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巷 妗子
故鄉
1314
三畝地
00:00/00:00
妗子
我從江南嫁來西安之前是沒有"妗子"這個概念的。二十年前先生的老舅帶著舅媽從新疆來西安，初見面，先生給我介紹說這是妗子，心中愕然，鏡子？先生笑著解釋說就是舅媽。以後入鄉隨俗，叫妗子也越來越順口。
婆婆祖籍河南三門峽，共姐弟三人。婆婆排行老二，她大姐在三門峽，小弟也就是先生老舅在新疆。我嫁到西安後這二十年間，妗子跟隨著老舅來往於新疆和老家河南之間不下十次，而西安就是他們的中轉站。婆婆在世時，老舅和妗子來家小住，少則十天半月，多則兩三個月，老一輩的這種姐弟情深，好像我們這代人身上少了很多。婆婆過世後，老舅和妗子總會趕在清明或祭日的時候到來，婆婆過世七年，他們來了五次，我和妗子的感情，也就在這二十年的來來往往間逐漸深厚。
妗子比老舅大了五六歲，原是老舅家的童養媳，老舅很小的時候就一直由妗子照顧，妗子的一生都圍著老舅在轉。
妗子愛說話，尤其是愛跟我說些她年輕時的故事，我也樂意去聽，但妗子說話時聲音極低極快而且帶著濃重的河南口音，所以我基本是在半猜半蒙又加了我的想像和理解的基礎上去消化我所聽來的故事，有時我會複述給先生聽以求證真偽，先生總是哈哈一笑說我沒聽說過這些。
老舅是個特別傳統也特彆強勢的人。記得第一次來西安時，老舅就給我留下了一個印象：剛直、固執、講原則。我笑著說，"老舅是個見了皇帝不磕頭的人"，老舅自己淡淡一笑，認可了。妗子說，嫁給老舅一輩子都在吃苦。年輕時，老舅在上學時就很招女孩子喜歡。老舅一度很愛在外玩耍冷落了獨自一人在家的妗子。妗子說後來生了小孩，老舅才收了心。有了兩個兒子後，家裡的經濟負擔漸重。老舅跟著村裡人去了新疆討生活，有了穩定的工作後，就把妗子接到新疆。妗子說她拖著大的抱著小的，千里迢迢跟著老舅到達新疆時，滿目荒涼的景象把她氣哭了。但她還是跟老舅在那裡安家落戶，隨後又接連生了一兒一女。妗子沒有工作，一輩子都是在家照顧孩子料理家務。妗子說："你老舅有一陣跟我鬧矛盾，他一分錢都不給我，我自己就做鞋墊賣，貼補家用。"妗子說這話時臉上露出的都是底氣。
老舅隔三岔五就要回老家，家人們都說老舅的工資有一大部分都貢獻給祖國的鐵路事業了。這幾年老舅和妗子的身體大不如前，畢竟八十多歲的高齡了，子女和晚輩們實際上都不希望他們年年折騰，那麼遠的路來來回回地跑。可老舅依然初心不改。
實際上去年的時候，老舅就想著回河南老家後再不走了，葉落歸根的想法他無數次地跟孩子們提起。妗子其實是不願意回的。新疆雖是偏遠省份，但她在城市裡居住久了，是過不了農村的日子的。最起碼上廁所這個關就過不了。農村老家那種用磚頭一壘的露天簡易廁所，腿腳不靈便的妗子，根本就辦法上。一個堅決要回，一個堅決不回，拉鋸戰拉了好久，最後妗子還是跟著老舅回來了。因為她把老舅堅決要回的原因歸結為一點，老舅是為了年輕時看重的某個女人而回，而且自己編織出一大堆有關老舅和那個女人的愛情羅曼史在子女中宣揚，所以她必須跟回來看住老舅，而其實妗子所說的那個女人早在多年前就過世了。最小的表弟陪同他們先到西安，在我家小住一周，我已明顯感覺妗子腦子開始糊塗了。回到河南，小表弟安頓好老兩口在養老院住著就回新疆去了。老舅準備頤養天年了，可沒過半月，傳來消息他們又打道回府了，原來妗子白天黑夜都不睡覺，天天哭著鬧著要回新疆，老舅實在不堪其擾只得返回。
經過去年這番折騰，我們都以為老兩口該在新疆安度晚年了，沒想到上個月月初又接到消息說老舅在家鬧得不行，非要回老家，這次兩個兒子陪同兩個老人一起回。到西安那天，先生去接，我在家備飯。中午時分進門，幾天幾夜的火車下來，我看到的是他們滿身的疲憊。老舅在飯桌上突然問這是在哪裡，是不是三門峽?表弟回答在西安外甥家。他說，以前沒來過，第一次來，妗子也跟著說，她也第一次來，我們大家都笑了。笑過之後，我覺得好心酸，看來他們真是老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深刻地感受到老舅和妗子的老態。老舅進廁所不知道關門，妗子吃飯不知道饑飽。該吃飯時說不餓，過不了十分鐘，就嚷著餓壞了，說怎麼不給她吃飯。老舅進了房間後會把門反鎖上，把自己關在裡面出不來。妗子起夜上廁所後便會在每個房間亂竄，因為她找不到自己睡覺的房間了。表弟說，老爸是清醒地糊塗著，老媽是糊塗地清醒著。妗子依然會時不時地跟我說上一句，你舅跟那個女的好著呢，還給她寫信，還把錢給她。妗子也會突然地叫我的名字，說對不起我們，每次都來打攪我們。我正為妗子沒有忘掉我的名字而自喜時，接下來她立即說：我不想去河南，我就住在你家，你家好。
清明節前，老舅一家回河南祭祖，其間又發生好多事，因為我沒去河南只聽先生轉述，大致就是老舅召集家族中的人在一起吃飯，交待後事，說等他走後，要將他葬在父母的墳旁。老舅二十多歲去新疆，在外半個多世紀，仍然心繫故鄉，希望魂歸故土的精神也值得我們敬佩。
昨天，家人的微信群里，表弟說，他們已回到新疆家裡了，老兩口平平安安，大家總算是鬆了口氣，新疆到河南，河南到新疆幾千公里的路途，對於老舅和妗子來說，也算是長征了。老舅家風嚴謹，子女都很孝順，尤其是表哥和表弟這次千里陪同，悉心照顧，很感動。表弟在西安時就病了，在河南時嗓子發炎化膿，打了三天點滴才好。表哥回新疆後也病倒了。願表哥表弟早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也祝願老舅和妗子健康、平安，長壽。
老舅和妗子的現狀讓我感慨萬千，我對先生說，現在開始一定要好好鍛煉身體。等我們老了，能走動的時候，我們就去旅遊，走不動了，我們就去養老院。雖說子女照顧和贍養老人是義務，但是盡量不要去拖累孩子。總之我老了，我不希望是妗子這個樣子的。妗子的一生一直是在為老舅而活，為子女而活，唯獨沒為自己而活，所以她才會一直計較老舅年輕時的一些花邊新聞，一輩子都沒解脫出來。
作者： 惠霞 | 江蘇無錫人，現居西安。曾任《陽光報》編輯，創作的多部劇本被陝西電視台《都市碎戲》欄目搬上熒屏。愛好文學、朗誦、音樂、旅遊、茶藝。現經營江南雨巷·女紅坊，傳承和推廣傳統國粹，專心設計製作優雅旗袍，組織各類女紅活動。
願時間的長廊
只因有了光影日記的陪伴
所以芬芳，所以溫暖
長按右圖二維碼讚賞
- End -
編輯：紅博 人魚 劉婷 顧問：洋子 樹獺
TAG:人魚光影日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