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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人算不如天算

《六爻》

作者:李治邦

輸12

簡介:

李治邦,男,1953年5月出生於天津,河北安平縣人。1970年入伍,1978年轉業到天津群眾藝術館工作,曾任館長,研究館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化部優秀專家。

1977年開始發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逃出孤獨》、《城市獵人》,中篇小說《新聞眼》、《忠實的記錄》、《巴黎老佛爺店》等。作品被多家選刊轉載,並多次獲獎。

原載於《特區文學》2015年第1期

《六爻》

導讀:林江的好友簫鴻從小就愛擺弄六爻,雖然林江一直對算命這種東西不屑一顧,但從他和馬書雲第一次做愛,到畢業後進入山本小郎的公司後事業順風順水都給簫鴻說中了。林江和馬書雲是在大學時好上,歷經艱難後他們終於結婚了,可是不久後簫鴻卻又算出他們要分手了……信與不信,天機已泄,報應終至。

1

搬家那天,馬書雲父親突然煩躁起來,總想找茬兒和林江吵架。林江實在不理解,對馬書雲說,如果你父親再說我漢奸什麼的,我可翻臉了。

馬書雲說,我在父親眼裡是個寶貝,就我這麼一個女兒,我走,他疼愛我,心裡難受就拿你撒氣唄。

林江氣惱地說,他疼愛你,幹什麼和我過意不去呀,我最不愛聽的就是漢奸。

馬書雲說,我搬走了,家裡空了,我父親的心也空了一多半,畢竟在我這裡從小生活到大。

兩個人正說著,林江被馬書雲父親叫到客廳的中央。沒有他的椅子,林江只能站著。

馬書雲父親曾經是這座城市火車站的站長,被鐵道部授予過模範人物的稱號,戴過大紅花,去過北京人民大會堂。馬書雲父親對林江鄭重地說,我不是嫌棄你從農村來的,我就是從農村來的。我是覺得你身上的骨氣太少了,你說你在日本鬼子的那公司能幹出什麼。給你一間破房子就美得屁顛顛的,我看不慣。告訴你,我爺爺就是被日本鬼子捅死的,我沒看見,可我能感覺出他的疼他的恨。

林江反駁道,我不是漢奸,我在公司是給日本人幹活,可公司是咱中國批准的,他掙錢,咱中國也掙錢,這和過去是兩回事。

馬書雲父親拍了桌子,一回事,日本鬼子就是鬼子,換不成人。

馬書雲的母親在旁邊發話了,算了吧,別為難他了。你現在看的電視機還不是日本的夏普,你弟弟開的車是馬自達。馬書雲父親說,馬自達跟日本有關係嗎?

母親說,那就是日本車,林江是你的女婿,他日子好過了該高興才對。

馬書雲父親不悅了,你別打斷我說話,讓我把話全說完了,要不我心裡憋屈。他們一走,就跟那鳥飛走一個樣兒,我是指望不上了。

馬書雲的父親說到這,把門外的馬書雲喊進來,戳著林江對馬書雲說,你一定得提防點兒林江,說日語的人沒幾個好東西,漢奸的料兒。

馬書雲說,爸爸,您腦筋太舊了,人家林江日語說得好,但不見得就是漢奸呀。馬書雲抱著一件棉大衣遞給她父親說,這是林江特意給您買的,挺厚實,您早上遛個鳥什麼的穿上會暖和。

馬書雲的父親接過棉大衣,手在輕微哆嗦著,說,我再囑咐林江幾句,日本鬼子靠不住,做事留個心眼。

馬書雲插話,房子是經理給他的,對他不錯呢。

馬書雲的父親哼了哼,給你們一個棒槌,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人家山本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給你們房子就是栓住你們的心,日本鬼子特別會這套,別以為那房子好住。那個叫山本的不把這套房子的錢讓你傻小子成倍賺回來,算我白在人世上活著。記住嘍!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早就有高人把話這麼說透了!

