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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拉斯加,是誰偷走了我種的草莓,卻還每次都留下一顆香菇?

摘自《在漫長的旅途中》,本書為作者遺作集。

作者星野道夫 (1952-1996)為知名攝影師,以生態攝影聞名於世。著有多部寫真集、隨筆、寫真繪本。畢業於慶應大學經濟系,26歲就讀於阿拉斯加大學學習野生動物管理,移居安克拉治超過二十年。1996年在俄羅斯堪察加半島進行拍攝任務時遭遇棕熊襲擊,不幸身亡,終年43歲。美國阿拉斯加州錫特卡於2008年8月8日設立星野道夫紀念圖騰柱,當天也是他逝世12周年。

North

 Atlas: Land

Sleeping At L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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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的夏天

在我居住的費爾班克斯,每個星期三和星期六都有市集,市民們可以拿自己家種的花草、蔬菜出來賣。

在阿拉斯加種花種菜?可能有人覺得驚訝吧。事實上,關於種菜,還很可能因為長得太好而傷腦筋呢,這原因就是極晝。阿拉斯加的夏天不只溫暖,也沒有日落,風景明信片上經常看得到長到一公尺長的大甘藍菜,當然就是因為在極晝下栽培的關係。

到了夏天,我家的庭院也有各式各樣的花草輪番上陣。去年,妻子開始在陽台用木箱栽培起萵苣和草莓,還因為萵苣長得太快,我們每天得趕緊吃,才不會被它的生長速度追過去。

七月的某一天,發生了第一起「草莓疑案」。終於盼到成熟,正計劃再等一天就要採的草莓,竟然被人先摘走了。可以想像妻子有多失望。犯人在現場留下的惟一線索,是一顆香菇,好像想用來折抵偷走草莓的罪行似的,就放在木箱旁邊。妻子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其他還沒成熟的草莓,期待次日清晨的採收。然而竊案再度發生,而且現場仍是放了一顆香菇。就這樣持續了四五次,每次一定都留下一顆香菇。妻子輕嘆說,好像自己的心情都被洞悉了一般。

有一天,妻子終於目擊到偷草莓的犯人,原來是我家後面森林裡的紅松鼠。它摘了香菇正要回巢時,可能被令人垂涎的草莓擾亂了心神,就乾脆拿香菇來交換了吧。我只要想像和妻子一樣等待草莓成熟的紅松鼠的模樣,就覺得很滑稽。

有漫長而酷寒的冬天是件好事,如果沒有冬天,就不會這麼感謝春天的到訪、夏天的極晝,還有極北的秋日美景了吧。如果一整年都開著花,人們就不會這麼強烈地思念花草。花朵會在積雪融化的同時一起盛開,那是因為在漫長的冬季里,植物們早已在雪地下做好了準備,蓄勢待發。我想,人們的心靈也是在黑暗的冬天裡,累積了對花朵的滿懷思念。

在季節毫不停留地更迭交替時,我們可以停下腳步。這些季節的色彩提醒我們,人只能活一次。

冬季過後,對大自然豐饒的恩賜懷著思念。而那隻紅松鼠也和我們一樣,度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天。

地松鼠

這是發生在阿拉斯加麥肯萊國家公園的事。這個公園有日本的四國那麼大,卻只有一個為觀光客開設的遊客中心,位置就在原野正中央,公園惟一的一條道路上,每天都有許多觀光客利用這個遊憩場所。

這附近是北極地松鼠的棲息地,所以每當有觀光客下車,地松鼠就會跑過來討東西吃,完全不怕人。公園管理員一再呼籲遊客不要餵食松鼠,但不管是來自哪個國家的人,看到可愛機伶的地松鼠,還是會忍不住丟東西給它們吃。

有一年,公園裡豎起一個奇怪的告示牌。為什麼說它奇怪呢?因為這個廣告牌只有十公分高,不彎腰下去的話根本看不到。牌子開頭就寫著:「地松鼠們!」 原來這是寫給地松鼠看的警告。

