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的畫屍人
多嘴的畫屍人
席力圖召位於呼和浩特舊城區，與著名的大召無量寺隔街相望，它的漢語名稱叫延壽寺，是呼和浩特市規模比較大的一座召廟寺院。
八十年代的時候，這裡曾經是我們舊城一帶小孩經常玩耍的地方。那時候由於文革的破壞寺廟非常殘敗，我們經常從倒塌的東牆進入其中，裡面有一座大理石雕鑿的十米多高的白塔，塔座的四周都有排水的龍頭造型石獸，孩子們經常倒騎在上面，身子趴在塔座上寫作業。有一些年齡大的孩子甚至爬上塔中部的佛龕裡面，雙手合十做菩薩造型……我們還能在塔東側的土裡面挖出不少鉛筆芯，聽人們說這裡曾經辦過一家文具廠……
席力圖召山門的前面有一座宏偉的牌樓，頂部是綠色的琉璃瓦，下方木質的斗拱擔在橫樑的上面，由幾根粗大的紅漆柱子支撐著，柱子的根部都是一米見方的夾桿石。
牌樓的對面是一條名叫石頭巷的小路，路口兩遍都是石匠鋪。門口都擺放著很多墓碑，這些墓碑材質大小不一，都沒有雕刻文字，大概是等有了訂單才再加工。老人們說這些墓碑其實並不是石匠店的主要產品，由於呼和浩特過去是個召城①，所以寺廟眾多，這些石匠鋪早年間都是以雕刻、製作寺廟裡面的石頭造型為主業的。
小學的時候每年到了夏秋季節，我們在席力圖召玩耍出來，總能看見石頭巷口有一個老人坐在搖椅上曬太陽。老人大約八十多歲年紀，瘦瘦的特別精幹，穿著對門桃花扣的綢布衣服，禮服呢的皮底布鞋，手裡面拿著嘴對嘴的小茶壺，顯得特別有派頭。最特殊的是這個老者的眼睛，瞳仁只有黃豆大小，讓人看後感覺很不舒服，這就使我對他的記憶十分深刻。
聽我爺爺說這老者叫劉遠貴，很有錢，曾今是歸綏（呼和浩特舊稱）當地有名的畫匠，專門給死人畫像的。原來的眼睛和正常人一樣，後來經過兩次變故才成了如今這樣子。
民國的時候劉遠貴合作了好幾家杠房鋪（舊社會承辦喪事的店鋪），專門給死人傳像。那時候由於照相館還不普及，有上年紀的老人就會請畫工為自己畫遺像，以備去世後留給後輩兒孫。但是總有一些人會因為各種緣故在沒有畫像以前就故去，這樣就有了專門給死人畫像的專業「畫屍人」。
給死人畫像有兩種，一種是盲畫，類似現在的刑偵警察根據受害者的描述畫罪犯那樣，通常最終都和被畫者差別很大。另一種就是現場畫，現場繪畫對畫匠心理素質要求非常高，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即便你是唐伯虎轉世，那時候手頭哆哆嗦嗦也不見得能出色發揮。所以干這種活兒的畫匠很少，價格奇高。劉遠貴就是歸綏地區唯一一個能接這路生意的人。
哪一年順城街一個綢緞莊的掌柜突發疾病去世，杠房的人來找劉遠貴去給個這人傳像。屍體停在綢緞莊後院的木質二樓，劉遠貴上了樓展開絹筆開始繪製，這一家兒女們都在樓下忙乎趕製孝服，杠房的夥計們到棺材鋪去抬棺材，樓上就剩下劉遠貴和那具屍體。
由於死者皺紋和鬍鬚很多並不好畫，劉遠貴離得它很近描摹的十分仔細。忽然間那具屍體坐了起來，劉遠貴並不慌張，當畫屍人二十來年這種事兒見的挺多。知道自己描摹死者離得太近，屍體受了生人氣息起了屍，便不露聲色的屏住嘴放慢呼吸繼續描繪，那屍體與劉遠貴相隔二尺距離，動作模仿劉遠貴一般不二。不多時杠房夥計抬棺材回來，吆喝：「劉師傅畫完沒有？」劉遠貴不敢出聲，怕漏了生氣屍體撲過來，用腳踢翻了一個茶壺，杠房夥計聽了聲音上來一看知道起了屍，下樓拿了掃帚往屍體頭部一抽，屍體應聲倒地…….
