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你變成了一隻雞
每天,你被鬧鐘吵醒,帶著起床氣,可你又不得不蹭一下跳起來趕緊去洗漱,因為從你租的房子到公司,要擠一個多小時的早高峰的地鐵。想一想,當你在衛生間里,蓬頭垢面地看著鏡子里因睡眠不足與工作壓力而一臉倦容的自己,你還覺得你像個人?
我們在這裡寫了一個都市職員一天的故事,寫了他的變形記:他不是變形金剛,但卻變得越來越像一隻荒島上的金剛。
他能找回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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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
#上岸了的魚
八點了。這是一周最痛苦的時候。
美好的周末總是稍縱即逝。握不住的時間,就像你留不住的前女友,儘管你想盡辦法挽留,不停的承認錯誤、送她禮物,卻全都沒用。
你感覺不能讓自己繼續這樣像一條鹹魚了。你終於下了個決心:你要行動起來,延長這個周末。
於是,你把看過五遍的日劇翻出來刷第六遍、你發微信給大學同學約下個周末吃飯(也許僥倖能約到今晚夜宵)、你收拾乾淨已經成為晾衣架的跑步機開始鍛煉......
你就像是被衝上岸的魚,蹦躂蹦躂,垂死掙扎。
第二天
7:00
#變慢的時間
這是早上的第7個鬧鐘。
你知道不用起那麼早,但還是在6點半的時候設了鬧鐘,每響一次,你都在倒數,你覺得這樣讓你安心,因為這段時間還是由你來控制的,走出這個房間,你的時間就得由老闆和客戶,甚至得由堵不堵車說了算了。
因為即將失去的對時間控制,在床上坐了起來的你一臉懵。在這段時間,你的臉還稍顯浮腫,你不斷地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麼要去上班……
在思考這些哲學問題的時候,你慢慢變成了一隻藏狐。
7:20
#進不去的房間
終於,尿急逼你跳下了床,彎著腰內八字扭到了廁所門口。
門緊閉著。不知道哪個室友正在裡面邊高聲歌唱邊洗澡。你想敲門催他,卻又不好意思,只好怏怏地又扭回了房間。
門開了!你聽到室友一邊唱歌一邊走出廁所。你一個箭步打開房門,卻發現廁所的門又一次關上了。你的另一個室友搶佔了先機。
你決定不再回房間,而是守在廁所門外跳腳。跳著跳著,你就變成了高壓鍋上被蒸汽衝起來的氣閥。
8:00
#無法變直的空間
起床完畢不代表著艱難時刻的結束,而是象徵著充滿磨難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沒有上班之前,你只在文學作品裡看到過「地獄之門」;而當你也過起朝九晚五的生活之後,才意識到,地獄之門也許真的存在,並且跟地鐵的門來自同一條生產線。
地鐵門徐徐打開,裡面已經擠得滿滿當當。但如果擠不上這一班,你就一定會遲到;而如果遲到五分鐘,你就得被罰款兩百塊。
你使出一招「見縫插針」,努力把自己扭出來八道彎,變成俄羅斯方塊。
10:00
#人肉報時器
偷懶是一門學問。幾年的工作經歷,早就讓你練就了一秒中從視頻界面切換到 Excel、一隻手盲打王者榮耀的蓋世神功。
你總是說上班摸魚是佛系的表現,無欲無求,不和同事競爭,所以你的人緣很好;殊不知,每個同事都在背後抱怨:「都是因為他才害我們加班的」、「就是他拖慢了我們的進度」……
然而,即使偶爾聽到這些,也不耽誤你早上打完卡就變身為一座布穀鳥鐘,上午準點報時「還有三小時吃午飯啦」,下午準點報時「還有三小時下班啦」……
17:00
#天下無雙
「按時下班是」你每天的 To do List 里標紅加粗的重點內容。能否準點下班,將決定你怎樣回答「今天你幸福了嗎」這個靈魂拷問。
即使在一天的八個小時里,你有七又二分之一的時間都在沉迷摸魚無法自拔,但只要時鐘的指針開始宣告下班在即,你的工作效率就會呈現指數型翻升。