「……你們再一直吃人類給的食物,就會越來越胖,最後跑不動,就只好被金鵰或是熊吃掉……「 一想到好奇的觀光客發出苦笑的臉,讓我不禁莞爾。又想到在日本的動物園中,看到遊客不斷地往熊的籠子里丟食物,掛在旁邊的」請勿餵食「標示,看起來是那麼的無力。

有人看到動物就自然而然想餵食,這種事情大家都清楚,但也有人直率地認為那是不對的行為。堅持真理是很辛苦的,不如多點想像空間,用小小的幽默來勸服人心。

悠久的大自然

每次思考人類與大自然的關係究竟如何,就會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這種感覺,從十幾歲時就一直跟著我,也影響著我現在對事物的感受與思考方式。

那時候的我,憧憬著北海道的大自然,別說是阿拉斯加,連北海道都是相當遙遠的世界。我還讀了很多有關於北海道的書。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對棕熊開始感興趣。想到就在我所生存的同一個國家裡,棕熊也同時存在,那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再要說得詳細一點的話,就是比如說當我正在搭乘擁擠的電車,搖搖晃晃地在前往學校的途中;又或是身處在東京擁擠的人群里,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與此同時,棕熊正漫步在原野中……這當然沒什麼奇怪的,因為北海道還保有許多自然環境,但當時的我卻覺得大自然很奇妙,所有的東西都平等地處在同一段時間的長流里,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幾年前,有一個朋友說了相同的話。在東京過著忙碌編輯生活的他,想盡辦法總算騰出時間參加我領隊的阿拉斯加旅遊。那是一趟東南阿拉斯加的賞鯨之旅。雖然只是短短一個禮拜的休假,他也幸運地看到了鯨魚。某天黃昏,一頭巨大的座頭鯨,突然跳出船附近的水面。雖然我們不懂鯨魚的這個舉動代表什麼意義,但那一瞬間真是讓人為之目眩神迷。這時他說:「雖然工作真的很忙,還好有這趟阿拉斯加之旅。在東京過著忙碌的日子時,可能有一頭鯨魚正跳出阿拉斯加的海面。光是知道這些,就讓人覺得舒暢。

我非常同意他的說法。每天忙著生活種種的同時,有另一種時間正悠悠地流著。這可以稱做「悠久的大自然」吧。體認到這些,甚至只是想像或意識到這些,就可以讓人更堅強地活下去。

人可能有兩種重要的大自然。一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周遭的自然。比如路旁的草花,或是附近河川的潺潺流水。另一個,則是與日常生活無關的,遙遠的自然。並非一定得到過那裡,只要心裡知道那裡有大自然,心靈自然就豐富起來。這樣也可以增加我們的想像力。

那個見到鯨魚的朋友,現在正過著什麼樣的忙碌生活呢?

座頭鯨的優雅舞姿

落日將天空染成粉紅,映入海面形成奇妙的天地一色。在這片光景中,一頭座頭鯨緩緩地向前泅泳。海面上風平浪靜,只聽得到鯨魚的呼吸聲。這幅風景,就像是為這頭座頭鯨所特別準備的舞台。

突然間,仿如慢動作般,鯨魚飛躍起來,全身在空中舞動,隨即又讓地心引力將它龐大的身軀拉回海面。瞬時,海水像爆發一般,打破一切寂靜,而鯨魚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向前游。眼前的風景再度回歸寧靜,剩下的,只是目睹這一切的人們貧瘠的想像力。「鯨魚為什麼會跳出海面,在空中舞動?」 這是個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雖然有許多動物行為學的解釋,但行為並不需要有目的,或許它只是突然想跳起來,又或許它只是想吹吹風。

和我一起觀賞這一幕的從紐約來的女編輯這麼說:「還好我來這一趟。每天都在都市中庸庸碌碌地過日子,想到在同一瞬間,阿拉斯加的海上有鯨魚飛躍著……光是知道這樣,就已經很棒了。」

我在十幾歲的時候,也曾經和她一樣想到北海道的棕熊。當我人在東京的同時,在日本的某處,也有棕熊正在呼吸著。當時實在覺得很奇妙,雖然現在回想起來根本不足為奇,但是對孩提時期的我而言,好像是整個世界正在呼喚我似的。這時喚醒我的大自然意識,最初的契機。

