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現代故事）

五年前，剃頭匠吳三、沐足妹高明舒不知如何協商，在這嶙峋怪石中合租下牛腸巷４４號開了家「理髮、洗頭、沐足」店。前幾天，他倆到民政局登記了結婚。這不足掛齒的「新聞」，喜鵲媽卻悄悄笑：「『３００杯』沒我的，也懂得辦結婚證？」一次上門，問剃頭匠鍾三，３板子打不出屁；背著剃頭匠二次上門，便問沐足妹。沐足妹稍高不瘦、年方２５、芥頭腦袋白麵皮、一張乾魚臉沒血色。喜鵲媽問：「你怎麼想到登記？」

沐足妹說：「前人興後人跟。」

喜鵲媽對這回答好像喝杯白開水，又問：「洞房花燭是什麼滋味？」

她明明知道這對新人沒辦酒席、沒伴娘伴郎、甚至沒證婚人和賓客，哪談得上洞房花燭！偏偏要問。

沐足妹說：「沒滋沒味。」

喜鵲媽嘻嘻笑，說：「沒滋味？恐怕你們還沒上桌就偷吃夠了，嘻嘻，一對新夫妻兩個舊行頭。嘻嘻嘻，哈哈哈……對吧；真沒滋味，真沒不一樣？」

沐足妹感覺喜鵲媽那如同正大綜藝的笑聲是在拿自己開心，乾脆大實話：「有不一樣，不再採取措施了不再擔心露馬腳……」喜鵲媽又問：「還有呢？」沐足妹說：「添了一個『他』，有亊得問問。」

「添了個『他』？哪是『添』！」喜鵲媽笑彎了腰，說：「就沒一點新奇、刺激？」。

「刺激？」沐足妹不懂。剃頭匠、沐足妹結婚後依然是貧枯的小草，靠頑強掙扎生存，一切平平淡淡。

「明舒，」一天，剃頭匠接連坐了五、六次馬桶後在屋裡團團轉，對沐足妹說：「我七天拉不出大便了。」

「便秘，番瀉葉泡水喝。」

沐足妹說：「我聽說治大便秘結挺有效的。」

不到醫院診斷，自己花點小錢能解決問題當然是天大的好亊。番瀉葉果然有效，但一段時間以後又不行了，用指頭摳也不行。剃頭匠成天叫：「脹，肛門上面兩三寸脹，脹得很，不舒服得很。」

過兩天，又喊：「痛，痛死我！」

沐足妹見剃頭匠坐卧不安，自己也心急如焚，這就是喜鵲媽說的結婚滋味吧，但「畨瀉葉泡水喝」後再無計可施，花錢也得看醫生了。醫生診斷：大腸已失去蠕動功能。處方是：住院，首先是不能再吃食物增加胃腸負擔；其次是人體需要營養得打點滴輸入人體蛋白。醫生的診斷和處方理論不能說不正確。可我的天呀，每天的醫療費超過５００元！沐足妹問醫生：「要多久才能康復呢？」

醫生說：「我都不著急，你著什麼急！」

怎麼不著急呢？理髮、洗頭、沐足生意好那天收入才２、３００元！只好找雙方的爸媽商量。會議決議：爸媽４人靠養老金儘力資助並在醫院輪流看護剃頭匠；沐足妹還是上崗，多少有點收入比沒收入好。剃頭匠悄悄對沐足妹說：「醫生常說『醫得了病醫不了命』，這話是說反了。我看是吊得了命醫不了病。我這病醫不了又天天花錢，你去找包耗兒葯來我吃死算了。再不，花點錢——就一次性花費，請醫生幫個忙。醫生吊著我的命，不醫好病，就是為天天賺我們的錢。」

沐足妹說：「不許你說瘋話。病要醫命也要醫。」

「不是瘋話。因買醫療保險需萬多元，我沒買；沒保險金支付。實在不能拖著你；你還年青，可再嫁。」剃頭匠說。

「錢，我想方設法找。」

沐足妹堅定說。可沐足妹到哪去設法找錢呢？每天傷透了腦筋。一天，醫院看了剃頭匠回家，見塔吊上站一個男人，旁邊有十幾個人圍觀。有什麼好看的！沐足妹想：剛閉幕的奧運會，１０米高台跳水比這還高，有個女子還敢站在閃顫的跳板尖尖上。