所以,下班前的最後一小時,你變身胸前亮起紅燈的奧特曼,無論面前站了個多強大的怪獸,無論自己剛剛被揍得多慘,你都會在閃燈的時間裡打敗怪獸,飛回母星。
19:00
#停不下來的慘叫
畢竟你也是追求生活品質的年輕人,不辦張健身卡都對不起「生活」這兩個字。
即使你一周有六天都沒有進過健身房的大門,只要來了,你總有一種「即使練一天,我也得練回本」的迷之信心。
從踏進健身房的大門開始,卧推、蹬腿、引體向上,各練3組,每組20個,動作一定要做到最標準,伸手抬腿一定要使出最大勁,即便身邊只有在跑步機上練習廣場舞的大媽,你也要在可能出現的女神面前用磁性有力的低吼聲出盡風頭。
你變成了一隻尖叫雞,自己捏著自己的肚子,每一聲都聽得人臉紅氣喘心煩不已。
20:00
#寂寞的手指
運動結束之後,便是無盡的空虛。
即使只鍛煉了一個小時,你卻有了瞬間瘦十斤的錯覺,腦海里虛幻的馬甲線和人魚線是催促你刷交友軟體的動力,你相信自己肯定能從上面找到適合自己的人。
右滑右滑右滑,全部右滑,你瘋狂地陷入每一個和自己成功匹配的女生中,一天十條信息轟炸對方,卻極少得到回應。
此時你是娃娃機的爪子,對著自己喜歡的娃娃瞄準很久,卻有種無力可施的感覺。
22:00
#跳舞的氣球人
在夜店蹦迪的你跳的非常投入,因為你覺得這比那些只會低頭玩手機的人要好太多啦。
你想不明白,那些刷手機的人為什麼不能回家去呢,這裡這麼吵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但你覺得自己老了。以前來舞池,只要你跟著搖頭晃腦、揮舞手臂,就能跟著大家在同一個音浪里;但是現在,每個人的動作他都看不懂了,有的像是在搗蒜,有的用手輕拍自己的肩膀、衣服,像搓灰似的……你看不懂他們都在幹嘛,你只會五六年前上大學時候的那一套,搖擺自己的身體。
那一刻,你是超市門前的氣球人,孤單,等著被人笑話。
2:00
你回家。但站在門口,你躊躇了。
你這一天,千變萬化,但你該變成什麼東西來回這個家?
是的,這是你的家。可你又是誰呢。
你陷入了恐慌。日子將你變成了一切,但你忘了如何恢復原形。
樓道里聲控的燈,因為你的沉默而熄滅了,你在黑暗中佇立。
你不必想像就可以知道明早醒來你會是什麼樣子。太陽照常升起,生活如舊繼續,明天你依然會變成各種不同的形態過完一日。然而此刻的你卻無法想像跨入家門後的你,在那隻屬於你一個人的時間和空間里,你卻找不到自己。
你找不到那把鑰匙。關於你自己的那把鑰匙。
一個習慣的動作使你伸手進口袋,然後又扭動了門把。
門終於開了。
你跨進門,打開燈,將鑰匙放在鞋柜上。——你反應過來,原來鑰匙,一直在你自己手上。
可是,你變成了什麼呢?你發現,你沒有變成任何東西。你知道你終於變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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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如今生活的重壓下,許多時刻,人不像人,簡直變成了豬狗不如的東西。用盧卡奇的話說,這是現代社會對人的物化。
你被生活物化著,不是古羅馬詩人奧維德《變形記》里的物化,而是卡夫卡《變形記》里的物化——你就是那個苦逼的推銷員,一覺醒來,變成了甲蟲。
霍耐特說,物化是「對承認的遺忘」。如果我們不希望被物化,就首先不能忘記承認自己作為人的本真。
希望你也能找回自己。
策劃:GQ 實驗室
撰文:楊帆、晚期風格、Milo、雅琪兒、Mollie
插畫:DO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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