林江不想說什麼,他看見馬書雲父親穿上棉大衣來回走著,步履蹣跚。馬書雲走過來對母親,媽,我們走了……老人抱住馬書雲,哭得喘不過氣來。

林江也陪著掉淚,他哭的其實是自己,跟馬書雲結婚,而自己在農村的父母都沒來。有兩年多沒見爹娘了,家裡沒有電話,哪次給家裡寄錢說要安電話,都被他父母花在餵豬餵雞的飼料上了。林江爹說,安什麼電話,除了你打,還有誰給俺們打,不就是鐵疙瘩嗎。

聽一個遠親說,兩個月前林江老娘的眼睛患白內障了,很快就看不見了。老娘想來城裡看他,說,在瞎眼以前一定看看兒子,瞎了也算是安心了。可臨出門老娘又改變主意,說,就這瞎眼到了城裡看了兒媳婦,人家會彆扭的,還是不給兒子添負擔。

林江難過許久,晚上睡覺就夢見老娘瞎著眼睛在水上湖四周亂走著,呼喊著他的乳名。走著走著就掉進湖裡,白髮在河面上散落像一堆蘆葦漂浮。

林江就在夢中醒過來,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河裡撈上來。林江對馬書雲說,結婚後一定把我爹娘接過來住一陣子,馬書雲打了一個哈欠,等等,讓我們先享受一下兩人浪漫的世界,等咱們有了孩子再接過來住行嗎?林江不好說什麼,可心裡酸溜溜的。

林江沒有驚動別人,而是找了搬家公司。其實沒什麼可搬的,就那麼點兒東西。為了布置新房,林江買了兩檯子母電腦,左右用的,他習慣這樣,然後買了一個樣式新穎的梳妝台和一張席夢思床。

林江剛領到新房鑰匙的時候,馬書雲母親知道他們已經提前在新房住了,沒有床,悄悄買了一張床給他們。馬書雲母親對閨女說,聽說你們在新房地板上睡覺,那容易落病。

結果買的那張床是糙貨,廉價的,兩個人做愛一使勁兒就嘎吱吱亂響亂叫,這也是林江和馬書雲做愛的一個嚴重障礙。由於新房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空床,所以馬書雲喊起來的聲音很空曠,像是在倉庫里喊出來的。兩個人每一次動作都極為小心謹慎,唯恐把床給弄散了。

林江發誓說,一定要買張好床,軟軟的,就像掉進棉花垛上一樣兒。

馬書雲不同意,床好不一定要軟,要有適當的硬度,做愛的時候才能刺激高潮。

林江不樂意地說,你是學哲學的,怎麼聽你那意思好像是學醫科的。

馬書雲笑了,這就是哲學,懂嗎!

一個周末的早晨,太陽一跳出來就出奇的亮堂。搬家公司的車沒來,林江公司的汽車卻來了,從車上跳下一幫人,為首的竟是山本小郎。在他身後日本人居多,也有少量的中國同胞。

山本小郎亮著他大嗓門用日語喊著,林桑,不是我批評你,這麼大的喜事,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在我們日本,搬家就是最熱熱鬧鬧的大事兒,我已經替你把搬家公司給辭了。

林江對山本小郎這一舉動感到意外,他看見中國同事都素著臉。

馬書雲父母也過來了,林江把兩個老人介紹給山本小郎,山本小郎對兩個老人說,林桑是一個好人,懂得生活。

馬書雲父親很冷靜地對山本小郎說,我姑爺是從農村來的,現在城裡人不教規矩,農村人卻在教。山本小郎有些迷惑,馬書雲父親像一個領導那樣對山本小郎說,你該批評他就狠狠批評他,他從農村來的,對城市的事很多還不懂,自家人不要客氣。

林江看馬書雲的父親說得咬牙切齒,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他很憤慨,我從農村來的怎麼了,又不是從監獄來的!