「錢，錢……」

塔吊上站的男人大叫：「跟老子，給我錢！你個狗雜種萬惡的包工頭……」

表演往下跳的入水式。圍觀的革命群眾，有的說：「老兄，下來。我給你１０元。」

有的說：「我給你５元。」

有的說：「我這裡還有２元。」

「這樣能找到錢——罵人還能找到錢！」

沐足妹想……一陣空歡喜後又想：自己怎麼爬得上去呢？只好無能為力地走了。這一夜，沐足妹都在羨慕那男人。天亮後不久，又見到另一種找錢的花樣：一個２０出頭的女子跪在自家門口，時而眼望行人時而低聲哭泣，身前放了張大字報，寫的是：本人靠刻苦自學考上湖南商學院，但老公不給學費還給自己一頓惡打……求各位大媽大爺資助小女子學費，以使小女子學成之後報效祖國為人民服務。大字報蓋了鄉鎮各級公章，上面還放了商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好些人向小女子扔了錢。這不用爬塔吊！沐足妹贊同小女子的生意。吃過午飯，沐足妹走到小女子身邊，無聲並排跪下。小女子疑惑望著沐足妹：「你……」

沐足妹用手肘輕輕碰碰小女子，低聲說：「咱交換。這裡，我代你。你去吃飯——在我飯桌上，然後睡覺——在我床上。」

小女子懂得天下沒免費的午餐，便把「生意」與沐足妹交換。沐足妹做起小女子的生意來可能是平常少訓練，白白跪了兩個鐘頭收入才１０多元。

「你哪輩子造的孽，改行做這門生意！」

耳邊一陣嘻嘻哈哈笑聲。沐足妹抬頭看，是喜鵲媽，只好將大字報上的錢揣進懷裡，站了起來。喜鵲媽說：「我給你找個來錢又多又快的生意。」

嘻嘻哈哈走了。自從超市有了泡足盆賣，沐足妹的顧客就少了。她書本上讀過十八世紀機器代替人，要生存的工人只能砸機器；她恨那超市的泡足盆卻沒膽量去砸超市。這天，１０天有８天不開的街燈開了。沐足妹獃獃地望著幾個木盆出神。一個大塊頭男人跨進門來。沐足妹欣喜問：「先生，洗足？」

「嗯，我是喜鵲媽介紹來的。」大塊頭男人點頭說：「洗足，按摩。」

沐足妹像侍候老子一樣熱情服務。大塊頭男人連聲說：「舒服，舒服。」過後問：「你會全套服務嗎？」

全套服務就是全身按摩吧，這沒什麼不會做的——自己為顧客按摩腿足也並沒看過什麼按摩書籍而胡亂按摩的呢。便說：「會，會會。」

「上門服務。」大塊頭說：「到我那兒去。」

沐足妹說：「可以，但要加錢。」

大塊頭說：「行，行行。」

已過深夜１２點，大塊頭說：「舒服了、滿足了。」將３００元錢給沐足妹。又說：「我們到肯德雞去吃點東西。」

裝修富麗的肯德雞分店。沐足妹邊吃著雞腿和薯條邊想：上門服務出價合理，吃肯德雞也沒ＡＡ制要我攤錢，問：「明天還要我上門服務嗎？」

大塊頭說：「要。」

第三天上門服務按摩後，大塊頭說：「明天我有亊，你不來了。」

沐足妹嘗到上門服務的甜頭，從此上門服務了，並有求必應，只要給錢。牛腸巷周圍悄悄傳說：沐足妹是少貓兒（少婦賣淫）。她聽不到這些，只碰見喜鵲媽時，喜鵲媽嘻嘻地笑：「給你介紹的客人，掙錢又快又多吧。該懂得滋味了，談談我聽。」

沐足妹應陌生男人需要按摩時，心裡想的是掙錢，確實沒感覺到什麼滋味，回答說：「都一樣。」

喜鵲媽又像正大綜藝的笑聲：「都一樣，麻木了。」

心裡說：「老貓了。」

沐足妹將錢送往醫院。見雙方爸媽四人坐在護士站外長條椅上，表情嚴肅似乎開重中之重的會議。多少天來虧了四個老人，為減輕老人心中壓力，把拼湊的１０００元錢摸出遞在剃頭匠爸的手中，說：「這點錢先拿著，我再設法。」

