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桃松辯》 第五至第八篇

《桃松辯》 第五至第八篇

《桃松辯·五》

桃子與松子於古樹下入夢,夢覺恍惚。此時風雲岩地俱寬闊如聖人心。

松子曰:譬若我得夢作遊歷遠山,雁陣過我額,北風離我手;而夢覺猶思雁陣之去歸,北風之慨壯。時逝,至我白髮,已深忘其為夢而自以為實。即蒼首與人憶少年事,而我告於人曰:「我曾遊歷遠山,雁陣過我額,北風離我手。山中之我猶思雁陣之去歸,北風之慨壯。」人皆以為實。則此夢是為夢耶?是為實耶?若為夢者,何使我得悅遠山、雁陣、北風之壯美?何使此壯美得我慨嘆而我及人皆以為實?何使我所得者記憶、慨嘆、態度,盡如實者?

桃子對曰:終為夢也。

松子曰:譬若我得夢作忽為蟲蟻,即曉蟻友之言,通土地之深,得蟲蟻之喜怒,觀風雲之更變。而夢覺猶思為蟲蟻之事。則我可否自以為歷二世而所得者多於人?又得夢作忽為高樹,倏爾百年,則我可否自以為歷三世而所得者又多於人?夢作比國之富,夢作冰霜之窮迫,夢作傾城之美,夢作糠麩之陋拙,俱栩栩然如親歷。則我可否自以為有所多歷而有所多得?

桃子對曰:終為夢也。

松子曰:譬若人生如夢,則此時之我與夢中之我所差於何?

桃子對曰:我非聖人,所知有限。試答以有限之見。曰,人生非夢也。人生為如石堅固,夢為如光無形;人生為實,夢為虛。不可疑之,疑之則萬物無根矣。萬物果有根乎?或果無根,聖人可疑之,而我不當疑。如子及我者,當思人生為如石堅固,為實,為萬物有根;疑之則何所生,何所死?人生非夢也,即此時之我為實,夢中之我為虛。

松子對曰:然。請再具析前兩問者。子多言「終為夢也」,何解?

桃子對曰:夢中得悅遠山、雁陣、北風之壯美,蓋醒時已知遠山、雁陣、北風之壯美如何;夢中得歷蟲蟻、高樹、貧富、美醜之事,蓋醒時已知蟲蟻、高樹、貧富、美醜之事幾如何。或得知於過往,或得知於書籍。未過此城,終不得夢此城之貌狀;未嘗此果,終不得夢此果之酸甜。此其一也。夢中所歷之事,限於醒時閱歷。使一未出此國之人作彼國之想,風貌可鑒諸書本,精神終差矣;使一非聖人之人作蟲蟻之想,形狀可鑒諸書本,態度終差矣。則作此夢與閱此書,何差之有?則歷此夢之所得,與感此書之所得,何差之有?此其二也。

松子對曰:或然也。而我仍感子之所辯偏於單薄。或人生是如石堅固,是實,是萬物有根。而聖人疑之使我有感聖人之疑。大哉生也,不知者如是多。

桃子曰:然。

《桃松辯·六》

桃子與松子觀禮。香、獸首、煙跡、樂聲,一一齊全,行禮人俱目正神凜。

桃子曰:吉凶賓軍嘉之禮者,今已趨稀、趨去,式及法度亦已久不同矣。所存者於小家多如祭祀、婚喪、賀、節,於大家多如外交、慶典、軍、會。施禮,重施示於人亦或重施示於己?

松子對曰:請循其本。一者,使上下之權仍存上下之分,則示於人之禮得其所必存;使內外之邦仍存內外之交,則示於人之禮得其所必重。二者,使人思人之小及有所不能,則示於己之禮得其所當立;使人思人之向大及有所自珍,則示於己之禮得其所當信。

桃子對曰:請具析之。

松子對曰:譬若王之盛典,重示於天地及王之一人者乎?乃示於人也。以禮之重而告於人曰王之尊,計在使人生信而敬之。禮錯則或權之上下之分不得明示,禮不肅則或上權不得其肅狀。此所以上下之權仍存上下之分,則示於人之禮得其所必存。譬若外尊自彼國至此國,與此國之上權敘交好誼,典而慶之,重示於外尊及此國之尊二人者乎?乃示於人也。以禮之重而告於人曰此為二國之尊,此誼方定。禮錯則或尊不得顯,禮不肅則或人不信。此所以使內外之邦仍存內外之交,則示於人之禮得其所必重。又,譬若天之寒暖陰晴,地之厚薄高下,人之生老病死,可決斷於人乎?人力之難為矣。故以禮之重而述己之小,以禮之立而思己之所不能。殷殷切切,望達能者之聽;懇懇誠誠,求獲此心之安順。此所以使人思人之小及有所不能,則示於己之禮得其所當立。譬若生者倏爾百年,人之期與眾人同耶?之期為洪荒內獨一無二之己耶?多為後者。碌碌然,而眾人各循其道路;渺渺然,可所得者唯有一己身。故以禮之行而記此身之所為,以禮之誠而定此時之可憶。此所以使人思人之向大及有所自珍,則示於己之禮得其所當信。

桃子對曰:善也。如此,可曰示於人之禮重其肅,示於己之禮重其誠?

松子對曰:施將示於人,禮之所以存續之本也;施將示於己,禮之所以生、信、敬之本也。二者可致一。人之知禮,既行則信禮,以其敬而使人敬之。故示於人之禮雖重其肅,當更思其亦示於己,而尤重其誠焉。

桃子對曰:如此,可曰王之禮盛典如信民之果重,國之禮外尊如信誼之果生;祭天如信天之果能,事己如信己之果不庸?