在鞭炮聲中,林江和馬書雲搬進了新家。

在林江樓門口有一家新開的日本料理,林江沒有發覺,可山本小郎卻輕車熟路地帶著大家進去。馬書雲父母走了,對林江說,我們吃不慣日本鬼子的飯,回去包餃子。馬書雲也對林江說,我不去了,在新家收拾東西。林江說,你是我老婆,你不去多不禮貌呀。馬書雲不在乎地說,那有什麼,日本人不是不願意女人在酒桌上嗎?馬書雲說完走到窗戶前,忘情地喊著,我明天把我公司的人喊來,讓他們看看我馬書雲的房子,看看窗外的水上湖,他們看不到的風景!

林江無奈地走了,很快一桌人就喝得東倒西歪,日本人和中國人比賽喝酒,結果都喝得不少。

只有山本小郎穩穩噹噹坐在中間。他說,林桑,你還差一部可視電話機,明天我派人給你安來。公司也有,我那也有,咱們在通電話的時候可以面對面,我能看到你豐富的表情,好捕捉你的信息。

林江忙勸阻,別介,您看了我一天,也看累了,回去都各自好好休息吧。

山本小郎揮揮手笑笑,我就想看你回家的情景,看你不穿西服系領帶的樣子。公司幾次重大談判,你有功勞。人活得究竟痛快不痛快,關鍵是敢不敢勇於表現自己,不能一輩子看別人臉色行事,給別人當衙役。其實,機遇每天都從你身邊過,就看你抓得住抓不住。我到了中國干公司好幾年了,很少看到你這樣的男人。今年咱公司準備轉產,做電子商務。

林江愕然,咱們不是幹得好好的嗎?

山本小郎說,日本在中國做不了房地產,這是你們的事情,我們摻和不進來。電子商業是我們山本家族的老本行,在中國還能留住。

大家借著酒勁兒七嘴八舌,佩服山本經理的眼力,誇獎林江的才幹。有日語,也有中國話,兩國語言這麼交織著跳躍著衝撞著。同事們喝夠了,說夠了,真話假話人話鬼話說完了,拍拍屁股起身都走了。

山本是最後走的,他走路的姿勢多少有些搖晃,對林江陶醉地說,我是大阪人,現在正是櫻花盛開的時候。我們日本島狹長,櫻花從南到北漸次開放。大阪每當在櫻花開放時,城裡的人都爭相去觀賞。那櫻花美極了,誰去看都帶著心愛的人。在櫻林中鋪滿了紅的和藍的各色的塑料布,我們這些男男女女就在塑料布上半卧著,彈著吉他唱歌。

櫻花開放,花落時飄飄洒洒,像是漫天的飛雪,一夜間,櫻花就鋪滿了地。說著,山本小郎突然哭了,他紅著眼珠,林桑,看你們多幸福,我都嫉妒了,我和我的老婆離婚了。說完,他又晃晃蕩盪地走了。

林江回家,見到馬書雲正蹲在地板上擦地,才幾個小時,家裡就變了樣。他聽見一陣悅耳的音樂在屋裡飄蕩著,優美音符在牆壁上撞著跳著,那麼暢快,那麼愜意。這些音符驅散了屋裡的浮躁、喧囂、庸俗,孕育了一塊兒凈土。

馬書雲問,你還記得這首曲子嗎?林江覺得這支曲子太熟悉了,猛丁兒想不出來在哪聽過。他隨著音樂把馬書雲擁到自己懷裡,剛投進的月光把四面白牆籠罩成一片銀色。他想起了什麼,親吻著馬書雲說,在我們認識的那天聽到的,是莫扎特的小夜曲……

天完全黑了,兩人誰也沒開屋裡的燈。林江和馬書雲靜靜地躺在席夢思床上,盯著天花板。

我想我爹我娘,馬書雲突然說。

林江不快地問,你不是一直盼著咱們能自己單獨生活嗎?

