聲,就給我講解了起來,其實我都會。我在心裡偷笑。」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下午都會去找他,高三壓力大,何況他又是補習班的,壓力更大。他也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學習,有時候班裡同學都去吃飯了,他還在學習。我會強行的拉他去吃飯,他總是皺皺眉,也不說什麼,就跟我走了。我不會問他模考成績怎麼樣,但我能看的出來,他很辛苦。有一天,我問他,我這樣每天來找你,你會覺得煩嗎?他說不,我又問,如果今天以後,我不再來找你了,你會想我嗎?他沒有說話。但是從那以後,我就真的沒有再去找過他。我覺得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和平靜的心思去認真學習。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慾望去毀了他的人生。」
「那段時間我很難熬,要改掉對一個人的習慣,很難。於是,我每天在學校只做兩件事,學習和在校園裡尋找他的身影。能見到他的次數很少,每天兩次,就是早操和課間操的時候。後來漸漸的就平靜下來了。我不再尋找他的身影,也不再跑早操和做課間操了。我還學會了逃課,高中時候,學校前面,就一條馬路之隔的地方,是那座城市最大的公園,我們會逃課去公園的湖邊玩,有時候什麼也不幹,也能在湖邊坐一下午。」
「同學說他來找過我,但我不在,他們跟他說我逃課了。後來終於在我準備逃課的時候,被他抓住了。我心虛的打了招呼就要走,他叫住我,問我為什麼要逃課,我說我逃的都是不重要的課,他問我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我沒有說話,因為理虧。我問他找我幹嘛,他說挺長時間沒有看到我了,就想看看我在幹嘛,過的好不好。到現在我都能清楚的記得當時聽到他說這樣的話的時候,我的心情,彷彿我又回到了我深愛的大山。那種感覺從那以後,到現在,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青青看著我,笑了起來,這種笑,與我見到的她的所有笑容都不同,我能感受到,這是她的真心。
「很美好,又很短暫,或許美好的事物都很短暫,把長長的思念和回憶留給我們,我們才不會忘記美好。」青青看著像是反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到。
「如果有時光膠囊,我不會回到這兩個時期的。美好的時光一定要留在美好的年紀,我們現在的心態,會破壞當初那份美好的。你覺得呢。」
「我……我……」我有點語塞,青青的問題,總是這麼突然又尖銳。
「你不用回答我,你本來就沒有義務回答我的問題。我講這麼多,是想說,我也快樂過,我也有過單純美好的歲月。」
「在後來,就是大學實習的時候,我碰到了一個混蛋上司,以至於改變了我對社會的一些看法。那段時間,公司接了一個很大的項目,所有人像打了雞血一樣日夜苦戰。就在關鍵時刻,混蛋上司帶走了公司大部分的主力,把一個爛攤子留給了僅剩的我和另一個同事,因為我倆都是實習生。我只能儘力而為,但還是徒勞無功。我記得當時我因為工作的事,還上火了,嘴角起了一個巨大的水泡,很長時間才好,而記憶當中,那是我唯一一次上火起水泡。」
「後來情理之中而又戲劇性的事情發生了,對方嫌我們辦事不利,解約了。公司上頭怪罪下來了,而我們部門那個混蛋上司就找了很好的理由,讓我當了替罪羊,逼我寫了辭職報告,是的,是逼我寫的。」
「我覺得正在我接受學校以外的事物的時候,正在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的時候,這個混蛋上司卻摧毀了我三觀。導致我在後來的幾年裡,都覺得每個上司都是混蛋,卑鄙,不可信任的人,也沒有什麼真本事。我覺得這種人存在著,會傷害更多的像我一樣的人。」
「你知道嗎?我聽說他後來在公司捅了大婁子,欠了一屁股債,跑路了,後來怎樣我也不太清楚了,不過我聽說他要結婚了,跟當時公司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女的,當時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混蛋上司還沒有離婚,他還有個五六歲的女兒。我在想,這種人,應該怎樣都不會有好結果,所以,我也不想把時光膠囊用在這裡。」
青青仰頭喝掉了杯里所有的水,放下杯子,對我說。
「謝謝你浪費一下午時間來聽我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能記得這麼清楚。」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才能顯得我從容沉穩。「我喜歡聽你說話,也想聽你說話。」
我知道我這樣的回答很傻,很沒有水準,說完我也很後悔。青青看著我笑了笑,她說:「走吧,我請你吃飯。」
我立馬精神起來,說:「哪有讓女生請客的道理,我請你才對。」
我在想,青青跟我講述的,只是她學生時代的過往,那麼畢業後的這些年,她為什麼隻字不提……
我很想問問她,如果有時光膠囊,她到底想回到多久前……
TAG:夏夜雲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