剃頭匠爸說：「遠遠不夠，遠遠不夠。」

沐足妹問：「要多少呢？」

沐足妹媽說：「醫院說，先交５００００。」

沐足妹啞了：還要１７０次上門服務！剃頭匠爸說：「早先我沒告訴你，是直腸癌。要把長癌的腸子割來甩了。先預交５００００手術費。」

喜鵲妹媽說：「錢都不是大亊，反正我們四個老人都是要入土的人，房子賣了就行了。剛才我們焦愁、商量的是：這手術做不做，做了沒管道排便，剃頭匠再喊『脹』又割哪呢？」

沐足妹說：「報紙、電視都講要『謹遵醫囑』，醫生說做就做嘛。」

四個老人都認為再問問剃頭匠才好。剃頭匠說：「我想死，想安樂死；我不再難受、痛苦，爸媽們也有房子棲身。」

兒子拗不過父母，手術最終還是做了，但剃頭匠也死了——入院、點滴、手術、回家卧床共不足四個月總計花費６６６６６元剃頭匠還是死了。沐足妹想：還是醫生說得對，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下嬌艷欲滴的花兒經不起風霜雨打，沐足妹就像那貧瘠土地上的鐵茜草任生活蹂躪卻死不了。但她也不想干沐足這一行了，因雖上門服務能找錢多些但已沒了剃頭匠需花錢拉大便找錢來又幹什麼呢？人的本能又使她擺不脫要吃飯的慾望。她摸摸自己的嘴摸摸自己的肚子，恨自己的嘴和肚子不爭氣。

「上街走走去。」看看商機，那是老闆們的話，她對自己說：「看看做點啥好？」

街上遊盪了一陣，肚子又叫喚起來：「要吃飯！」能見到那夜請自己吃肯德雞的大塊頭男人就好了！可沒能見著。只好摸摸口袋的幾角零錢，問路邊一個賣蘋果的小販：「多少錢１個？」

小販說：「５元１斤。」

天，５元１斤！前幾天喜鵲媽說她在水果批發市場買了箱蘋果才３元５角１斤。沐足妹心裡罵：賺昧良心的錢，你，你個奸……「商」字沒罵吞了回去。這錢我也可以賺呀！從此，她每天挑著擔子從水果批發市場買兩箱水果走街串巷零售。還好，賺來的錢剛夠吃飯。今天，她有點精疲力竭，便把擔子放在出牛腸巷右拐的「老闆大酒家」門前做起了坐地生意。心裡也擔憂「老闆大酒家」的老闆攆自己。一天、兩天都沒被老闆攆，乾脆就在這「老闆大酒家」門前設個固定攤位，要方便什麼的還可叫：「老闆，給我照看一下。」

老闆有時還給她賣幾斤水果，將收的錢分文不少給她。今天，她聽身後有人叫：「老闆娘。」沒想到是叫自己，沒回頭。又聽見叫：「老闆娘。」才回頭瞧，是「老闆大酒家」的老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飯菜。

「老闆大酒家」的老闆將飯菜和一雙筷子遞給她，說：「我已三天中午沒見有人給你送飯來，這拿去吃了吧。是剩飯剩菜，倒了也可惜。」

喜鵲媽老愛問「什麼滋味？」

如果說滋味就是感受，她感到了人間少有的溫暖，接過飯菜，說：「謝謝，謝謝。」

一而再，再而三，沐足妹定位了「零售水果」生意，別人對她也有了新呼喚：水果西施。這天，大團大團的烏雲從天邊滾來。剎那間，豌豆大顆般的雨點猛擊地皮，傾下嘩嘩大雨。

「老闆大酒家」的老闆衝出來，把水果西施的攤子往店堂里搬。弄得妥當後再遞給她一塊毛巾，說：「擦擦，不要著涼了。」

水果西施第一次打量這店堂，１００多㎡；第一次打量老闆，１？７米高３０來歲，說：「你這位大哥真好。我還不知你的姓名呢？」

老闆說：「我叫鍾雲光。叫我鍾哥就行了。」

「鍾哥。」水果西施真叫了一聲。她是獨生女，從沒叫過誰哥呢，叫得彆扭。老闆卻認為叫得甜蜜，說：「今兒我做個菜，咱倆好好擺擺龍門陣。」

吃飯間，水果西施有點怕起來：一會兒被老闆娘看見，老闆娘如果是醋罈子發虎威就招禍亊了。小心翼翼問：「老闆娘呢？」

老闆說：「她不要我了，離了。」

水果西施說：「你是好人，她怎會不要你呢？」

老闆說：「我還在給別人打工時，她說我沒水平，便起訴離了。」

水果西施說：「怎沒水平呢？能辦起這酒家，水平也不賴呀。」

老闆不好意思起來，紅了臉，說：「是說我沒水平讓她有娃娃，還沒遊戲功能。」

水果西施說：「當今的人，顧自己的嘴和肚皮就挺不容易要娃娃幹啥，都忙於掙錢哪還有精力遊戲？」

老闆搖了搖頭：這水果西施真不明白？但又沒必要再苦口婆心，挾起一塊回鍋肉放在水果西施的碗里，說：「吃肉。我兩年了沒同女人一塊兒吃過飯，今天高興。」

水果西施說：「我也高興。」

她感覺朦朧中踏上又一條人生的道路。吃過飯，天仍下雨。水果西施參觀老闆大酒家的陳設。吧台後面的酒櫃和櫥窗陳列著各類高檔白酒：茅台、五糧液、１５７３、劍南春、水井坊……拿起看看，空盒子。老闆在水果西施身後說：「請提合理化建議。」