林江打開窗戶,能聽到水上湖面的水波聲,他說,我還真適應不了,覺得這個世界太安靜了……他內心一陣悲哀,鳥關在籠子里久了,讓它飛都展不開翅膀。

有人敲門,林江開門見是公司山本秘書,說是給他安裝可視電話。說完,秘書過來就嫻熟地安裝起來,全然不顧在床上赤身裸體的馬書雲。安裝完了以後,秘書打給山本小郎說安裝完了。

林江看見屏幕里笑眯眯的山本小郎,他說,林桑,我看見你的新房,我要看你的新床。馬書雲從床上跳下來跑到衛生間,山本小郎在哈哈笑著,說,很好的床,但不如我們的榻榻米,榻榻米更舒服。我給你買吧,從大阪給你買。

林江說,不用了,我睡不慣你們的榻榻米。

山本小郎被噎住,尷尬地說,對對,我總是用我的舒服代替你的,晚安吧。明天上午你還得辛苦一趟,新建的小區電負荷有問題,你去處理。說完屏幕一黑,山本小郎消失了沒有了聲音。

秘書鞠躬走了,馬書雲跑出來氣憤地說,這日本鬼子還監視你的家,你就是沒骨氣,太老實,太窩囊。他憑什麼要安裝可視的,我不希望看到他。你就是農村人,別看你到城市這麼多年,一看就是,你太像農村人了。

林江惱怒地回道,我農村人怎麼了!我像農村人怎麼了!我就是農村人,還幹什麼像不像的,我像,我更高興。公司有中國人三十多個,山本就給我這套房子。三十多個中國人就我一個農村人,他們都跟你一樣是城市人。林江使勁兒喊著,他想把所有的怨氣都喊出來才過癮!

馬書雲怔住了,老半天才緩過神來,囁嚅著,我可能傷了你,但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

林江慢慢地對馬書雲說,公司有人說我是假日本鬼子,說我跟自己同胞談判也不懂得照顧,不懂暗地裡給同胞回扣,就知道給山本賺中國人的錢。我鬧不懂,我給山本賺錢不就是給中國賺錢嗎?我想離開公司,可我又捨不得,因為我這個位置是我憑才智干出來的。

他說著抱住馬書雲,馬書雲應和著,你干好了,不也是中國人的榮耀嗎,相輔相成,水漲船高,他們怎麼連這麼簡單的理都掰不清楚呢。林江說,還是學點兒哲學有好處。馬書雲笑了,笑得很舒心。

2

轉天,林江到公司,昨天那一夥幫助他搬家的中國同事,似乎忘記了昨天那碼事兒,個個都陌生起來。

有些沒房的人開始酸言醋語,說林江剛被招聘進來沒幾年就混上房子,我們都幹了這麼久,還沒看見山本給個磚頭渣兒呢。上些歲數的旁敲側擊,希望林江也教教他們日本鬼子話,這樣好歹也能讓兒子孫子等上房子。更有愣小子,嘴裡喊著八格牙路,開始掏林江口袋,要讓林江出血米西米西。混亂中不知誰踹了林江一腳,林江腿一軟險些癱在那。他想喊,但喊什麼沒想好,最後還是裝微笑樣子進了辦公室。他不想讓日本人看笑話,胳膊被砍了也吞在袖子里。

還沒下班,林江就逃出公司的大樓。

春天過去了,夏天來得又早,燥熱燥熱的。路旁的柳樹群里竟然有蟬叫,吵得五臟六腑都不安生。林江到馬書雲的那家廣告公司,拿家裡鑰匙。早晨出門時太倉促,忘帶了。走進公司,所有人都在忙著,幾乎沒有人說話。這是一家集體辦的,統共也就是十來個人。一間小屋擺著四五個辦公桌。

馬書雲是負責策劃和街頭廣告,最賣力氣也是掙錢最少的。公司經理告訴他,馬書雲剛才在街上上梯子時不小心摔了一下被送回家了。林江一驚,忙問,摔得怎麼樣?經理不經心地回答,骨頭沒事兒,就是腳給蹭破了。