自從這次畫屍以後劉遠貴發現，自己總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人」。請教幾個杠房的老掌柜的，這些人說這種事兒在我們這一行挺正常，和死人打的交道多了都這樣，所謂的通靈而已。慢慢的劉遠貴也就習慣了這個「陰陽眼」。
進入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呼和浩特市陸續開了很多家照相館，劉遠貴的業務也就淡了下來，掙得盆滿缽滿的他，在石頭巷口買了一處院子養老，經常坐在街門口喝茶。
有一段兒時期他總能在下午兩三點的時候，看見一個身穿著及其破爛的國民黨舊式軍服的人，他騎在席力圖召那座牌樓的橫樑上。手裡拿著根竹條，上面串著一串兒給死人燒的紙元寶，看見下面有人過來就扔一個下去，扔下來的元寶偶爾會打中一些人的頭部。被打的人渾然不覺，只是不住的打噴嚏，直到扔完紙元寶這「人」便消失了。
這些被打中的人有的會在第二天晚上，來牌樓下面放一瓶酒，一包熟肉。時間長了劉遠貴就發現了這個規律，有一天晚上他出門到垃圾，又看見一個人在牌樓下放酒肉便叫過來詢問。原來這人頭一天從牌樓路過打了幾個噴嚏，回家就覺得渾身發冷，夜晚夢見有人告訴他，去席力圖召牌樓下放了酒肉就保證沒事兒……
當天夜裡劉遠貴在街門口一直看著那牌樓，三更的時候那白天扔紙元寶的「人」果然前來取了酒肉。劉遠貴這才弄明白這個「人」扔元寶的用意所在。
第二天劉遠貴進席力圖召找見活佛說了此事，活佛也覺得不可思議，佛門境地還敢有孤魂野鬼榨取百姓，簡直是奇聞異事。但活佛也知道劉遠貴有異於常人的眼睛，又是多年的老街坊，五十來歲的人不能說假話。
經過商議，活佛和劉遠貴制定了一個除掉這「人」的辦法，活佛在頭頂心蓋了個紅色大印，印文是「靈光四澈」，帶好帽子穿了俗家的衣服，午後站在牌樓下。由劉遠貴在巷口，等待時機給活佛發暗號。
不多時果見此「人」又來在牌樓之上，用元寶砸那下面的活佛。劉遠貴朝牌樓下點了點頭，那活佛收到暗號猛然間摘下帽子，只見牌樓上那人手裡的一串元寶頓時火光四射，頭臉鬚髮也都燒了起來，慌忙跳下牌樓不見了蹤跡，自此以後這「人」再沒出現過，最終也不知道此「人」是個什麼貨色……
一天半夜劉遠貴夢中見此「人」帶了兩把錐子前來找他說：「咱們兄弟追隨傅作義出生入死，活著的時候不易，死了也沒人收留，出來混點吃喝，用你跑來多事兒，今天壞了你陰陽罩子（眼睛）云云」說罷用錐子直刺劉遠貴雙眼……
劉遠貴駭然驚醒，看見枕邊放著兩顆半尺長銹跡斑斑的鐵橛子，白天仔細辨認原來是兩顆棺材釘子。自打那天以後劉遠貴心裡無比厭煩，視力也一天不如一天，瞳孔逐漸的縮小，很多醫院都治不了，最終縮到黃豆粒大小，視力將夠維持個日常起居……
再後來聽說劉遠貴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去世，享年九十三歲。由於兒女們都早他而逝，孫子們又因他長相怪異，並沒給他拍有遺像。
劉遠貴一生為他人傳像無數，到頭來自己卻沒有留影於世，人間之造化變數萬千令唏噓不已……
後記：故事開篇簡單介紹了下席力圖召，和石頭巷多家石匠鋪的由來，並回憶了幾句兒時在席力圖召玩耍的情景。相信曾今那些和我同齡的舊城孩子們看了會有所共鳴。
注釋①召城：呼和浩特在歷史上是著名的塞外召城，周圍有七大召，八小召，七十二個綿綿召等大大小小近一百座寺廟，由於歷史原因現在留存於世的屈指可數。
下期預告：愣並不是他的姓氏，晉蒙地區把腦子有毛病的人前面都加一個愣字，用以區別於正常人，如：愣四羔、愣板板、愣道爾吉……
期待周三呼和浩特人物傳記《愣寶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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