不久後,一心向前的鯨魚舉起尾鰭,然後沉入海中。夕陽也漸漸昏暗,奇妙的世界消失無蹤。雖然天色昏暗,已經無法目視,但是在深夜的海里,可以想像鯨魚就在海的某個角落。一會兒,風景完全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星星在天上閃爍著。

無論是在何處,所有事物都一律平等地在時間的長流中共存,想到這裡,就覺得其中的意義是相當深遠的。

跨越遙遠的時空

記得曾經有人說過,「風才是令人無法置信,真正的柔軟化石」。在環繞我們四周的大氣中,包含了來自遠古,無數生物的氣息。若將那氣息比喻成言語,風就是帶來了古老的故事,包圍著我們。

我曾與一位研究棕熊的朋友,在西南阿拉斯加山裡調查冬眠前的棕熊。十年前,這位朋友不慎遭到棕熊攻擊,失去了包含一隻眼在內的半邊臉。這九死一生的經驗,讓他思考了許多事,並再次著手進行有關棕熊的研究。他的研究題目是「人類與棕熊的共存」。

某個下雪的夜晚,我在暖爐旁聽他訴說他的自然觀。

「動物的腦,是一本耗費了超乎我們想像的時光所寫成的書。裡面記載著它們生存了幾萬年、幾億年的歷史,一定也寫著有關人類的事情吧,因為人類與動物一直都是息息相關的。換句話說,破壞自然環境,而導致生物慢慢絕種,人類就是從能夠了解自己的圖書館藏書中,一本一本地把書銷毀。」

這附近有一條河,每年都有許多鮭魚在此逆流而上產卵。每到夏天,我都會到這條河捕鮭魚,也會遇到許多也是要捕鮭魚的棕熊。蜿蜒的河岸就是令人心曠神怡的草原,我每次都在固定的地方紮營。草原上有一些規則而不算陡峭的起伏,我一直都想不透那是什麼。有一次,有一個來到河邊的人,拿了一個削成箭頭的小石塊給我看,「你紮營的地方,是過去人們在此生活的遺迹。就像你為了捕鮭魚選擇在這裡紮營一樣,以前的人也有相同的想法。」

包含我們人類在內,眼前的萬物,都是跨越了遙遠時空而存在至今。當我們想像著隱藏在各個物種中的世界,或得知紮營在遠古先民的住居遺址時,會感受到萬物之間早已被忘懷的某種延續性;而當微風吹來時,也會喚起我們的記憶。

錫特卡

位於東南阿拉斯加的錫特卡,是一個被森林及冰河所環繞、長年濕漉漉的、像是被雨淋濕的夢境般美麗的城鎮。在這個小鎮的路上,就可以眺望到偶爾出現在峽灣入口的座頭鯨,徐徐地噴著水柱。許多阿拉斯加人都曾說想搬到錫特卡來。

八月的某一天,在東南阿拉斯加的海域賞鯨時,臨時決定去看看這個十年不見的小鎮,經由朋友介紹,也順便去拜訪一位住在錫特卡的女士。

這位女士名叫瑪莉,她來這裡向印第安人學習有關藥草的知識。東南阿拉斯加是圖騰塔的子民——特林基特印第安人的家園。雖然時代已經改變,但各個家系從古至今,仍然維持著他們的血脈,熊、鷹、狼、鯨、渡鴉、鮭、蛙……清楚地細分著。