林江和經理是通過簫鴻搭訕上的,簫鴻給這家廣告公司經理算六爻,算出了一個廣告指南,那就是做廣告也要看風水,風水好,廣告自然就有盈利。結果,廣告公司選擇了在水上湖的西頭,簫鴻說是上風上水。西頭在水上湖的地皮最便宜,因為人們忌諱這個西頭。沒想到廣告公司成立就賺了不少錢。經理把簫鴻奉若神明。當初馬書雲畢業後到了幾家單位,人家一聽是學哲學的都使勁兒搖頭。

馬書雲在家閑散了一陣子,後來簫鴻出面,馬書雲到了到這家公司,簫鴻說馬書雲學哲學的有腦子,但對廣告外行,幹些力所能及的吧。

經理忙擺擺手,馬書雲幹什麼不幹什麼無所謂,我是看你簫鴻的面子。但有一條,公司完全得靠自己出力掙。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個人得干幾個人的活兒。

簫鴻笑了,你看看水上湖四周,這麼好的地段都沒有你廣告,風景就是機會。

經理笑了,蕭先生指明路?

簫鴻說,我是賺錢的,我不能白給你指。你把馬書雲安排好了,我就給你指。

馬書雲把這番對話告訴了林江,林江在水上湖的會賓樓請簫鴻吃了一頓魚宴,花了好幾百。簫鴻抹抹嘴說,你別以為我會說你幾句好聽的話,你就應該請我!

林江急匆匆回家,見馬書雲坐在樓門口台階上,腳脖子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她看見林江時,眼裡含著的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林江疾步過去,攙她起來心疼地問,怎麼摔的?

馬書雲哽咽著,幾天沒上梯子了,今天一上去心就發慌,腿就哆嗦。攀到第六個階兒,我一出溜就跟打滑梯一樣,仰面朝天栽在地上。我早給你說過,有一天會從梯子上摔下來……

林江心疼地問,你為什麼不回家呢?馬書雲幾乎癱在林江身上,我在等你呢。林江喉嚨里直勁兒拱酸,他為自己是一個男人而不能幫助妻子感到羞愧。他輕輕對馬書雲說,我背你上樓。說著一蹲身把馬書雲馱在背上。

林江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攀登,馬書雲伏在他肩膀上,眼淚滴下來,打濕了林江的脖子。

林江說,男人乾的活怎麼偏偏讓你干呢。

馬書雲說,這就是欺負我是學哲學的,其實我比你強,只是我沒有遇到好機會。

林江說,你就是心氣太高。

馬書雲用力捶著林江後背嚷著,林江,你記住嘍!學哲學的都聰明,我一定會超過你。我早早晚晚會離開這破廣告公司,找能體現我人生價值的地方。

晚上,林江叫的外賣,兩個人剛坐下吃飯,可視電話鈴聲突然響了。林江不習慣地拿起話筒,擰開小屏幕,一看是山本小郎打來的。

山本小郎嚴肅地問林江,我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想問問你。為什麼你和我們日本人談判時,總挺著胸脯?而一跟中國人打交道就像欠了他們一樣?明天上班,請一定回答我。還有你下午開會看我的眼神怎麼發獃,是不是我對你說錯了什麼?

林江沒說話,點點頭。他放下話筒,關掉小屏幕,琢磨著山本小郎的話,越琢磨越覺得窩囊,心緒很紛亂。他想,找個茬把可視電話給弄壞了,誰也別想看我的表情,我也不想看別人的臉色。

馬書雲不滿地叨叨著,山本就是一個神經病,你不砸我也得砸了這個可視電話,上回和你做愛他打過來。他要看什麼,不行我做給他看!

林江惱火地拍著餐桌,你能不能閉嘴!

3

入冬了,天氣驟冷。

馬書雲要和幾個閨蜜到西班牙去玩,林江問她,為什麼非要選擇西班牙呀?

