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友分享：去赦免山濤

人物背景：山濤（205年—283年），字巨源。河內郡懷縣（今河南武陟西）人。三國至西晉時期名士、政治家，「竹林七賢」之一。「竹林七賢」是中國古代文化史上最具盛名的交友群體之一，指的是三國曹魏時期（240-249），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七人。這七人先有七賢之稱，又因常在當時的山陽縣竹林之下，喝酒、縱歌，肆意酣暢，後世稱他們為「竹林七賢」。本文是藝術學院唐澤鑫書友所寫，視野寬闊、立意不俗，值得一讀。

著名畫家傅抱石筆下的《竹林七賢》

以嵇康為首的「竹林七賢」的故事流芳百世，可是，從公元前二百六十年開始司馬昭就已經寢食難安了，沒有為什麼，世人皆知，嵇康不死，他眠不了。

《晉書》則描繪了嵇康生前最後的半刻鐘，那是景元三年（262年），刑場設立於洛陽東市，紅日晒頭，人山人海，圍有良民，亦有草民，當然還有為求朝廷釋放嵇康而上書的三年太學生。嵇康說：「袁孝尼跟我學《廣陵散》，我卻始終不願教他，如今而來，這支曲從此再就散了」，於是，便仰天環顧日影，索來五弦琴盡情一彈，曲盡安然就刑，刀下結果英魂，人終，時年三十九。

嵇康，魏晉第一美男子，歸去依舊俊美，顏如玉，是不如他。

傳統典籍中的嵇康像

嵇康的罪名是怪誕詭奇的，荒誕的死因不過是司馬氏權利集團的借口，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或說嵇康厭惡官場，死於拋棄世俗，如此一說顯然是不恰當的，在早年曹氏一族當權的時候，嵇康就已經做過官了，且官位不俗，位居中散大夫，嵇康畫像標註的嵇中散就是鐵證，不僅如此，嵇康還娶了長樂亭公主為妻，作為駙馬，一心忠於君主，是不得推辭的。可以說嵇康並非厭惡官場，而是厭惡司馬氏家的官場，要是天下一直是曹魏的，可能也不會有嵇康的死。政勢變天如變臉，當司馬氏當權，嵇康認為曹魏理應屬漢正統，而司馬氏家屬於篡權奪位，理當伐之。而以司馬昭為首的司馬家想要長期一統天下，也要籠絡天下英才。嵇康，不但是人才，還是譽滿天下的大才，嵇康卻不願做識時務的「俊傑」去鼓吹司馬氏，乾脆辭官不做，隱在了山陽的竹林里，以打鐵為業，殊不知此舉在亂世卻頗受忌恨。

貴族鍾會本是嵇康的仰慕者，前去拜會嵇康之時，嵇康認為鍾會的玄學不過是附屬風雅的下流學問，根本不予理睬（事見《世說新語》）。鍾會由此便生了恨，渴望殺害掉嵇康，在司馬氏決意殺掉嵇康的過程中，鍾會就上書司馬昭，認為殺掉嵇康可以起到「儆猴」的作用，後來，同為「竹林七賢」的山濤被司馬師招安之後又升遷散騎常侍，留下吏部郎一職空缺，山濤即刻便推薦了嵇康，可不曾想惹出二人絕交的事端，嵇康惱怒不已，提筆寫下了著名的絕交書《與山巨源絕交書》，此書更加彰顯了嵇康的清正氣味，但也令司馬昭更加決心要除掉嵇康。

南北朝墓室畫像磚上的竹林七賢形象

東市殺頭這一天，作為當年批判精神的中堅抵抗象徵，嵇康倒了，大將軍司馬昭終於理不得而心安了，司馬昭作為大反派固然可惡，但我始終認為在中國人的意識淵源里叛徒比起徹頭徹尾的反面形象更加遭人厭惡和唾棄，就像抗日時期鬼子侵華，鬼子的醜惡就該拿來槍斃一千次，可是，在我們中國人眼裡，漢奸就應該槍斃一萬次，那麼，在嵇康不明不白的赴死背後，把持兵權的司馬昭必然是元兇，由愛生恨的鐘會是真兇，負責砍下腦袋的劊子手則是主凶，而流傳下來的《與山巨源絕交書》順理成章地證明了山濤就是十惡不赦的叛徒，於是乎山濤，這位玄學清淡之士將身背竹林七賢的號遺落後史世間無盡的詰難，而在歷史上，山濤似乎也總是背負一些不好的名聲，至少在嵇康的死上山濤被認為作用巨大。

崇高的文人總是奇怪的，嵇康死了，卻把兒子嵇紹和一對女兒託付給山濤，按理說二人應為仇人，結局應該是趙氏孤兒復仇屠岸賈，可是後來發生的事偏偏相反，嵇紹恩惠最多的就是山濤，等到嵇紹成人，山濤奏請晉武帝說：「《康誥》上說『父子罪不相及。』嵇紹的賢能可以和郤缺相比，應當加以任命，請讓他任秘書郎。」晉武帝對山濤說：「像您所說的，他能勝任秘書丞，何況秘書郎。」於是晉武帝便下詔徵召嵇紹入朝為秘書丞。

唐代畫家孫位《高逸圖》中的山濤形象

嵇康是如此坦誠。其實從《與山巨源絕交書》不難發現其中的邏輯和細節，實際上此信的問世該是十分痛苦的，可只有如此痛苦解脫，才能夠保留住知識分子的良知，和向司馬氏家的淫威發出抵抗之聲，最堅定的理想遇到最強大的現實，往往只能留下一個，而犧牲的往往又是理想，與其說嵇康在羞辱山濤，不如說是在羞辱司馬氏家殘暴荒淫的統治。嵇康以這樣的方式與山濤「絕交」，從某種意義上是將山濤推出了是非的漩渦，於是便免去了山濤在「竹林七賢」與司馬氏家之間的危險境地，這對山濤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嵇康是無可奈何的，他也不要自己的兒子嵇紹像自己一樣桀驁不馴，山濤不就是最值得託付的摯友嗎，嵇康也沒有託付錯人，山濤一直悉心照料著嵇紹，嵇紹為人正直，對朝廷忠心耿耿，八王之亂時，為保護晉惠帝,嵇紹終被賊兵殺死，以身殉國。

魯迅先生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一文說「非薄湯武周孔，在現時代是不要緊的，但在當時卻關係非小」。這句話就很好解釋嵇康的結局了，嵇康是難逃避命運，於司馬氏的辦事上有了直接的影響，因此就非死不可了。由此看，山濤還是那個被後世學者排除「竹林七賢」的山濤未免含冤負屈。

當代畫家王舜來筆下的竹林七賢

山濤身上沒有嵇康那種「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勇氣，可是山濤當然是天地的良心，而《晉書》又是一部詳盡的文獻，《晉書·山濤傳》記載,山濤「及居榮貴，貞慎儉約，雖爵同千乘，而無媵。祿賜俸秩 ，散之親故。」能在六朝做官三十年，且備受百姓與同僚的敬重之人又有幾個？就作為一個正直的士大夫來講，山濤是無可挑剔的。王戎就曾稱讚山濤：「如璞玉渾金」。

有時候活在世上的世人終難逃避人世的分離，可是心中裝下對方，和而不同，便為君子。

這就是嵇康和山濤的友誼。

嵇康和山濤都是風骨的人格，要說嵇康是中國文人的一個純粹的情結，那麼山濤還真就是中國文人一個現實的情結，在每一次將來，嵇康都是被效法的對象，而山濤也同樣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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