松子對曰:「如信」者,確信乎?

桃子對曰:既施禮,則以「如信」說己而或得其誠矣。

《桃松辯·七》

桃子與松子過雲下。雲厚而野山高,樹直而城郭大。

桃子曰:城郭之大尚不如山也,而山為團雲遮,團雲無外游過天;此為可度量之大小也。人之軀身小矣,而我嘗聞常人之氣限於其身,聖人之氣凌甚天地。此氣之大小可度量乎?

松子對曰:如精神,如靈,如魄,而不可量之以確度。

桃子對曰:風不可量其形而人知其強弱,以觀其經過;地不可量其厚而人知其肥瘠,以鑒其稼禾;人之氣可察借於外物者乎?

松子對曰:只觀己身者或可曰小,兼觀己身者或可曰大。

桃子對曰:請具析之。

松子對曰:逢新生,小者曰「我之得續也!」大者曰「新生何美也!而使我得感其美。」逢死,小者曰「我之滅也!」大者曰「宇宙何序也!而使我得列其序。」逢聖人,小者恭之曰「請教之以建功之法而使我得為人上。」大者思其之所以為聖人而不以己卑。逢小人,小者唾之曰「請去我而勿誤我。」大者思其之所以為小人而不以己傲。為友,小者曰「請友我。」大者不懼其失而知其友之何處。為師,小者曰「請師我。」大者不患其不敬而知其師之何處。為父母,小者養子以防己身之老,大者不懼其老而養子以子。為子女,小者事親以獲己身之譽,大者以其自然而事親以親。觀山川之大,小者思己身之小而戚戚焉,大者思天地之所以大及己身之所以小而坦坦然。處春秋之變,小者思己身之將老而戚戚焉,大者思天地之所以大及春秋之所以長續而坦坦然。故曰,只觀己身者或可謂小,兼觀己身者或可謂大。而不觀己身者,即已無生死喜懼則亦無大小矣,非我與子之列。

桃子對曰:善。又,心懷國者必氣大於心懷小家者乎?胸有大志者必氣大於胸無大志者乎?文章磅礴者必氣大於文章娟麗者乎?飽讀之士必氣大於胸無文墨者乎?身列高位者必氣大於躬耕田畝者乎?既成者必氣大於未成者乎?君王必氣大於平民乎?皆非也。蓋功名、學、志、位列、智、年,俱未可度之以量氣之大小也。如心懷國者懷國只為己身之利,胸有大志者有志只為己身之成,盡為只觀己身者也,仍可謂小。如耕獵田畝者順自然而長坦蕩,身列低位者行光明而棄卑傷,盡為觀天地而兼觀己身者,仍可謂大也。

松子曰:然也。又,由子觀之,氣之大及小可變化乎?

桃子曰:我未嘗聞聖人之由聖入狹矣,故曰,氣大者或可守其大。而人多不察其氣之大小,故曰,氣大者多不知其氣大而愈可守,氣小者多不知其氣小而無欲向大。若欲向大,或緩而習之可得,或一念可得矣。

《桃松辯·八》

桃子與松子臨宴席。

桃子曰:使我與子共嘗一菜,我甚美之,而子不以為美。如此,子將疑其不美乎?

松子對曰:不疑也。人各適其舌耳。

桃子曰:使盛名之高士、世人所謂之「善美食者」與子共嘗一菜,高士甚美之,而子不以為美。如此,子將或疑其不美乎?

松子對曰:或仍不疑也,人各適其舌耳。

桃子曰:使掌強權者與子共嘗一菜,其甚美之,而子不以為美。如此,子將或自疑乎?子將再品而自告曰「我錯矣」乎?

松子對曰:或仍不疑其不美。而始疑我之不疑者為錯也。

桃子曰:使萬千之眾與子共嘗一菜,眾皆美之,而子不以為美。如此,子將或自疑乎?子將再品而自說曰「何其美也」乎?

松子對曰:或終疑也;終疑而自說者終順且從,非其自小也,列於世矣。或仍不疑也;不疑而自信其舌者少矣,以其極愚或極智而凌於世者,將可謂出世矣。

桃子對曰:善。非獨一菜者,又,譬若衣服。使我,使盛名之高士、世人所謂之「善美衣者」,使掌強權者,使萬千之眾,皆以一式為美,而子不以其然。如此,子將或自疑乎?子將自告曰「我錯矣」乎?子將終自說曰「何其美也」乎?

松子對曰:何自守之難也!而我焉何知我之以為不美為對,高士、掌強權之士、萬千之眾為錯?而我焉何知我之以為不美為錯,高士、掌強權之士、萬千之眾為對?食之美者可確度量乎?衣之美者可確度量乎?不可矣,人各得其美也。而世人尤欲得一確度。由是,以盛名之高士、掌強權者、萬千之眾者之以為美為美。果為我之美乎?何自守之難也。

桃子對曰:善。非獨一菜一衣者,又,譬若認知。使我,使盛名之高士、世人所謂之「多智者」,使掌強權者,使萬千之眾,皆以順天安命為正道,而子仍可得其勇而疑之乎?

松子對曰:何自守之難也。我仍將自守其勇。

作者:來哲

巴黎第二大學博士在讀

巴黎博士生圓桌協會創辦者

作者公眾號:六七樹

原創文章,版權所有,請勿抄襲或隨意引用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六七樹 的精彩文章:

TAG:六七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