馬書雲笑著說,我喜歡去地中海,設計了一條沿著地中海走的路線,最好要去巴塞羅那,在那吃最棒的海鮮。

林江隱隱地感到不安,就問,你怎麼想起去西班牙了?

馬書雲說,我在公司呆悶了,就是想出去走走。

林江想了一會說,那公司怎麼請假?

馬書雲眯縫著眼睛說,請假也去,不請假我也去。我不高興了就辭職,反正我不想在那一棵樹上弔死。

那天晚上吃飯很無聊,馬書雲吃飯時就一直看電視,不說話。林江說,我給你換一千的歐元。

馬書雲說,不夠,我得兩千歐元才能成行。

林江沒有再說什麼。

馬書雲說,捨不得嗎。

林江說,我沒說什麼呀。

馬書雲關上電視說,你就是捨不得,你的工資都放在你那,你從來都不放在我這,你就是想給你自己留著花。我每月工資才三千,你多少我不知道。這日子還能好好過嗎,以前我們是愛呀愛呀的,現在結婚了,就得過日子了。

林江不知道馬書雲犯什麼病了,就說,沒問題,我的工資每月給你。

馬書雲逼過來問,你工資有數嗎,多少錢?

林江說,八千呀。

馬書雲說,除了公司以外的呢?

林江不耐煩了,你這是審臭賊呢。

馬書雲變了臉色,我就是審你,因為你不把我當你老婆看。你是不是每月都給你爹娘寄錢呀?為什麼不告訴我。

林江每月給農村的爹娘寄兩千元,雷打不動。

林江硬著頭皮說,這是我的事。

馬書雲幾乎跳起來,我是你老婆,我有權知道吧!

轉天下班,馬書雲沒有回家。林江覺得街上的風很冷,像是小刀子一樣刮人的臉。他給馬書雲打電話,她好半天才回。林江說,你回來吃飯嗎?馬書雲說,我和朋友吃飯了,商量去西班牙的事情。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林江聽著盲音很沒底,入冬以來馬書雲就鬧彆扭,這裡邊有什麼糾葛呢。他給簫鴻打了電話,讓簫鴻六爻一下。

半個小時後,簫鴻打來電話,語氣很嚴峻,你和馬書雲要分手了。

林江惱怒地說,你他媽的混蛋,好好說。

簫鴻說,真的,哪哪都犯了,你們過不去這個坎兒。

林江說,你那是什麼鬼六爻,你說怎麼轉機吧。

簫鴻認真地說,很難了,解不開扣子,都是死路。

林江說,你能不能說點讓我舒心的?

簫鴻說,六爻是科學,不是迷信。說完簫鴻關了電話。

林江看著窗外水上湖的湖面皺褶一片,兩岸的蘆葦還沒有倒下,但是亂頭晃動,密匝匝,陰森森的。

半個月後,天氣越來越冷,但一直沒有下雪,好像憋著什麼。水上湖結冰了,枯萎的蘆葦在冰面上被風吹得飄動著。馬書雲從西班牙回來,給林江買了一條圍巾。林江戴上,馬書雲笑著說,知道多便宜嗎,兩百歐元。林江擁抱住馬書雲,覺得身上暖暖的。他心裡想著簫鴻那六爻的卦,覺得真是可笑。

晚上,林江下廚炒了幾個菜,雞蛋菠菜、辣子肉丁還有小雞燉蘑菇。房間不大,廚房裡炒菜的味道瀰漫在四壁上,然後亂竄著。兩個人在那不緊不慢地吃著,馬書雲神采飛揚地講著在巴塞羅那去的聖家堂教堂,說在那裡祈禱。

林江笑著問,祈禱什麼?