水果西施眼望老闆的神色，問：「我真可提建議？」

老闆說：「我心裡早與你交朋友了。你大膽說，我誠心聽、認真改進。」

「哪？我問你，」

水果西施問老闆：「顧客都要喝這類酒嗎，生意好吧？」

老闆說：「這些盒子是擺設。顧客沒問沒喝過這類酒。至於生意，做不走，我已想關門了。」

水果西施說：「生意不大好，就是你這些空盒盒攆走了顧客——剛才我看你的菜譜有魚翅、海參之類高檔菜。我市不全是富翁，能喝茅台、五糧液，吃魚翅、海參的只是個別。還有，『老闆大酒家』也不是招客的牌牌而是只接待老闆不歡迎老百姓的意思。我看，是你自卑心理裝大。要依我，把那些空盒盒全扔掉換成自泡構杞酒，菜譜增添並突出花生米、茴香豆、豆腐乾之類與老百姓對路的下酒菜，招牌也改成『市民酒店』，再把那些迎接老闆、顯示高檔的高足酒杯、轉盤、桌布通通去掉。這樣，你這家１００多㎡的酒店就返樸歸真，才能增添客源，生意就會好起來。」

這畨談話，並沒什麼高深之處，純屬水果西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換位思考。老闆將這番話思考了三天，又到城裡去逛了一天。高檔的酒家並非沒有，而且樓上樓下，裝修華麗，時髦的小姐迎賓接待，門前轎車客來客去，但進出這類酒家的都是錢路不明的大富豪。自己的經濟實力是鬧不起那排場的。再想想：正如水果西施所說「我市——尤其牛腸巷周圍一、兩公里不全是富翁。」……

那就照水果西施說的：返樸歸真，辦個老百姓的酒店吧！老闆下了決心。

「市民酒店」營業三月，顧客盈門，算賬營業額是「老闆大酒家」的三倍，有了不錯的利潤。這天，雖然艷陽高照沒停業，老闆親手做了個女人愛吃的麻辣肉片，從店堂輕輕走到水果西施身邊，不好意思地說：「明舒，我請你吃飯。」

水果西施見老闆的神色，第一次有喜鵲媽說的滋味——害羞。他倆小酌中，老闆說：「我倆合夥開這家酒店。」

水果西施說：「合夥？我沒錢出份子。」

老闆說：「不要你出份子。你就出出主意好了。」

水果西施想到了剃頭匠……人生如此短暫還會周而復始？有個依靠也好哇，這大哥也不錯，點了點頭。

……

民政局婚姻登記處。老闆和水果西施面對主持、經辦人。主持人問老闆：「你愛她嗎？」

老闆說：「我……」話沒出口，有人身後拍肩膀，回頭看。水果西施也跟著回頭看，是喜鵲媽，心想：她怎麼會神奇地出現？問：「哪去喝了３００杯來？」

「謝媒３００杯，」是地方上說新人謝媒人的套話。水果西施這樣問，意思有，你成天拉皮條哪去收了彩禮賺了錢出現在這裡的意思？喜鵲媽把老闆拉在一旁，悄悄說：「這女人是少貓兒。恐怕肚子有野種。」雖然壓低聲音，水果西施卻聽清了。老闆驚喜，問：「真的？」

喜鵲媽說：「真的。」又附耳如此這般介紹了水果西施。老闆說：「正好！我不能播種。太感謝你了，我正擔心她以後又不要我了。有你這喜報，謝你３００杯。」

老闆甩掉了喜鵲媽，急忙轉來，自創節目向水果西施跪下，對主持、經辦人說：「我愛她。」

又對水果西施說：「明舒，我們永遠相愛。」

回家路上，老闆說：「我倆都不要把喜鵲媽說的當人話——以後不叫她喜鵲，叫烏鴉。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我倆是兩個『負』數。負乘負得正。以前，你看出來了，老婆找我離婚後真的自卑。」

水果西施說：「把酒店改名『新生酒店』。人，最難得的是起步、新生。」

老闆說：「好。有你這內當家，一切重新起步，重新開始。我有了信心，就會是個有功能的真男人，會遊戲。」

水果西施笑了：「嘻……那天你說這話，我不懂。現在我懂了。嘻……不準壞，多想想往後的生意，嘻嘻……」

老闆說：「我就壞……」

伸雙手欲摟抱水果西施、親嘴。水果西施打開老闆的手，斥：「羞不羞？這在大街上！」

水果西施再婚後乾魚臉有了血色，長得水嫩水嫩。牛腸巷包括喜鵲媽都說：「沐足妹原來是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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