瑪莉帶著兩位印第安老婦人一起出現,她們說等一下要去森林裡采刺參。這種植物的葉子內側有許多刺,是森林裡最影響步行的植物。不過,它卻是當地人最重要的藥草之一。

「嗯,老婆婆的家系是哪一個?」瑪莉介紹完兩位老婦人之後,我問。

「我是熊族。」

「我是渡鴉族。」

雖然很小聲,不過這兩位印第安老婦人都回答得很自然。

隨後,我們牽著老婦人的手,進入路況不佳的茂密森林裡,馬上就找到了刺參。她們熟練地開始採擷,瑪莉負責切下莖,老婦人則把皮剝下來,不一會兒就已經裝了滿滿一桶了。

「她呀,五年前得了癌症,醫生說只剩一年可活。」瑪莉一邊繼續手上的作業,一邊說起其中一位老婦人的事。

「之後她瞞著醫生,一直吃這個刺參,連醫院的醫生都說事奇蹟,想不通事怎麼回事呢。不過,她終究沒有把草藥的事告訴醫生,你知道為什麼嗎?很久以前,她們都還是孩子的時候,父母就叮嚀不可以把重要的事告訴白人……宗教(薩滿教)、語言、歷史,都牢記在心裡吧。」

瑪莉說她對這裡的草藥感興趣,是因為第一次來阿拉斯加的時候,遇到一位印第安老婦人。那位老婦人非常博學多聞,幾乎把所有有關草藥的秘密都傳授給了瑪莉,一直到她去世為止。

「我現在還記得老婆婆教我的事。每一種植物都有它獨特的力量,想要獲得那種力量,就必須靜下心來接近它。」

瑪莉介紹我到一個印第安家族經營的家庭旅館過夜。這天,剛好他們出嫁的女兒回娘家,親戚及附近的鄰居們都來吃晚餐。我凝視著這些生活在大自然中的老人家們黝黑而充滿自信的表情,大家品嘗著當天捕獲的將近二十公斤的大鮭魚,度過一個樸素的夜晚。孩子們則說起上個月在錫特卡海邊發生的一件事。

據說有一天,一個男人乘著小船出海捕魚時,遇到一頭像山一樣的大鯨魚。他本來想設法避開,就在那時鯨魚已經出現在船下,尾鰭打向小船。那男人被打得飛起來,竟然落在鯨魚的背上,還跟鯨魚一起遊了一段時間。「這是真的嗎?」我問,聽說報紙也刊載了這個新聞。聽起來像是以訛傳訛的故事。可是老人們聽著這個話題,沒多說什麼,只是平靜地凝望著窗外的海,好像在說,那種事很早以前就發生過了。

雖然只在錫特卡停留了幾天,但輕鬆的氣氛卻讓我感到很充實。森林、冰河、鯨魚,都還是像遠古時代一樣沒有改變。這般光景,像一陣奇妙的風,吹進人們的心裡。

錫特卡,是我憧憬、希望有一天可以落腳生活的城鎮。

盧斯冰河

在極光的夜空中,有流星划過,也看得到百武彗星拖著長尾巴。夜晚的冰河是那麼安靜,還聽得到雪崩的聲音。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流星。」

「映在冰河上的山影好清楚,原來月亮這麼亮。」

「百武彗星一兩百萬年才看得到一次嗎?或許很久以前,也曾經有人抬頭看著這顆彗星吧。」

「啊!極光開始動了。」

每年三月,我與學生時代的夥伴們,一起帶著十五名小學到高中的日本孩子,來到阿拉斯加山脈的盧斯冰河。搭乘單引擎的小飛機越過夾在陡峭岩壁或冰壁之間的冰河,降落在新雪上,再氣喘吁吁地登上無人的山中小屋。

這裡是可以與宇宙對話的不可思議空間。在被四千到六千米高山圍繞的冰河上度過夜晚,黑暗的天空中,凜冽的光芒像是有生命般地舞動著。盧斯冰河是一個只有岩石、水、星星的無機質世界。對所有信息都隨手可得的日本孩子來說,這裡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但相反的,這裡的寂靜,讓人感受到宇宙的氣氛。冰河夜晚的寧靜,北風的凜冽,星辰的光芒……缺乏信息的事物,往往有著神秘的力量,讓人有機會發揮想像力。

等孩子們回歸日本的匆忙生活,可能會暫時忘卻在盧斯冰河的體驗,但過了五年、十年之後,會想要追回當時的回憶,一個體驗要在人的心裡成熟、變得具象,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孩提時代看過的風景,會長留腦海之中。直至成人後面對人生分岔路時,給予我們鼓勵與勇氣的,可能不是誰曾說過的話,而是那曾見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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