馬書雲說,不告訴你,還有去地中海邊吃了海鮮,那的紅蝦很好吃,還有龍蝦。

馬書雲拿出手機給林江看照片,突然林江看到馬書雲被一個男人從後面抱著,兩個人臉色緋紅,看到一輪夕陽罩在他們的身上。他愕然了,這個男人是他和馬書雲的同學,叫董強三,是一個愛彈吉他的,曾經追求過馬書雲,因為董強三腳踩兩隻船被馬書雲發現了,馬書雲果斷地和他斷了交。林江多次聽過董強三的吉他演奏,很是迷人。後來聽說董強三去了西班牙,而且在那開了一個酒吧。

林江看著馬書雲,馬書雲把手機從林江手裡搶過來,說,老同學嘛,摟摟抱抱的很正常。

林江問,你去前是不是和董強三就約定見面了?

馬書雲說,我們是在那聯繫上的。

林江說,不可能,沒有這麼碰巧的事情。

馬書雲撅著嘴說,即便是事先聯繫好的又怎麼樣,老同學見個面無可厚非吧。

林江說,你應該告訴我。

馬書雲說,你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嗎?

林江問,我什麼事情沒有告訴你。

馬書雲瞪大眼睛,問,你想自己戳一個公司,而且開始物色人了,這事告訴我了嗎!

林江一愣,馬書雲款款地走了,林江像一個木雕杵在那。他想不出來是誰透露給馬書雲,這事只有簫鴻知道,他是讓簫鴻給他六爻,看看能不能這麼干。

林江追過去問,是不是簫鴻告訴你的?

馬書雲說,這重要嗎?還有我告訴你,我走之前做了流產,我不想在那出什麼意外。

林江呆若木雞,說,你再說一遍。

馬書雲回頭笑了笑,我做了流產,很有可能是個兒子。

林江的火苗子在頭頂跑著,覺得眼前都是紅色,在農村的爹娘盼著就是要個孫子,有一次娘說起這件事,在電話里說,兒啊,我給你跪下了求求你,給我們生個孫子吧。林江上前揪住了馬書雲,你為什麼又做了,這是我們的兒子。

馬書雲使勁推開林江,你要掐死我嗎,我們有一個月沒有做愛,你不知道我懷孕了嗎?這一個月為什麼不跟我做愛,你就不想想。

林江喊著,是你不願意做!

馬書雲也不示弱,我為什麼不做,你就不知道想想我是不是懷孕了!

林江跺著腳,你為什麼給做了,你知道我想兒子想瘋了。

馬書雲說,我還年輕,我需要玩兒,我現在天天在公司到街上擺弄廣告,我覺得那不是我乾的活兒。

林江突然有了衝動,上去就扇了馬書雲一個嘴巴子。扇完了他頓住了,馬書雲愕然了,她怒吼著,你敢打我!

林江說不出話來,嘴唇急劇地抖動著,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拚命掙扎。

馬書雲拉開門跑了出去,林江沒有動,他想著自己兒子的屍體,那沒有長齊整的眼睛還有鼻子以及嘴。

夜裡的風打著呼哨在空中盤旋,林江等了半天才攔住一輛計程車。他恍惚中覺得自己在水上湖面行駛,因為車的下面很滑。司機不住地抱怨著,說這倒霉天氣都是鬼帶來的,說今天是陰節,沒有被燒過香的死人都回來找麻煩。林江青紫著臉,司機根本不看他的表情。

林江敲開了岳父母的家,見馬書雲坐在那,她的父母都站著,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林江過去對岳父母說,是我不好,我不該動手。

馬書雲父親怒吼著,你就是日本鬼子的漢奸,你有本事你去打你的山本呀。

馬書雲的胸脯一起一伏,像是海浪在翻滾。馬書雲母親說,我們從小到大都沒有動過閨女一根指頭,她比金子還嬌貴,你怎麼能扇她嘴巴子呢,還左右扇了好幾個,你就這麼狠心?

林江忙說,我就扇了一個。

馬書雲父親說,你還狡辯,你就是農村來的人,你就是野人,我說你還不願意聽,我閨女嫁給你算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了。

林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鞋上都是土,因為路上有一段是泥地。馬書雲抽冷子說,我要離婚!

