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華《黃土情緣之——心有千千結》
【蜀風文苑/散文】
心有千千結
文/王淑華
包產到戶那陣,我們幾家搭夥分到隊里一頭黃牛,它十來歲左右,正值壯年得力時,幾戶人家二十多畝土地的耕作全靠它。在七、八年的飼養過程中,我跟它建立了難以忘懷的感情。
它使法特別好,無論誰用,啥時用,不管是乾地或水田,坡坎或平路,從一開始套上枷擔到結束,它都一直循規道矩地幹活。別人家的牛要主人不停地吼到起,甚至用棒打到起才肯邁步朝前。我家黃牛絕不讓你岀這冤枉力,你甚至可以不用拿捧不用拉牛繩,只在後面掌好犁把就行了。它知道啥時該快走,啥時可以緩緩氣慢慢走,遇上莊稼和桑樹,它也知道該如何避讓。它似乎天生就知道默默勞作是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不用抱怨更不用反抗什麼。
瘦小的我有時用它去耕地就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羨慕死了周邊好多能幹的男人和女人!他們常常也因此來借去用,歸還時,高高興興地送上一捆干穀草或一背青草,作為對牛的感謝。
我最喜歡放牛。在山坡上,找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或看書,或靜聽林中鳥鳴,或閉目養神。我家黃牛就在附近尋草吃,它絕不走出我的視線。由於不挑食,它一會兒就吃飽了,便踱到我身邊卧下,眯著眼睛均勻地反芻。有時,我也會把頭枕在它柔軟溫暖的脛脖上,仰面看著蔚藍的天空中微風與白雲嘻鬧,或者在橘紅的晚霞中美美地睡上一覺。
這樣安詳地過了七八年。怱然有一次,它在幫別人家耕完地回來後直喘粗氣,耳朵也「噼啪噼啪」地拍個不停,煩燥不安,一身順滑的黃毛凌亂不堪,寬厚的鼻子上冰涼冰涼的,沒有一點汗。牛如果鼻子上沒汗,那準是病了。果然,第二早上它卧到圈裡就起不來了,晚上的草料絲亳未動,肚子餓成了兩個大坑,兩隻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彩,半睜半閉。我忙請來獸醫,那人搬開牛的嘴摸了摸,又看了看牙齒和舌頭,說,這牛老了,抵抗力不行了,容易陰寒閉塞出毛病,換頭牛吧。老了就要換?這話我不愛聽。於是撿了葯回來熬起,它自己就喝了。沒過多久,搭夥的另一家人也說著同樣的話,並且說牛力氣也不行了,以往耙田時拉個大男人都不費力,現在耙地換個小孩站上去它都要喘氣。「真該賣了」他說。有一天,他果然領了個牛販子來——
說是他遠房親戚,可以給個好價錢——把我家牛弄走了。
想起那情景,至今心還如刀割樣疼。我家黃牛不肯跟牛販子走,它含淚望著它這些主人們,「昂昂」地低聲哀求著別把它送走。
可是沒-個人理它。
「不賣不行嗎?」我氣憤地問。
大家都驚異地看著我,似乎我太不可理喻。一頭又老又病的牛留著有啥用他們齊刷刷地將不解和嘲諷的目光投向我,逼得我跑上山去獨自流了一通淚。無論如何,我家黃牛就是不肯跟牛販孑走,他就用樹捧狠命地打它,直到打斷了它一條後腿立不起了。最後是幾個人把它掀上汽車拉走的。我聽見它一路「昂昂」地哀嚎著被拉出村子。不敢想它老淚縱橫無助絕望的神情!它必定恨死了這個所謂的充滿人道主義的塵世!
後來,有人告訴我,借我們牛那家男人太狠心,想一天耕完兩畝多地,中午換人也不讓牛歇氣,到半下午時,牛己經走不動了,他還用黃荊捧又吼又打,直到牛卧到爬不起來才罷休。還我們時還罵聲不絕:「你這畜牲,老了還不聽話了,我讓你主人賣了你,非宰了你吃肉不可」!
我猛然醒悟!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們商量好的!
真是人心不古啊!就是魯迅先生筆下那「俯首甘為孺子」的「牛」也有三不行的。第一,超過能力外的勞動不行,第二,光勞動不給草料不行,第三,宰了吃肉不行。何況,我家那是頭普通的黃牛!就不能有點脾氣,有點骨氣嗎?!造物主也是荒唐,即然造就了一頭循規蹈矩默默勞作的牛,為何又要造就一群不知好歹還竄通一氣的專吃牛肉的殘忍的人來呢?
每次想起我家黃牛的下場,心就如針扎樣痛!我後悔自己當初沒強行留下它來,我應該給它養老,待它壽終時,再給它建一座墳的。近年來,機械化替代了牛,高速發展的現代農業無論如何也抺不去傳統古老的農耕文明在我心裡的痕迹。我老是自責,竟無數次想逃離這幾畝包產地和那片山林。這裡每一個角落都有老黃牛的足跡,每一口水塘里都有它的身影,每一處空間都有它的氣息。我不願睹物傷情,又不能從此將這一切遺忘!
如此糾結!如此心有千千結!!
(簡介)王淑華,四川綿陽遊仙人。16歲高考失利回鄉務農,從此與這生她養她又制約了她的黃土地和這黃土上的人結下了一世情緣!
※《母親閑不來》文/李賢雲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文/許俊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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