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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就會原諒現在的我

能 同 途 偶 遇 在 這 指 尖

我 多 么幸 運

1

王維出名那會兒,李白正在海投簡歷,杜甫還是個少陵野小子。

9歲時,他已貫通詩、書、畫,彈得一手好琵琶,德智體美全美髮展;

15歲時,別家孩子忙中考,他憑藉「每逢佳節倍思親」,晉級全國歌手大賽;

21歲時,他是長安城裡美少年,皇家音樂團團長,王公貴族的忘年交。

至於他多有天賦呢,《唐國史補》曾有野史:某年春,有人弄到一幅奏樂圖,但不知此曲為何。

王維看完,連眼睛都不帶眨:此乃《霓裳羽衣曲》的第三疊,第一拍。那人不信,請來樂師演奏,竟百分百命中。

若說成功男人背後,站著那些支持他的女人。王維也不例外。

一是其母崔氏。作為典型的舊時閨秀,崔氏溫婉而通情達理。正是在她日日誦經的熏陶下,王維逐漸喜歡上了佛學,鋪好日後寫詩的禪意底子。

二是玉真公主。由於大唐是科舉制,名氣是加分項。高考前,王維曾去疏通關係,想得第一。岐王聽罷,引薦他見九公主,即唐玄宗的妹妹玉真。

為了吸引注意,王維選擇假扮藝人彈琵琶,輕攏慢捻抹復挑。一曲《郁輪袍》奏畢,滿座皆驚。公主當場星星眼,除了音樂你還會什麼?

「我還會作詩,繪畫,寫書法。」王維見時機成熟,趕緊呈上準備好的作品集。

「天吶,這些我都讀過,原以為是前人所作,沒想到是你!」就這樣,從毛遂自薦變成讀者見面會。

在公主的幫襯下,王維剛剛出道,就考中進士第一名,人稱狀元及第。

2

「別人家的孩子」「全民男神作家」「山水畫大師」…

若是尋常之人,此等稱號貼臉,想必走路都輕飄。王維偏不。才子冠冕背後,是他卸不下的厚厚心防。

仕途太順,自然招來非議。有人翻出「黑歷史」,說他為考狀元賣藝賣色,太虛偽;更有傳聞,他是公主之情人,李白之情敵,名副其實的心機boy。

22歲那年,有名有錢有地位,他卻並不快樂。

唯一值得寬慰的,是家中之嬌妻。唯有在她面前,王維不必世故成熟,只需做個孩子。

婚後幾個月,兩人感情甚篤。有時彈琴想和,有時潑墨作畫,是眷侶亦是知己。

若說這世界上,再多人誇你贊你,不及一個人懂你護你。正是妻子的體恤,如春風化雪般,捂暖了王維的心頭寒。

然而好景不長。溫情的陪伴,很快成為無常的羈絆。有次宮中樂隊綵排,王維恰好在旁圍觀。本想看看「黃獅子舞」,怎料竟因此被貶。

下旨的太監說,「黃」與「皇」同音,皇上能看,但你不行——此乃不尊聖上的大罪。

單純如他,還未站定腳跟便慘遭出局,從京城高管一路貶為糧倉管理員。

短短兩三天功夫,就從名利場的山巔跌落在谷底。

不同於李白之率性,王維才氣雖盛,卻太懦弱:他自小在精英家族中長大,畏懼也逃避「失敗」二字;加之時局的衰頹,弟妹的倚靠,身後是條不歸路。

就這樣,他不敢回頭,不敢掙脫,只能逆來順受。

3

最難熬之際,想到親人在側,尚有喘息餘地。

異地工作半年,王維向上級請了年休假,馬不停蹄地回了家。此時,妻子已經懷胎十月。

原以為新生命的出現,會化解眼前困局。誰曾想,他的兒子本該足月墜地,卻因頭大難產,幾個小時都不聞哭聲。

王維急得臉色煞白,只好囑託大夫,倘若母子都危險,定要先保母親之命。

然而,命運最擅長反轉戲。它將睜開的眼閉上,瞬間帶走兩條命——胎兒未能保住,其妻難產而亡。

那一晚,王維徹底懵了。他從天堂墮入地獄,往昔碎片浮現眼前。短短十年間,功名、利祿、情愛、福禍,他曾經擁有的一切,轉眼都湮滅如煙。

他尚且記得,妻子在臨終之前勸他另娶他人;而他能做的,僅有咬破手指「發血誓」:今生遁入空門,只做鰥夫,絕不再娶。

此後的時日里,上門說親之人,先後踏入他家門檻。然數十年過去,王維再未提及男女之事。

有人說,他忌憚玉真公主,所以不能提,不敢愛;有人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沒準他看破紅塵,從此心門緊鎖;還有人說,他太過沉痛而發不出聲。

真真假假又有誰知。唯史書記載,其妻去世後,王維孤居終老。

他吃齋飯,著素衣,不碰葷腥。居室中僅有茶檔、茶臼、經案、繩床,過著帶髮修行般的日子。

生死兩忘,萬念皆寂。正是三十歲那年,他的詩畫少了性情,多了禪意。

4

後人常說,李白之詩瀟洒,杜甫之詩工整,王維之詩淡漠。

但若真是無情,又怎會寫出「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之類的慟語?

不惑之年,王維又接連失去三位摯友——孟浩然病發,崔希逸被害,張九齡棄世。

此時的官場,早已奸佞當道,小人遍地。這一次,王維沒有猶豫,選擇直接離開。

從被動貶謫到主動請辭,從感時傷懷到心齋坐忘,他真正過上了禪僧般的生活。亦仕,亦隱,亦人,亦佛。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終南別業》

經歷大生大死,便嘗人間百味。他可以浮舟往來,與王孫作伴;也可漁樵閑話,為農婦賦詩。

盡興了,那就「斜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春困了,那就「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

苦也罷,樂也罷;得也罷,失也罷——他不是心灰意冷,而是與孤獨對視。既然得到是短暫,失去是必然,何不好好把握擁有這一瞬?

再後來,他把自家的輞川別業,悉數捐給寺院。往後,行雲流水一禪僧,去留無蹤也。

反觀王維這一生,少年去遊盪,中年去掘藏,老年做和尚。

他曾有幸遇到三個女人,一個教他識字,一個當他伯樂,一個予他悲喜;也曾先後推開三重門:宮門,家門,佛門。

緣起時起,緣盡還無。

從此,空山不見人,卻是吾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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