林江看著馬書雲,問,你說什麼?

馬書雲說,我要離婚,你沒聽清楚嗎?

林江的手指尖在痙攣,戳著馬書雲說,你流了我的兒子,你還敢在我面前說離婚!

兩個老人看著馬書雲,有些茫然但沒有驚訝。

馬書雲說,對,我就是不願意跟你過日子才流產。

林江湊過去,你是不是看上了董強三呀!

馬書雲冷笑著,對,我就是看上他了,他在那已經有了別墅,而且能看見的不是水上湖,而是地中海,湛藍湛藍的。

林江的喉嚨在緊縮,覺得好像有什麼卡主了。他說,你要不離婚就是畜生!

馬書雲意外地看著林江,然後站起來,明天就離婚。

林江說,好,在法院見吧!

馬書雲立刻說,我不要你房子,用不著法院,民政局八點開門見!你可以滾了,你再呆下去就是求我不離。

馬書雲母親說,閨女,你這是想幹什麼!

話音未落,林江已經關死門。

半夜了,林江站在窗戶前,看見水上湖四周的燈忽然都暗淡下來,一片漆黑。轉天早晨起來他接到馬書雲的簡訊,我已經在民政局門口了。走出樓外,看見下雪了。他好喜歡它的安靜和它的飄逸,還有它那獨有的純凈。好想和它一起飛舞在只屬於它的世界裡。一切紛擾終將阻斷在外。

在民政局門口,他看見馬書雲的身影,像一棵樹那麼挺拔,很堅定。林江覺得眼前一座座高樓阻斷了他的夢幻,讓他一下子清醒起來,面對荒涼的一切,不得不讓他認識到自己錯了。

可一切都晚了,因為現實中的馬書雲走了過來,不耐煩地喊著,離婚!你他媽的不離婚你就是畜生!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當期雜誌

作品賞析

李治邦小說是帶著感傷的輕喜劇

■黃桂元、劉衛東、曹霞、王愛英等

李治邦善於寫日常生活中缺乏安全感的小人物,寫他們的煩惱和欲求。小說敘述利落、直接、簡練、曉暢、實用,亦莊亦諧,或寫意或工筆,硬朗中含著傷感,粗放里透著柔情。一旦故事水到渠成,小說則戛然而止,卻餘音裊裊。他擅長構建「類型性格」。如信奉「極致」、不惜賣血喝茅台的木馬,如會搖六爻看風水的考古奇人,如「平淡」甚至乏味、從未深愛過也從未失戀過的美術老師等等。但無論何種性格,在李治邦的筆下,都呈現為「人」的苦境與苦境中的掙扎。

「心理疾病」的生成,有社會環境的誘因——這是李治邦小說中明確表現出的部分。醫學認為,心理疾病主要分為「應激反應」和「不良適應反應」。在我看來,李治邦小說中的疾病患者都因為個人被過度剝奪,無法自洽。相對於重大事件帶來的讓人瘋狂的刺激,李治邦小說中那些令人不適的生活潛流,雖然沒有力度,卻令人煩惱,揭示出了人的某種心理困境。

李治邦還有一種讓小說故事由暗轉明的逆轉能力,通過人物的對立與博弈,凸顯不同性格差異,角逐過程不無懸念,戲劇性的困境中閃爍著娛樂化光亮,有的小說寫小人物近乎荒唐的不如意,無傷大雅的糾結,怪異的生理毛病,無厘頭的懸念。但這裡有個「度」的美學分寸需要把握,就像走鋼絲表演,屬於高難動作,一定要把握好分寸。小說中的有些戲劇化情節,應防止出現過於形而下的表達而產生弱化主題意蘊的「段子」效果。一流小說家,即使在小說中呈現齣戲劇化味道,也應該是「不著痕迹的戲劇化」。

(對原文作了部分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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